1950-历史与登徒子
烂叶快没到膝盖方才站稳。
原来枯井年深日久,也不知堆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残枝败叶,不及烂掉的便一层层往上铺。张贵一动不动平躺在上面,身体陷入枝叶中还并不很厉害,而子玉这一下挟下坠之势跃将下来,自然两腿陷进去一大截。
他叫吓了老大一跳,拍拍胸口,缓过劲儿来,便一步步朝张贵移去。来到近前,小心翼翼抓起张贵一只手臂,两指搭上他脉搏。
发现张贵脉搏十分异常,比常人慢了一倍不止,并且波动甚为虚弱。再伸指探到张贵鼻下,连呼吸亦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简直气若游丝。原本浓眉大眼英姿勃发的面上,已找不到半点生气,比起死人来,也只多吊了一口将断未断的气而已。
子玉暗自寻思,看他这等情形,倒好像以某种江湖秘术使自身进入龟息状态,又或是被哪个高人以其独门手段强制封住了他的生机,至于鹦鹉说的什么老女鬼勾人魂魄云云,那是万万不信的。
“子玉哥接着!”琦灵娇声道,随即井口处一截绳子直垂下来,是粗如儿臂的大麻绳。
子玉两手抓着绳子,望下拉拉试一下,就闻上面一声惊呼,急道:“不成不成,琦琦拉不动……嗯,有了,琦琦把绳子绑树干上去。”停了一停,接着道:“绑好了,子玉哥。”
子玉想了想,将绳子这一头在张贵腰间绑个结实,然后自己两手握住麻绳先攀上井口,再反身一下一下将张贵缓缓拉了上来。
这时穆笳也拿着根绳索回来,见琦灵已抢了先,便丢开一旁,走上前去帮着搀扶张贵出井口。
忽听一阵扑腾腾之声,老鹦鹉飞了过来,在神志不清的张贵面前晃了一晃,怪笑道:“看看,看看,这个傻小子竟敢招惹我老人家,这便是下场!”说着,很不可一世地瞟了瞟子玉与穆笳,却不敢回头瞟琦灵。
子玉见鹦鹉脖子上绑了根细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则绑在琦灵的腕上,想来琦灵刚刚说细绳给咕咕,就是这个意思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任它老鸟妖再狡猾也跑不了。他微笑道:“鸟前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定然是一清二楚了,还请说说以释小生疑窦。”
鹦鹉大模大样吭了声,朝他翻了个白眼儿,道:“你小子求我老人家啊,本鸟这会儿不爱说……啊!!”却是被后面琦灵使劲一扯手中红线,它顿时叫整得没了脾气,道:“张贵傻小子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被老女鬼勾去了三魂七魄后随手扔在这枯井里……后来一个练邪门武功的小子来到这院子里,发现了张贵,便跳下井去也不知想搞什么勾当,然后你们就来了。”
子玉情知它所言不尽不实,有的没的尽瞎咋呼,不由有气,说道:“别打马虎眼儿,什么鬼呀神的,一派胡言!……我问你,老女鬼究竟是何方神圣?”
鹦鹉道:“不能说,说不得……”停了停,似是怕琦灵扯它脖子上的红线,又道:“你真想知道?”
不但子玉,连旁边穆笳也跟着点头。
鹦鹉落在张贵的头上,很是珍而重之的收叠好翅膀,一只鸟爪屈起,点了点张贵脑门,望着子玉笑道:“你真想知道?”
子玉心头突地一跳,缓缓说道:“你是说,假如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也会变成张贵这样子?”
“那可没准儿!”鹦鹉粗着嗓门道。
子玉与穆笳对视一眼,他眼珠一转,决定旁敲侧击,便笑道:“鸟前辈不知在大宋皇宫里住了多少年?”
鹦鹉道:“少说也有十几个年头了吧!不过呢,那是对你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而言,对于我老人家来说么,却不过是几眨眼的工夫罢了……”
子玉没心思听它自吹自擂,沉吟着续道:“那你说的老女鬼与小女鬼也必然皆是皇宫中的人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鹦鹉淡黄色的小脑袋左摇右晃。
子玉蓦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断然道:“小女鬼就是你口中说过的皇帝妹子€€€€也就是当朝长公主?!”
鹦鹉眨了眨圆滚滚的眼睛,索性来他个默认。
“那么老女鬼也必是后宫中的人了,否则怎么可能成为长公主的师傅!是也不是?”
“是了是了,长公主离宫去皇陵守陵两个月,其实是随她师傅来这小城!是也不是?”子玉越说越兴奋,只觉一副迷宫之图正在向自己徐徐展开。
鹦鹉却越听越是惊慌,两眼朝四下里乱瞟,尖声叫道:“本鸟什么也没说!本鸟什么也没说!”
子玉继续连珠炮似的逼问:“堂堂一朝长公主岂有学武之理?她因何拜老女鬼为师?她们两人来这小城又有何所图?张贵是怎么被老女鬼打得半死不活?他还有没有救?”
“救命啊€€€€”鹦鹉惊恐万状地飞了起来,尖锐的嗓音叫道:“你别再瞎猜了别再多问了!老女鬼神通广大,她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计已经十几年了,你们要是知道铁定一个也活不成,连本鸟都会被你们害死了……呜……”
子玉给它说得心惊,游目环顾四周一遍,一阵冷风掠过全身,透衣泛肤,没来由涌上一股子寒意,禁不住背心凉飕飕的。语气一缓道:“好,小子不问便是。你就单说张贵还有没有救?”
鹦鹉这才安定下来,道:“与你小子说千真万确的大实话,他有可能转眼就醒,也说不定一辈子就这样儿了。”
子玉一愣,心道这算哪门子回答,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
此时,逊日已沉,西天只剩了一片七彩缤纷的晚霞,暮霭初降,院子里周围渐显朦胧,遥遥可见城墙上已点着了一些火把。
“蒙古人约定的两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子玉心说。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人扛着竹杆帷布之类的家伙倒处在空地上安帐篷。突然看见了子玉,便欢欢喜喜一窝蜂跑过来,哗啦啦跪下行礼,口中称大人,一如叩见父母官一样。
子玉无暇同他们客套,对人群前一个小吏道:“此人是小生的朋友,中人暗算至今昏迷不醒,相烦你们跟通判朱大人说一声,请他安排人手好生照料。”手指着张贵。
众人哄然应是。
子玉道过谢,拉着两女转身便走,他们也不走正门,跃上院墙而去。
子玉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自从两个时辰前他接手全城已来,布置城防时便一直留意找孟老头子,却一直没见到他的人影,不但孟老头不见了,连他的徒弟何大善人与陈弈之侄陈€€恶少也不知所踪,倒是醉红楼的花魁兰心姑娘倒老老实实在妇人群中,忙着整治全城人的晚饭,望见他时还笑吟吟唤了声“大人”。
这几人甚是可疑,假如他们只是胆小如鼠不敢上城墙抗敌,找个隐密的地方藏了起来不叫他人发觉,那倒还好,怕就怕他们居心叵测图谋不轨,那就不可不防了。
“呜呜呜€€€€呜呜€€€€”猛听城池三面同时响起号角之声,跟着杀喊声震天彻地,战鼓隆隆骤响,这边城墙上锣鼓喧天,城里城外整个沸腾了起来。
“蒙古人大举攻城了……”
第三卷 武林尘析碎风痕 第六十五章
顷刻间城内已是混乱成了一团糟,但见鸡飞狗跳,狼突豕奔;杂声攘攘,人喊马嘶,不少人亡魂丧胆尖叫着抱头四处乱窜,直如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子玉虽早已命朱通判反复告诫所有老弱妇孺,一旦开打不要慌、不要乱,也不要去理会那么多,每个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成了……但事到临头,他们这些没亲身经历过战火的老百姓们,仍然难以个个维持镇定,每每一人魂不附体地失控大嚷,便会引发周遭一片骚乱。
三人心急火燎朝城北飞奔而去,一路绝尘,毫不停顿。子玉情知城内这些短暂的骚动并不至于酿成大祸,倒是蒙古人的进攻才真正攸关生死,他在屋顶飞驰中提聚一口丹田真气,仰天纵声长啸,喝道:“慌什么慌!所有人各归其位,各司其职,我们未必便输……即使此城最终被鞑子攻破,人人也就一死而已,身为凡人又岂有长生不死的,顶多不过早死几十年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清朗镇静的话语在纷闹成一团的城内远远了开去,声震九霄,再多杂音也掩盖不住,城中民众本已有必死之心,只是对于他们这些久享太平的人来说,血肉横飞的战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难以适应过来,不免惊惶失措,每一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疯狂的边缘,突然间耳畔响起子玉的声音,就宛如他们全身无所凭藉地向万丈深渊坠下的时候,突然出现一只手臂将自己托住……他们顿时神智一清,无以宣泄的惊惧急遽转变为不可理喻的信赖之情,纷纷含泪竞相走告:“王公子还在……”“王公子没有抛下我们……”“有王公子在我们就不怕了……”
一转眼间,满城的尖叫声化为一片片欢呼,彼伏此起,恐惧之情如潮水般退去。
三人登上北面城墙的城楼顶,子玉站在最高处迅速俯览一遍全城战况。只见城内城外到处都燃着了火把,火光冲天,将这一带天地间染成一片赤红色。三面城墙下蒙古人尽数下马徒步而行,如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将三面城墙全部围住,气势汹汹杀奔而来,一具具云梯架在城头上,不要命地向上攀登……城下不远处一人压一人密集地站了一排兵士,人人挽弓,正与城墙上的守卒对射……
子玉急道:“笳儿,你速去东边城墙助战……”
穆笳一听便欲转身启步。
子玉一把拉住她,脉脉望着她的一双剪水明眸,柔声道:“不要逞能,千万小心!……要是蒙古人攻上城墙,你便上去与之相搏,但千万不可站在城头将身子伸出城堞!切记切记!你只须做好这件事就好,守城不关你的事,除此之外什么也别管!”
穆笳微微一笑,想解下腰间宝剑给子玉。子玉忙道:“不用,咱用不上剑,你自己留着防身。”
穆笳望了望他,想说什么没说出口,欲言又止,转身时子玉又拉住她,沉声道:“要是打不过,就逃!两国大战我们帮帮忙而已,没人会耻笑于你!”
穆笳嫣然一笑,芳心里甜丝丝的,嗔道:“知道了,本姑娘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就你婆婆妈妈……”临去之际,回眸千娇百媚地白了他一眼,抿嘴浅笑。
“子玉哥,那琦琦呢?我们有三个哩,好歹总做得上点什么吧!”琦灵指的三个,自是把她的两只宠物也一并算上了。
子玉笑道:“做得做得,子玉哥就交给琦琦一件重大之极的任务:你去西面城墙仔细看着,要是看见有蒙古人攻上了城头,你便赶紧跑来告诉子玉哥,越快越好。”
“就这样?”琦灵鼓着腮帮子,好生气闷的说道。
子玉道:“子玉哥就是因为琦琦跑得快,才将这么紧要的一桩任务交给琦琦,干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全城人都要感戴琦琦的恩德。”
琦灵这才回嗔作喜,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子玉朝她的背影高声叫道:“那个通灵的鸟前辈啊,你作为前辈便该有个前辈的样子,看着点琦琦,别让她逞强干傻事!”
“哼,你小娃娃求我老人家啊,我老人家才没兴趣管你们凡人的争斗。这乳臭未干、黄毛未褪的小丫头片子早点归天倒妙了,正好还本鸟自由之身,本鸟高兴还来不及呢……啊!!杀鸟了!救命啊……”怪音怪调的惨叫声一路远去,遥响不绝。
战鼓如雷,杀喊震天。
城墙上壮丁们在厢军兵士的带领下,个个杀红了眼睛,两臂抬着檑木、滚石、甚至是烧得滚烫的焦油,站起身冒着漫天箭雨向云梯上攀援而上的蒙古人砸下,被砸中的蒙古战士再顽强也只能带着凄厉惨叫声摔下。因蒙古人箭术精绝,城墙上的守卒也一样是惨呼不断。一声声惨叫声在城上城下相映成趣。
城墙上的弓箭手按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由上往下射力道更强射程更远,由下往上射则箭力要先损失不少;并且城墙上还有城堞可以掩护,城下却无一遮蔽,全然暴露于敌人眼皮子底下。
但城上城下对射的结果却是令子玉心底发寒的一面倒,城墙上弓箭手完全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到后来他们简直放弃了,不少人干脆放下弓箭,举起岩石往下砸。
这样一来,蒙古人虽然一时半刻攻不上城头,但城墙上壮丁们的伤亡却大得惊人。
子玉暴喝一声,跃到城头上,蹲下随手拾掇起地上一把弓箭与一壶羽箭,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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