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评传
…
外交“双簧”三(5)
…
袁之建议两天后即获清廷批准,且利息低至六厘(日本银行利息此时为二分半)。袁即与闵种默商定此贷款按八十个月期由韩海关收入中扣还,“此后不许再以关税划抵他国债务。”朝鲜政府内对此项贷款有争议,闵商镐、葛累好士等反对,认为“由海关划归,必受钳制”;闵种默、郑秉夏等支持;国王则迟疑不决,但终于抵挡不住债务的压力和低息的诱惑,同意以郑秉夏(时任转运漕米御史,为国王亲信,亦为袁在宫中的眼线之一,所欠德国的债务即为漕运船脚费用)名义告贷,与袁世凯代为选择的在韩华商同顺泰号于8月20日签订贷款合同,清廷于次日批准由上海江海关以库平银十万两支付,9月8日交付,解了朝鲜的燃眉之急。德债刚清,所欠日、美债务利息又届到期,韩王遂又派郑秉夏找袁商贷。袁认为“贷的愈多中国权利愈增。前次贷款,只由仁川税司扣偿,倘若再贷,拟商由釜山税司分扣,如此则海关权利(的控制)又进一步”,建议总署允贷。清廷自然批准,遂于11月再贷给朝鲜十万元。由于袁世凯在朝鲜外债到期,窘急无计之际,干脆利落地办了这两笔低息贷款,解了王室的燃眉之急,袁与朝王室十分紧张的关系大大缓和,他在电报中颇为自信地告诉李鸿章,国王在年底会晤他时,“情意甚为殷切,嘱付凯遇事指教,务期中、朝没有一点芥蒂,现在深知凯待韩国甚厚,以往各事请毋介意……。近来自从贷款二十万,韩国君臣感激欣悦,凯乘机联络开导,与权贵闵泳骏、泳达、郑秉夏等均关系友善。骏等屡屡劝谏王妃,诚心事奉中国,信待凯以自保。国王、王妃都渐渐感悟。倘若能够长久持有此种见解,东方事务可望逐渐理顺53”。清韩关系似又进入了柳暗花明的阶段。
然而此时,蛰伏了近十年的日本自觉力量已足以战胜中国,又蠢蠢欲动起来。此时袁世凯在朝鲜的主要任务,不光是阻遏王室的自主倾向,还要帮助朝鲜应付日本的挑衅和威逼。先是,1893年初日本派大石出使朝鲜,大石是个狂热的帝国主义分子,赴任伊始即口出狂言,“其论韩事有二法,驻该国俄使则结以恩,华使则畏以威”;到任后则宣称“连合各国扶持韩国自主,永不受中国凌侮,中国所派遣的海关官员可以驱逐,出使五国的使节可以派遣”,摆出一副与袁作对的架势。袁何许人也,自然不吃这套,电告李鸿章:“前年韦贝、德尼等谋使韩国自主,迄无寸功。倭强大不如俄国,大石阴险狡猾不及韦贝等人,各国亦未必听其连合,庸人自扰,似乎没什么了不起54”。但大石到朝鲜就是生事来的,他奉政府之命,以日朝间一些经济纠纷挑起事端,强逼朝鲜作出经济赔偿,并以撤使断交相威胁。袁则于背后指导朝鲜外署与之周旋,一拖二磨,使大石蛮横凶恶的面目暴露无遗,其帮助韩国自主的宣言遂不攻自破,最后由袁出面调处,以中国垫付赔偿了事。而此时大石已“为韩君臣所深嫉”,难以顺利执行外交任务,上任仅半年(当年7月)即不得不离任回国。袁略施手段,大石即铩羽而归,日本挑起事端以干涉朝鲜内政的阴谋亦遭挫败。
1894年2月,朝鲜开化派领袖金玉均在上海遇刺,成为日本干涉朝鲜内政的又一借口。金玉均、朴泳孝在甲申政变失败后,随日使竹添逃匿日本,不断进行推翻政府,在朝实行改革自主的活动,被朝鲜和清廷当作了心腹大患,除通过外交途径要求日本限制其活动外,亦不断策划暗杀二人的阴谋。1892年,朝政府派李逸稷赴日办理此事,李很快取得二人的信任,并拉由法国返国途经日本的洪钟宇(甲申政变中死难的“开化派”骨干洪英植之子,他认为其父之死,金等有责任,怀有复仇心理)参与此事,介绍洪与金、朴二人相识,由于有故友之子的身份,洪也很快取得了二人的信任。李、洪策划将其中一人引出日本后同时举事,各杀一人。于是洪钟宇遂诱骗金玉均随其赴中国求助:“故国革命,非自身力量所能达到,余曾流离中国十四年,与李鸿章之子李经芳最相亲善。若赖李经芳得其父之一诺,大事成矣55。”金遂决计随洪赴中国,1894年3月28日(旧历二月二十二日),金甫抵上海,即为洪钟宇击毙于租界中日人开设的东和洋行,洪随即被捕;4月,清廷应朝鲜要求,将洪钟宇暨金玉均的尸体一并引渡给朝鲜。由于金等于甲申政变中曾谋杀多名守旧派大臣,深为保守势力所仇恨,朝政府遂将金之尸体枭首断肢,以泄其愤。日本起初对此大肆渲染,煽动敌视朝鲜与中国的情绪,宣称清引渡金尸,致其被枭首戮尸,是对日本的侮辱,也是日中韩三国间外交的重大问题。一些好战的浪人团体上书政府,要求立即向清开战,很多高级军官亦鼓动于后。但金为韩人刺杀于租界,清之引渡乃应朝政府请求,日首相伊藤博文与外相陆奥光宗认为借口不足,但日本以武力控制朝鲜,通过战争迫使清廷屈服的计划已准备就绪。
…
外交“双簧”三(6)
…
1889年日本宪法将军队的统帅权由内阁移交于天皇,以参谋总长和军令部长为其辅佐,天皇握有宣战、媾和与缔约大权;1893年,天皇又批准了《战时大本营条例》;规定大本营是战时最高统帅机构,由天皇主持,由此完善了对外战争的指挥体系。其多年来派赴中国、朝鲜收集情报的间谍网源源不断输送来的情报也使日本参谋本部对中国各种情况,尤其是军事情势了若指掌,甚至“比中国人自己更清楚地知道,每省可以抽调多少人出来作战56”。日军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以旅游为名,于1893年连续赴朝鲜、中国实地考察4个月之久;在中国天津、上海、南京等地参观军火工厂、军事设施、部队操练,李鸿章不知大难将至,还将其作为上宾殷勤款待。川上经过实地考察,确信“中国不足畏惧,增强了必胜信心57”;日本还根据大量情报绘制出了朝鲜、中国东北三省和渤海湾的军用详图,上面标明了这些地区每个小丘和每条道路的位置。日本的战争准备已万事俱备,所缺的只是合适的借口,而这个借口也很快就找到了。
1893年,朝鲜发生了东学党组织的大规模请愿活动,全国处于骚动不安之中。东学教是19世纪70年代开始流行于朝鲜的一种民间宗教,其基本教义杂糅了儒、佛、道教的很多成分,主旨是社会平等、反对贪官污吏和外来思想影响,在农村和下层社会有很大影响。东学教的创始人是崔济愚,由于其思想传播愈来愈广,信徒愈来愈多,引起了政府的注意和恐慌,1863年朝官府将其逮捕,翌年将其杀害并禁止信奉和传播东学教。但东学教仍在地下传播与发展,其第二代教主崔海月利用教徒和农民对政府的不满,发起了为教祖崔济愚申冤的活动,希望借此使东学教取得合法地位。1892年,崔海月率教徒六十余人赴汉城上书官府申冤,翌年又提出“惩办贪官污吏”、“斥倭斥洋”等政治性口号,并在忠清道组织了有数万人参加的报恩集会,要求废除取缔东学教的禁令,号召广大教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朝鲜统治阶层对事态的发展极为震惊,感到单凭安抚已无济于事,而仅靠自身的力量亦难以镇压,遂再次求助于袁世凯和清廷。
袁世凯一向主张早遏乱萌,早在东学教掀起为教主伸冤的活动时,他就“屡次劝韩廷早为翦除,毋使滋蔓”。在崔海月等赴汉城上书时,他又建议朝政府要“格外镇定,毋遽惊惶。为士民倡,宜速治魁首以厉其余,并出示剀切的谕令禁止。”在东学教举行忠清报恩大集会时,面对渐成燎原之势的动乱,朝鲜王室、政府方寸已乱,筹商于袁。袁遂建策“劝其简派公正重臣前往抚辑,将各城镇的贪官污吏和苛政分别汰除,再调各处练军到那里虚张声势,显示将进行征讨,并切实明白地吩咐其解散,倘若终不遵从,再议进剿58。”但韩廷畏葸不决,经袁再三劝说,并表示愿自任督剿,朝政府才派鱼允中带兵赶往忠清道驱散了东学党的集会。
就袁世凯为朝鲜政府设计的对策而言,可以看出他对民间社会动乱有着十分清醒的政治判断。对东学党这类以“神道设教”方式动员组织群众的民间宗教(类似于中国历史上之太平道、白莲教、拜上帝教等),如不能及时将其遏制于萌芽之中,往往很快发展成燎原烈火,造成整个社会的大动乱,历史上类似的事例屡见不鲜。而消除乱萌的手段就是擒贼先擒王,凡民间宗教运动均建立于对教主的迷信之上,除掉教主,教徒们建立于这种迷信之上的精神信仰亦会随之崩溃,整个运动自会土崩瓦解。
凡一种民间宗教运动的兴起,多出于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和政治的腐败,镇压是治末,改良政治方为治本。袁建议派“公正重臣前往抚辑,将各邑贪吏苛政分别汰除”的用意即在于此。改良政治,消除腐败的作用就如釜底抽薪,多数人的满意度提高了,对社会的未来、自己的前途抱有希望,少数野心家就难有作为,历史上政治开明、国家繁盛时期几乎没有动乱的原因即在于此。
当然,动乱已成气候之际,政治改良缓不济急,为免于整个社会的崩溃,暴力手段的使用必不可免。但怎样使用,却大有学问。举而不用,通过暴力的震慑作用,不战而屈人之兵,无疑是上策,但前提是相比于对手,你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其次则通过谋略制胜,分化瓦解之,诛杀祸首、胁从不问,袁所建议的即此种方法,其后来在山东镇压义和团时用的也是这种方法。而且成功地治理动乱局面,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但袁之建议,因朝政府“诸多畏葸,意更游移”而未能全部采纳与实行,东学党运动在消沉了半年之后,又在全罗道复燃。
1894年3月,全罗道古阜、泰仁两郡数千东学教徒和农民在全?准领导下举行了起义,先后成功攻击了两郡官署,并向各地广发檄文,称:“吾辈举义至此,决非他故。所希望的是拯百姓于涂炭,尊国家于磐石,当内斩贪虐之官吏,外逐横暴之强敌59”,号召广大民众加入起义。5月31日,全?准攻占全罗道首府全州,东学党声势大振,起义势如野火,迅速蔓延到忠清、庆尚、京畿、江原、黄海等道,发展成为全国性的政治动乱。
…
外交“双簧”三(7)
…
早在3月古阜爆发起义时,袁即电告北洋,要求派兵船赴朝弹压:
…
外交“双簧”四(1)
…
东学邪教联名诉请韩王尽数驱逐洋人,屡有揭贴榜文,沿西方人门前多端诟詈,声称将驱逐杀戮。在汉城的洋人都大为恐慌,……凯屡劝韩国政府严厉缉拿惩办,终畏怯不敢。刚才英国官员禧在明来称,各国洋员均要求调兵船防范,(禧在明)已告以中国有弹压责任,应该静候。请求凯速调数船,以防意外,而消除各国的疑惧云。查西方人既等待中国(出面)弹压,自然属于好事,乞即电令水师,迅速派遣两艘兵船来仁(川),以尽弹压之责。60
甲午战争后,国人追原祸始,多把引发战争的责任归咎于袁世凯,认为是他的错误情报导致李鸿章派兵赴朝平乱,给了日本发动战争的借口。其实,无论清廷派兵与否,日本武力干涉、控制朝鲜的大计已定,或迟或早都会挑起事端,找到借口的,如前面提到的经济赔偿案和金玉均被刺案,都是这种企图的表现。袁的任务就是控制住朝鲜,阻止列强的渗透和干预。从袁上述要求派兵的电文看,其动机在于稳定住汉城的局面,杜绝列强以保护侨民的名义出兵干预朝鲜局势,与朝廷的方针是完全一致的。这也可由他就韩王求清廷派兵援助一事拍给李鸿章的电文中看出:“如不允,他国人必有乐为之者,将置中国于何地,自为必不可推却之举”;李鸿章也认为,“韩国归中国保护,其内乱不能自我了结,求中国代其戡乱,自为上国体面”,建议派陆海军赴朝平乱61。而且李鸿章之相信日本不会出兵,也是日本人积极诱使的结果62。至于日本之所以能以此作为其出兵朝鲜的借口,其远因恰在于十年前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签定的《天津条约》中给了日本人这种借口。6月7日,在接到清驻日公使汪凤藻关于清廷派兵赴朝鲜平乱照会的第二天,日外务省即复照宣称,日本将依照《天津条约》之规定,也派兵赴朝;同日,日驻华代理公使、驻天津领事也分别照会清总理衙门和李鸿章,宣布根据《天津条约》,中国出兵,日本亦将出兵“保护使署、领事及商民63。”而实际上在接到清廷照会的前一天(6月5日),日本即以护送日使大鸟圭介返任为名,派遣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