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幽灵
审判”,10月由上海押解南京,关进国防部小营战犯拘留所。
谷寿夫的模样,如同后来的电影描绘日本旧军人最常见的那种:一撮生硬的仁丹胡,堆着骄横肉疙瘩的嘴脸,身材矮粗结实。即使此时脱去了军装,穿一件呢子大衣,还硬充斯文地顶着灰色礼帽,照样遮不住一副嘴里叼着刀斧、皮围裙上沾满了血腥的屠夫相。在讯问中,当问及他的侵华路线时,他对答如流,但否认在南京犯下过大屠杀的罪行,说在南京的街上连死人也没有看见过。
他写了一份《陈述书》为自己狡辩:“南京大屠杀的重点在城内中央部以北,下关扬子江沿岸,以及紫金山方向……与我第六师团无关。”“我师团于入城后未几,即行调转,故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脸上写着十二分的诚恳,也写着十二分的泼赖。
“七·七”事变爆发后,他率部从日本熊本县出发,入侵中国华北。他的部下大都来自九州岛的熊本和大分两县,素以骠悍残暴闻名。侵占保定和石家庄后,他又乘船南下,在淞沪战役中率先于杭州湾登陆,旋经松江、昆山、太湖,一路飘进,从中华门首先攻破南京城。
一位西方军事评论员以传说中魔法无边的恶神来描述他,说他“以亚述魔王般的疯狂暴怒,在大雾中向四面八方飞驰冲击。”
兽军一路烧、杀、奸、掠,沿途三百里到处是焦糊的残赅,劈成两半的幼童,砍掉四肢的汉子,割去乳房的妇女,奸死后阴部里插进竹竿的妇女……一位英国记者记录下了松江镇遭劫后的惨状:“几乎见不到一座没被焚毁的建筑物,仍在闷烧的房屋废墟和渺无人迹的街道呈现出一幅令人恐怖的景象。唯一活着的就是那些靠吃死尸而变得臃肿肥胖的野狗。在一个偌大的曾经稠密居住着约十万人口的松江镇,我只见到五个中国老人,他们老泪纵横,躲藏在法国教会的院子里。”
进了南京城,谷寿夫当即宣布解除军纪三天。于是血雨喷洒,火光冲天,女人惨遭双重的虐杀。
第二次侦审,第三次侦审,人证、物证……事实!事实!事实!一束束白炽的光汇聚在一起,照亮了已沉入过去之暗雾的一切。
石美瑜、叶在增、陈光虞等带人到花神庙、中山码头、草鞋峡、燕子矶、斩龙桥、东岳庙等日军大屠杀场地收集证据,在雨花台周围挖掘出六处万人坑。
法庭在南京12个区公所遍贴布告,号召各界民众揭发谷寿夫的罪行。惨痛的记忆点燃了,刻骨入髓的仇恨点燃了!人们涌向区公所。这一天飘起了大雪,大团的雪花像漫天的纸钱。从早到晚,中华门外雨花路第11区公所更是挤满了人,挤满了滚烫的眼泪。这眼泪一半是祭死去的亲人,一半是咒杀人魔王的下场。他们留下证言,发了誓,按指印,画十字。
审判官:宋书同 书记官:丁象庵
民国36年1月28日 上午
命引陈同氏入庭
问姓名 年龄 籍贯 住址
答:陈周氏,女,61岁,泰州人,住雨花台55号。
问:南京沦陷时你家有人被害么?
答:我丈夫陈德银在(民国)26年冬月12日在邓府山地洞
内因为日本人要强奸我丈夫的小老婆,我丈夫哀求他,连一个
孩子共三个人都被刺死了。
问:你丈夫的小老婆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
答:陈谢氏,那时27岁。
问:强奸的时候你看见的么?
答:我看见的,也是我收的尸。
问;当时是什么情形?
答:先打死丈夫后强奸陈谢氏,奸后又打死了,小孩哭了
也打死了。
问: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答:小孩叫洪根。
问:当时有几个日本人?
答:有四个日本人轮流奸的。
问;是什么人打死陈谢氏的?你知道他的名字么?
亚述魔王留下指甲(2)
答:是第一个奸的人打死的,名字不知道。
问:你说的是实话么?
答:是的。
命引刘德才入庭
问:姓名 年龄 籍贯 住址 职业
答:刘德才,男,72岁,山东登州荣城人,住养虎巷一号,从前开雨花茶社。
问:你家有些什么人?
答:我儿子在兵工厂做事,随政府入川的,孙子同我在一起。
问:南京沦陷时你知道有什么人被害么?
答:我家后面有避难室,有10个人被日本人烧死了。
问:是什么时候?
答:是日本人进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
问:日本兵驻在南门外什么地方?
答:我家旁边都驻的日本兵。
问:你知道还有别的人被害么?
答:养虎巷有两个地洞,共死了34个人。一个地洞在我家内,一个在我邻居家。
问:在地洞内的人是怎么死的?
答:烧死的。
问:你当时看见的么?
答:我看见的。
问:这些人的尸首也烧了么?
答:尸首是我埋的,埋在东边山上。
问:都是烧死的么?
答:有一个是上来时被刺刀刺死的。
问:还剩没有死的人么?
答:只有一个姓王的同姓李的没有死。
问:来了多少日本兵到你家内?
答:有十几个日本兵。
问:地洞内当时有多少人?
答:一个洞内10个,一个洞22个
问:这些尸首是你一个人埋的?
答:还有个姓戈的人同我一起埋的。
问:是什么部队?
答:都是从南门进城的部队。
问:你说的都是实话么?
答:实在的。
张陈氏:我儿子张进元被日本人拉夫拉去至今生死不明。我媳妇张孟氏生产才几天被日本人强奸,没几天就死了。小孩也死了。我门口地洞里打死三个人……
萧潘氏:,我大儿子萧宗良,当时31岁,在冬月11日,日本兵进城,我家有几十个人。我儿子正在吃中饭,听说日本人来了,就躲进地洞里。以后我听到枪声出去看,死了七个人,我儿子也在内,我儿媳被日本兵强奸了……
陆夏氏:我的公公、婆婆、丈夫、小叔子四口被害。公公名陆荣龙,婆婆名陆李氏,丈夫陆锦春,叔叔三代子,于26年冬月11日晚上因房子被火烧了,我们躲在乱坟上,来了许多日本兵,碰到我公公,说是中央军,就开了枪打死了。我叔叔去看,也打死。我的丈夫因为头上有帽痕,也说是中央军用刀砍死,我的婆婆去看,也被砍死了……
周顺生:我妻子周丁氏那时20岁,26年冬月14日在土板桥白下村仓库被日本人强奸不遂,拉出去就开枪,打了肚子一下,四五天就死了……
马毛弟:我父马民山在风台巷于26年冬月13日被日本人拖出去一枪打死了……
人们痛陈着,他们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心底的硬伤,他们只有一个愿望:把谷寿夫推上断头台,以慰亲属和同胞的九泉之灵,以雪国之耻辱。
法官们前后开了20多次调查会,传讯了1000多名证人,获取了大量证词。书信、日记、照片和影片等罪证资料。在这些资料中,有一本5X10cm大小的长方形相册,封皮上画着一颗深红色的心和一把白刃刀,刀上滴着鲜血,画的右侧是一个重重的“耻”字。相册内剪贴着16幅日军行凶作恶的现场照片。这本相册的经历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1938年1月,原在南京中山东路“上海照相馆”当学徒的罗瑾躲过死劫,回到家中,到新开的、“华东照相馆”做事。一天,来了一个鬼子少尉军官,要冲洗两个120“樱花”胶卷。罗瑾在漂洗照片时惊呆了:其中有几张日军砍杀中国人的现场照片!他怀着激愤的心情偷偷地多印了几张。此后,他格外留心,从日军送来的胶卷里加印了30多张这样的照片,集中在自制的相册里。1940年,18岁的罗瑾参加了汪伪交通电讯集训队,住进了毗庐寺大殿,就把相册带去藏在床板下。这天隔壁的汪伪宪兵二团传来严刑拷打声,据说汪精卫要去那里出席毕业典礼,不料在检查内务时发现了一颗手榴弹,汪精卫闻知吓得没敢来。宪兵队加紧了搜查和控制。罗瑾心情紧缩,在茅房的砖墙上掏空一个洞,将相册塞进去,糊上泥巴。岂料一周后相册不翼而飞,罗瑾大惊失色。
相册转到了另一个学员吴旋的手里。那天早晨他走进禅院低矮的茅房,看见砖墙下的茅草丛中有一样灰蒙蒙的东西,捡起一看,直感到热血冲顶脑门,赶紧将它塞进怀中。此前相册已被不少人传看,汪伪的政训员和日本教官都进行过逼胁追查。为了保住这难得的罪证,吴旋冒着生命危险,把它藏在他们住的殿堂里一尊菩萨的底座下。毕业后,他把相册带回家,藏在自己的小皮箱的最底层。
吴旋把相册送到了南京市临时参议会。
罪行擢发难数!检察官以极大的民族义愤,正式起诉谷寿夫。《起诉书》历陈谷寿夫纵属所犯的累累罪行,并请对其处以极刑。
1947年2月6日下午,中山东路励志社的门楼上打开白底黑字的醒目横幅:“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法庭里拉出了有线大喇叭。四周中被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作为审判大厅的礼堂里座无虚席,站立的旁听者挤满了通道。全副武装的宪兵分布肃立。
亚述魔王留下指甲(3)
谷寿夫押上被告席。他的脸色灰白,浑身战栗。显然,他在用全部的精力支撑着自己。
石美瑜庭长问过了姓名、年龄、籍贯、住址后,检察官陈光虞站了起来,宣读《起诉书》:“被告谷寿夫,男,66岁,日本东京都中野区人,系陆军中将师团长……”宣读完《起诉书》,法庭宣布指定律师替他辩护,他断然拒绝:“我比律师先生更了解事实。”
法官:“你对检察官指控你在南京大肆屠杀无辜百姓的犯罪事实,还有什么话说?”
谷寿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奉天皇之命向中国作战,交战双方都要死人,我深表遗憾。至于说我率领部下屠杀南京人民,则是没有的事。有伤亡的话,也是难免。”
他称他的部队都是有文化的军人,不会擅杀百姓,至于百姓的伤亡,可能是别的部队士兵干的。他上推天皇,下推邻军。
法官请《陷都血泪录》的作者郭歧营长出庭作证。
郭歧:“我要问谷寿夫,日军攻陷南京时,你的部队驻在何处?”
谷寿夫:“我部驻在中华门。”
郭歧:“《陷都血泪录》所列惨案,都是我亲眼所见,都是发生在中华门,它正是你部残酷屠杀中国百姓的铁证!”
谷寿夫仍要狡辩:“我部进驻中华门时,该地居民已迁徙一空,根本没有屠杀对象。我的部队一向严守纪律,不乱杀一人。”
这也是一种强暴!无耻无赖的谷寿夫当面称讹,歪曲事实,激起了人们的新仇旧恨。法庭里整个审判大厅里有如山呼海啸,怒骂声,狂呼声,诅咒声,号啕大哭声激撞在一起,有人眦目切齿地挥舞着拳头,不顾一切地向谷寿夫冲去。这是石头城的暴怒,是滔滔长江的暴怒,是整整一个中华民族的暴怒!
枯萎的谷寿夫,多么渺小,多么卑微!
石美瑜庭长也激怒了,他大呼一声:“把被害同胞的头颅骨搬上来!”
像夜晚突然关闭了所有的灯,变得没有一丝光亮一样,法庭里陡然变得寂静无声。人们把力量全部集中在眼睛上。
宪兵抬出一个又一个麻袋,一个又一个头骨从袋中滚动而出。一张又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皮肉化去了,变成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头骨,在静静地滚动。黑洞洞的眼眶和口腔,白森森头骨,无声地堆满了长长的案台。
他们在指控,在咆哮,全大厅的人都感到了巨大的震波,克制不住身体的抖动。
这是从中华门外的万人坑里挖掘出的一部分,刀砍的切痕清晰可辨。石庭长说。
红十字会所埋尸骨及中华门外屠杀之军民,大部为刀砍及铁器所击,伤痕可以证实。法医潘英才说。
复仇的大地在刽子手的脚下熊熊燃烧。但他拒不认罪。也许罪犯的逻辑是同样的。在巴黎格雷夫广场,曾有一个杀人犯将受到砍头的处罚,他在临刑前对广场上拥挤的观众只说了一句话:“我的朋友们,主要的是对任何事情一概不要承认!”
红十字会副会长许传音详述了他目击的惨状,他说红十字会的埋尸统计为四万多具,实际数字远远超过,因为日军不准正式统计。英国《曼切斯特卫报》记者田伯烈,金陵大学美籍教授贝德士和斯迈思出庭,站在公理和人道的立场上,用目睹的事实揭露和证实日军的暴行。
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