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通俗演义–南北史演义 作者: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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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主衍未察暗潮,反因舍嫡立庶的情由,未免内愧,所以待遇昭明太子诸男,不亚诸子。河东王誉得为湘州刺史,岳阳王詧,亦授雍州刺史。镴见梁主年老,朝多秕政,也不免隐蓄雄心,豫先戒备。自思襄阳形胜,为梁业开基地,正好作为根据,遂聚财下士,招募健卒数千人,环列帐下。一面究心政事,拊循士民,辖境称治。未几庐陵王续,病殁任所,调江东王绎继任。绎喜得要地,入閤欢跃,靴履为穿。
梁主怎知诸子用意,总道是孝子贤孙,不复加忧,整日里念佛诵经,蹉跎岁月。中大同二年,又复舍身同泰寺,群臣出金奉赎,如前二次故例。满望佛光普照,天子万年,哪知祸为福倚,福为祸伏,平白地得了河南,收降了一个东魏叛臣,遂闹得翻天覆地,大好江南,要变做铜驼荆棘了。直呼下文。
且说东魏大丞相高欢,自邙山战后,按兵不动,休养了两三年。东魏主善见复改元武定。嗣闻柔然与西魏连兵,将来犯境,乃亟令高欢为备。欢仍执前策,决与柔然续行修好,遣行台郎中杜弼为使,北诣柔然,申议和亲,愿为世子澄求婚。澄已有妻有妾,还要求什么婚!头兵可汗道:“高王若须自娶,愿将爱女遣嫁。”还要悖谬。杜弼归报高欢,欢年已五十,自思死多活少,不堪再偶柔然公主,因此犹豫未决。何必犹豫,将来替汝效劳,大有人在。事为娄妃所闻,遂白欢道:“为国家计,不妨从权,王无庸多疑!”欢半晌才道:“我娶番女,岂不要委屈贤妃?”娄妃道:“国事为大,家事为轻,枉尺直寻,何惜一妾!”欢一笑而罢。已而世子澄与太傅尉景,俱劝欢迎纳柔然公主,欢乃使慕容俨为纳采使,迎女南来。
欢出迎下馆,但见柔然仆从,无论男女,统皆控骑而至,就是这位新嫁娘,亦坐下一匹红鬃马,身服行装,腰佩弓矢,落落大方,毫无羞涩态度。最后随着一位番官,也是雄赳赳的少年,与新嫁娘面庞相似。欢又惊又喜,问明慕容俨,乃知送亲的随员,便是女弟秃突佳。当下彼此接见,问讯已毕,始引还晋阳城。欢妾大尔朱氏等,也出城相迎,一拥而归。柔然公主素善骑射,在途见鹍鸟飞翔,便在佩囊中取出弓矢,一发即中,鹍随箭落。大尔朱氏亦不禁技痒,由从人手中取过了弓箭,亦斜射飞鸟,应弦而落。既有此技,何不前时射死高欢,为主复仇!欢大喜道:“我得此二妇,并能击贼,岂非快事!”说着,便纵辔入城。
到了府舍,与柔然公主行结婚礼,娄妃果避出正室,令柔然公主安居。欢感激异常,寻至别室,得见娄妃,不由的五体投地,向妻拜谢。娄妃慌忙答礼,且笑且语道:“男儿膝下有千金,奈何向妾下跪!况番国公主,有所察觉,反觉不美,王尽管自去,与新人作交颈欢,不必多来顾妾了!”欢乃起身去讫。是夕老夫少妻,共效于飞,不必絮述,惟大尔朱氏器量褊窄,未及娄妃的大度,她情愿出家为尼。欢特为建筑佛寺,俾她静修。
秃突佳传述父命,谓待见外孙,然后返国,因此留居晋阳。看官!试想这高欢年经半百,精力渐衰,况他是好酒渔色,宠妾盈庭,平时已耗尽脂膏,怎能枯杨生稊,一索得男!柔然公主望儿心急,每夕嬲欢不休,累得欢形容憔悴,疾病缠身。有时入宿射堂,暂期休养,偏秃突佳硬来逼迫,定要欢去陪伴乃姊,欢稍稍推诿,秃突佳即发恶言。可怜欢无从摆脱,没奈何往就公主,力疾从事,峨眉伐性,实觉难支。欢乃想出一法,只说要出攻西魏,督军经行。肉战不如兵战。
先是西魏并州刺史王思政居守恒农,兼镇玉璧,嗣受调为荆州刺史,举韦孝宽为代。孝宽莅任后,闻高欢率军西来,即至玉璧扼守。欢至玉璧城下,昼夜围攻,孝宽随机抵御,无懈可乘。城中无水,仰给汾河,欢堵住水道,并就城南筑起土山,拟乘高扒城。城上有二楼,孝宽缚木相接,高出土山,居上临下,使不得逞。欢愤语守兵道:“虽尔缚楼至天,我自有法取尔。”因凿地为十道,穿入城中。孝宽四面掘堑,令战士屯守堑上,见有地道穿入,便塞柴投火,用皮排吹,地道变成火窟,掘地诸人,悉数焦烂。欢又改用攻车撞城,孝宽缝布为幔,悬空遮护,车不能坏。欢命兵士各执竹竿,上缚松麻,灌油加火,一面焚布,一面烧楼,孝宽用长钩钩竿,钩上有刃,得割松麻,竿仍无用。欢再穿地为二十道,中施梁柱,纵火延烧,柱折城崩。孝宽积木以待,见有崩陷,立即竖栅,欢军仍不得入。城外攻具已穷,城内守备,却还有余。
孝宽更夜出奇兵,夺据土山。
欢知不能拔,乃使参军祖珽,呼孝宽道:“君独守孤城,终难瓦全,不如早降为是!”孝宽厉声答道:“我城池严固,兵多粮足,足支数年,且孝宽是关西男子,怎肯自作降将军!”珽复语守卒道:“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当与城存亡,汝等军民,何苦随死?”守卒俱摇首不答。珽复射入赏格,谓能斩城主出降,拜太尉,封郡公,赏帛万匹。孝宽手题书背,返射城外,谓能斩高欢,准此赏格。欢苦攻至五十日,始终不能得手,士卒战死病死,约计七万人,共为一冢。大众多垂头丧气,欢亦旧病复作,入夜有大星坠欢营中,营兵大哗,乃解围引还。欢悉众攻一孤城,终不能下,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当时远近讹传,谓欢已被孝宽射死。西魏又申行敕令道:“劲弩一发,凶身自殒。”欢也有所闻,勉坐厅上,引见诸贵。大司马斛律金为敕勒部人,欢使作敕勒歌,歌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夜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斛律金为首倡,欢依声作和,语带呜咽,甚至泪下。死机已兆。自此病益沉重,好容易延过残冬,次年为武定五年,元旦日蚀,欢已不能起床,慨然叹道:“日蚀恐应在我身,我死亦无恨了!”日蚀乃天道之常,干卿甚事!遂命次子高洋,往镇邺郡,召世子澄返晋阳。
澄入问父疾,欢嘱他后事,澄独以河南为忧。欢说道:“汝非忧侯景叛乱么?”澄应声称是。欢又道:“我已早为汝算定了,景在河南十四年,飞扬跋扈,只我尚能驾驭,汝等原不能制景,我死后,且秘不发丧,库狄干、斛律金,性皆道直,终不负汝。可朱浑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当无异心。韩轨少戆,不宜苛求。彭乐轻躁,应加防护。将来能敌侯景,只有慕容绍宗一人,我未尝授彼大官,特留以待汝,汝宜厚加殊礼,委彼经略,侯景虽狡,想亦无能为了。”说至此,喉中有痰壅起,喘不成声,好一歇始觉稍平,乃复嘱澄道:“段孝先即段韶字。忠亮仁厚,智勇兼全,如有军旅大事,尽可与他商议,当不致误。”是夕遂殁,年五十二。
澄遵遗命,不发丧讣,但诡为欢书,召景诣晋阳。景右足偏短,骑射非长,独多谋算,诸将如高敖曹、彭乐等,皆为景所轻视。尝向欢陈请,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令作太平寺主,欢因使景统兵十万,专制河南。景又尝藐视高澄,私语司马子如道:“高王尚在,我未敢有异心,若高王已没,却不愿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忙用手掩住景口,令勿多言。景复与欢约,谓自己握兵在外,须防诈谋,此后赐书,请加微点,欢从景言,书中必加点以作暗号。高澄却未知此约,作书召景,并不加点,景遂辞不就征。且密遣人至晋阳,侦欢病状。
旋接密报,晋阳事尽归高澄主持,料知欢必不起,乃决意叛去,通书西魏,愿举河南降附。西魏授景为太傅,领河南大行台,封上谷公。景遂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等,潜遣兵士二百人,夜袭西兖州,被刺史邢子才探悉,一律掩获,因移檄东方诸州,各令严防。高澄即派司空韩轨,督兵讨景。
景恐关、陕一路,为轨所断,不如南向投梁,较无阻碍,乃遣郎中丁和,奉表至梁。内言臣景与高澄有隙,愿举函谷以东,瑕邱以西,如豫、广、颍、荆、襄、兖、南兖、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所有青、徐数州,但须折简,即可使服。齐、宋一平,徐事燕、赵,混一天下,便在此举云云。忽降西魏,忽附南朝,景之狡猾已可想见。梁主衍接阅景表,因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进谏道:“近来与东魏通和,边境无事,若纳彼叛臣,臣窃以为未可!”梁主怫然道:“机会难得,怎得胶柱鼓瑟?”群臣多赞成举议,请勿纳景。独有一人鼓掌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况陛下吉梦征祥,臣曾料是混一的预兆,今言果验,奈何勿纳!”梁主亦欣然道:“诚如卿言,朕所以拟纳侯景呢。”小子有诗叹道:
竖牛入梦叔孙亡,故事曾从经传详;
尽说春秋成答问,如何迷幻自招殃!梁武曾作春秋答问,见《梁书本纪》。
究竟梁主曾梦何事,与梁主详梦,及劝纳侯景,又为何人?俟小子下回再详——
贺琛上书言事,胪陈四则,未尝无理。梁主衍护短矜长,颁敕诘责,昏髦情形,已可概见。然读其敕文,犹令琛指实具陈,琛少振即馁,仍作寒蝉,主不明,则臣不能伸其直,于琛何尤焉!惟梁主信佛过甚,教子无方,琛上书时,亦未闻提及,舍本逐末,皮相虚谈,绳以国家大体,琛固未足知此也。高欢年已五十,尚娶蠕蠕公主,老犹渔色,不死何为?玉璧之围,五旬不下,虽由韦孝宽之善守,亦由高欢之精神不济,未能振作军心。将帅疲敝,而望士卒之振奋,不可得也。及归死晋阳,犹能智料侯景,以慕容绍宗为嘱,工心计于生前,贻智谋于身后,此其所以为乱世之雄也欤!
正文 第五十八回 悍高澄殴禁东魏主 智慕容计擒萧渊明
第五十八回悍高澄殴禁东魏主智慕容计擒萧渊明——
却说梁主衍太清元年正月,曾得一梦,梦见中原牧守,并举地来降,盈庭称庆,醒寤后尚觉得意。诘旦召入中书舍人朱异,详述梦境,且语异道:“我平生少梦,若有梦必验。”异便即献谀道:“这便是宇内混一的预兆哩。”至是侯景来归,群臣皆主张拒绝,就中有一人反对,援梦相证,请即纳景,便是曲意迎合的朱舍人。是梁朝祸魁。
梁主听了异言,即优待来使丁和,令居客馆俟命。越宿复召异入语道:“我国家固若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景地,倘自致纷纭,悔将无及!”异答道:“圣明御宇,南北归仰,今侯景来降,为北方的先导,若一见拒,反绝人望,愿陛下勿再疑!”仍是揣摩迎合。梁主乃授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令丁和赍敕还报,续遣司州刺史羊鸦仁,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发兵三万,同趋悬瓠,接应侯景。
平西将军谘议周弘正素善占候,数年前即语人道:“国家将有兵变。”及闻朝廷纳景,不禁长吁道:“乱阶在此了!”东魏高澄已派韩轨督兵讨景,复恐诸州有变,自出巡抚,乘便入邺都谒主。东魏主善见特赐盛宴,澄酒酣起舞,欢跃异常,好似乃父未死时情状。及宴毕出宫,闻韩轨调兵未齐,不能遽发,因另遣将军元柱等率兵数万,往袭侯景。哪知景已有备,设伏待柱。柱等遇伏中计,大败而还。景因梁军未至,亦退保颍川。
既而韩轨督军趋集,围颍川城,景见他兵势甚盛,阴有畏心,再遣使至西魏求救,愿割东荆、北兖、鲁阳、长社四城为赂。西魏尚书仆射于谨道:“景奸诈难测,不必遣兵。”荆州刺史王思政谓不若乘机进取,乃率荆州兵万余人,出鲁阳关,向阳翟进发。宇文泰时镇华州,承制加景大将军,兼尚书令,遣太尉李弼,仪同三司赵贵,率兵万人,援颍川。韩轨闻西魏军至,引兵还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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