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评传
因力量对比众寡悬殊,三多等被迫撤离。清廷正面临灭顶之灾,无力顾及外蒙,只能将三多革职,并宣布其所推行的不利于外蒙古的“弊政”一律革除;劝告哲布尊丹巴等不要“轻举妄动,为人所愚”,并派出蒙古郡王和科布多办事大臣前往“宣慰”。但外蒙古当局根本不予理睬,一个月后,哲布尊丹巴宣布建立“大蒙古国”,自立为皇帝,年号为“共戴”。随后,在沙俄的支持下,他们又派兵攻占了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驱逐了那里的清廷官员和驻军。
沙俄十分狡猾,11月3日,在外蒙刚刚投入其怀抱,一切惟其命是从之际,即与哲布尊丹巴政权签订了《俄蒙协约》及《俄蒙商务专约》,声称“蒙古对中国的关系已经终止”,俄国“扶助蒙古自治”,不准许中国军队进入蒙古,不准汉人移居蒙古地区,俄国人则在蒙古享有特权,其他外国人不得有超于俄人之权利;不经俄国允许,蒙古不得与“中国或别国立约”,等等;外蒙在实际上成了沙俄的保护国。对此,清廷于11月7日照会俄国,声明俄国与外蒙古所订立的任何条约,“中国政府概不承认”。次年,沙俄又策动库伦的蒙军开进外蒙西北部的唐努乌梁海,宣布“独立”,并于1914年6月派军队直接占领并兼并了这块十七万平方公里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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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高帽”的学问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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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努乌梁海位于外蒙古西北部,地旷人稀,但“河流灌注,山多森林,金矿亦多,地气较乌里雅苏台地方暖和,牧畜、渔猎外兼宜耕种24”,是漠北较为富庶的地区,行政上分为五个旗,一直归属中国。1915年,中俄蒙恰克图会谈时,中国代表提出唐努乌梁海问题,沙俄代表拒绝讨论,问题遂被搁置。以后苏俄继承了沙俄的衣钵,先是扶植当地傀儡成立所谓唐努图瓦共和国,1944年正式并入苏联,改为唐努图瓦自治省,但苏俄对此做贼心虚,苏联官方及媒体均未就此发表声明或予以报道,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俄国对这一地区的侵占,自袁世凯以来的历届中国政府从未声明放弃对此地区的主权,这一地区至今仍为俄国所占据,其归属问题如何解决,让我们拭目以待。
在其他边疆地带,沙俄也时刻窥伺时机,蚕食鲸吞不遗余力。1912年1月,继外蒙“独立”后,沙俄策动当时陈巴尔虎旗总管福胜率领数百人,在俄军配合下,占领了海拉尔和满洲里,宣称“独立”,成立所谓“呼伦贝尔自治政府”;此后福胜被“大蒙古国”授予参赞大臣和海拉尔总督职务,呼伦贝尔也被并入“大蒙古国”。沙俄还同福胜集团订立了多项“合同”,攫取了呼伦贝尔地区的伐木、采矿、垦殖、渔业等多项权益。在中国政府出兵平叛时,俄又以“调停”为名进行干涉。1915年11月,中国政府被迫与沙俄签订了《会订呼伦贝尔协约》,除获得呼伦贝尔“为直属中华民国中央政府之特区”的名义主权外,沙俄从福胜手中攫取的所有权益均得以保留,而且还规定中国政府如欲向该地派兵、修路,均须事先征得俄国同意,使中国实际行使主权的能力大受限制,直至俄国爆发革命后,呼伦贝尔之主权才为中国所收回。
1912年6月,在新疆于田县的一个大镇——策勒村,一些俄国商人与私自加入俄国籍的当地居民,横行乡里,欺压良善;辛亥革命爆发后,这些人散布流言,鼓动当地居民“从速投俄”,并与当局前来查办的人员武装对抗。在冲突中,我方死三人,伤一人;俄方及亲俄分子死二十九人,头目塞依提25逃亡。沙俄即借此扩大事态,先后派兵一千五百余人侵入喀什噶尔城外,并擅自在中国境内绑架官员和平民。新疆都督杨增新派杨缵绪为喀什噶尔提督兼外交特派员,与沙俄领事就“策勒村事件”进行交涉,要求交出肇事祸首塞依提,拒绝了俄方要求处决中国官民的要求,谈判陷入僵局。1913年8月,北京政府决定妥协,命杨缵绪与俄领事索柯夫达成协议,以判处地方行政官员和居民徒刑,赔偿白银七万两结案。10月1日签字后,沙俄军队先后撤出伊黎和喀什噶尔。但沙俄并不甘心,次年又唆使当地行政长官马福兴26组织“独立回教国”,10月,杨增新设计除掉了马福兴,稳定住了喀什的局面。
“大蒙古国”建立后,沙俄和哲布尊丹巴政权乘中国国内革命之机,先后兼并了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后,其矛头又对准了新疆北部的阿尔泰地区。阿尔泰地区包括阿尔泰乌梁海、新土尔扈特、新和硕特三部,原属科布多办事大臣管辖,1904年,为防俄国的侵略渗透,清廷决定科、阿分治,设立阿尔泰办事大臣,治所在承化寺(今阿勒泰)。民国后,办事大臣改称阿尔泰办事长官,由中央直接管辖。1912年,库伦军队攻打科布多时,袁世凯命令新疆、伊黎、阿尔泰三地出兵增援科布多,但援军尚未集结,科布多即于8月20日陷落。杨增新认为阿尔泰为新疆北部屏障,故全力援阿,在军需粮草和军队布置上作了有效的安排,在进驻阿尔泰境内后,即听候中央政府与沙俄的交涉结果27。1913年8月,一名增援阿尔泰的新疆伊黎军队的士兵,击伤了俄国驻承化寺的领事,俄国遂借此赤膊上阵,直接干预。为避免冲突,北京政府应俄国要求撤回了增援军队,俄国却以保护领事和俄人商务为名,派兵一千三百余人,强行进驻承化寺和布尔津河一带。10月,沙俄又策动阿勒泰办事长官帕勒塔亲王(即土尔扈特亲王)宣布阿尔泰“独立”,并与之签订《临时停战条约》六条,试图将阿尔泰并入“大蒙古国”。袁世凯下令将帕勒塔撤职,宣布其所签订的所有条约一概无效后,沙俄于1914年2月向中国提出六项要求,作为从阿尔泰撤军的的条件,主要内容是哈萨克人归哈萨克总管节制,承认俄国人在阿尔泰境内有购置或租赁土地及其他不动产的权利,准许俄国商人任意运进货物并在沿途随意销售等。新疆都督杨增新在回复外交部的电报中对“六条”予以驳斥说,俄“要求将哈萨(克)归总管节制,言外即有不归阿尔泰长官节制之意。无非欲引哈萨(克)外向,使逐渐脱离中国管理主权,俨然含有独立性质”,“将来煽惑中、哈,即可效库伦故智,土地人民,皆入俄国之势力范围,居心叵测28。”此六条为中国政府所拒绝,俄军遂长期赖在阿尔泰不走,直至1917年俄国爆发革命后,俄军才被驱逐出境。1919年,中国政府将阿尔泰地区并入新疆,改为阿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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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高帽”的学问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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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俄国的趁火打劫,袁世凯的对策是,忍辱负重,沿袭晚清的老法子,以外交谈判解决问题。在经济权益方面,可以作出让步和妥协,在主权问题上则决不让步,只要能够争取到在条约中对中国主权的承认和肯定,异日国家强盛后就不难收回丧失掉的权益。在当时国力衰微已极的情况下,袁氏的这种方略无疑是正确的,所以在他的统治下,中国尽管被迫出让了许多权益,但并未丧失对原有领土的主权。经过耐心而艰苦的外交谈判,1913年11月,中国与沙俄签订《中俄声明文件》,沙俄在文件中承认了中国对外蒙的宗主权,承认外蒙古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而中国则承认外蒙古“自治”,同意只派办事大臣及属员、卫队驻扎库伦,不派军队驻守外蒙;当然中国为此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承认了沙俄在与外蒙傀儡政权签订的《俄蒙商务专约》中所攫取的全部特权,并答应在涉及外蒙政治、土地交涉事宜上,俄国及外蒙古当局有权参与协商。
1914年9月起,中国又与俄国和外蒙古自治当局进行了恰克图会谈,并于翌年6月签订了《中俄蒙协约》,协约规定:沙俄承认中国对外蒙的宗主权;哲布尊丹巴取消“大皇帝”称号和“共戴”年号;中国则承认外蒙的“自治”和沙俄在外蒙的各项特权。俄国革命爆发后,沙皇政权倒台,中国政府遂于1918年派兵进驻库伦,完全恢复了对外蒙的主权,1919年11月,徐世昌政府发布政令,取消外蒙“自治”。可叹的是,中国很快陷入内战和革命不断的内乱之中,未能及时有效地加强和巩固在外蒙的主权,外蒙遂在后起的苏联支持下再次宣布独立。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蒋介石政权屈服于列强的压力,为了换取苏联的出兵参战,承认了外蒙古的独立,使中国最终失去了这块相当于现有国土面积1/6的领土29。国家不是从袁世凯手里,而是从国民党手里丢失了大片领土的。
俄国在外蒙和新疆的侵略频频得手,日本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在日俄密约中,除了满洲外,双方约定的瓜分范围是:外蒙属于俄国,东蒙(即当时的内蒙古东部)属于日本。但日本缺乏俄国所拥有的地理上的便利,俄国与其所欲插手的地区相邻接,在边境上驻有重兵,随时可以出兵进占。日本则不然,进兵非得深入中国内地,这就难免遭到其他列强,尤其是美国的干涉。所以日本在辛亥革命爆发后,起初采取的方针是,维持大清,哪怕是形式上的君主制,必要时甚至不惜直接运用武力扑灭革命,其目的当然是将来向这个受惠于它的朝廷索取高额回报。孰不料,它的这个计划遭到了普遍的冷遇,不仅袁世凯内阁无意维持大清,就是其他列强也全无兴趣。反之,美、英认为大清已经是一个朽烂不堪、扶不起来的朝廷,他们所感兴趣的是大清朝的政治继承人——袁世凯,这颗落而复起的新星,才是他们理想中的统治者。而袁世凯对日本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其外交主导方针即联美英以制日俄,这对于日本对华的图谋,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强有力的遏阻。叶恭绰曾论及袁复出后与各国列强之间的关系:
袁世凯倚外力以自重,尤显者在英国方面,而朱尔典30实为其枢纽。朱尔典固为发展在华势力计,然利用私交之关系,易于进行,亦其中一大关键(朱尔典与袁之私交,始于同在朝鲜时)。辛亥年袁出山后,一切规划,朱尔典多与其谋,居间奔走,实为蔡廷干等。且朱工华语,有时直接交谈,亦不(依)赖通译(翻译)的。据我所知,辛亥革命初汉口英国总领事的态度,及其后袁与黎元洪的交涉,南北议和各重要事件,朱尔典皆多所运筹。他对于制造袁的权位,实在是极费苦心。他所以如此,则是因为英国自甲午以后,中俄密约成立,对华力量大受挫折,至袁下野后为尤甚。所以英国朝廷政策已经一贯趋于毁灭清室,一方面即极力培植他方势力以为之做准备;袁之出山,正是英国恢复在华势力的机会,故积极加以运用也。自是而后,各国竞相角逐,争着想要拥袁。于是德国恺撒(指威廉二世)首先结交袁克定,进以帝制的学说,克定民国二年自德回国,即以此学说游说其父,遭其拒绝,其后渐渐得势。英国公使朱尔典刺探到此事,当面问袁,因而达成默契。美国也继之而来,古德诺博士因而来华倡帝制之说。日本知道自己落后了,以此事询问袁,袁仍然否认。日本大怒,以为袁得志,日本在中国将无立足之地,且将修朝鲜旧怨,于是断然决定倒袁。故民国三、四年间,日本窘袁之事不一而足,最后乃有二十一条的提出。31
叶恭绰此说,由黑龙会向日本政府提交的一份备忘录中得到了佐证。黑龙会是1900年由内田良平32发起的一个民间政治组织,但对日本官方的政策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其名称借用东北的黑龙江,有着很深的用心,即如其宣言中所称:“当前急务,首先在于同俄一战,击退帝俄,使满洲、蒙古、西伯利亚连成一片,以建设经营大陆的基础。”从这个组织的活动来看,它深入朝鲜、满洲、蒙古、西伯利亚等地,刺探情报,绘制地图,收买民族败类,策动内乱。如朝鲜之“合并”,中国之“革命”,拉拢宗社党人,策动满蒙“独立”等等,背后都有黑龙会的影子,它完全是日本侵略扩张政策的先遣军和别动队。1913年,由黑龙会发起,十三个右翼团体的三百多名扩张主义分子,成立了所谓“对华联合会”,加紧了在满蒙地区搜集情报,策动叛乱的步伐。内田良平在是年发表的《支那观》一书中,提出了“大亚细亚主义”的主张:“今我帝国,要联合觉醒的亚洲各邦并成为其盟主,以保证亚洲人在即将到来或已经到来的人种的竞争、宗教的竞争、经济的竞争中,免遭其他人种的蹂躏践踏33”,这个思想是后来的“大东亚共荣圈”理论的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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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高帽”的学问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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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欧洲列强全部卷入战争。内田敏锐地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