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
然剪了个从未见过让人看不顺眼的发型,但满头长发确实剪短了。陈掌柜看来看去心中有气,故意让安毅站在自己的办公桌面前苦等二十分钟之久,这才放下报纸端起茶杯,惬意地品尝一口打起了官腔:“你,先到后院的仓库去干一段,若是水生的货车接货送货缺人手搬运你就顶上,平时没事就修理四号仓里的旧机器,实在没本事修好就填表造册,由我再想办法联系供货洋行处理。”
“明白了。”
“走吧,留在这等我请你喝早茶啊?”
“那我到后院去了。”
安毅独自穿过店堂侧门走进后院,看到会计九叔笑眯眯望着自己连忙上前问好,九叔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安毅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知道省钱,好、好!果然是一表人材,把我们广东靓仔汪兆铭都比下去了,哈哈!”
“九叔,汪兆铭是谁?唱戏的?”安毅好奇地问道。
九叔惊讶地看着安毅:“你是拿我开心还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晚辈哪敢对你老人不敬啊?”安毅诚实地回答。
九叔点点头:“也难怪,你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一天两餐都成问题,哪有心思管时政上的事情,告诉你吧,汪兆铭就是汪精卫,兆铭是他的字,精卫是他的名,知道吗?”
安毅吓了一跳:“我哪敢跟这样的大人物比啊?九叔你吓死我了。”
九叔哈哈大笑:“不就开个玩笑吗?大人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今后你得加把力了,咱们做生意的不了解些时局是不行的。就拿昨天那件事来说吧,那些军阀是不好惹的,为了些许小事那些野蛮人就敢开枪打死人的,我看情况不对偷偷给东家打电话求救,东家立刻从沙面租界的洋行赶过来,结果发现你处理得不错,再听说你三下两下把坏机器修好了更高兴,于是吩咐秘书告诉陈掌柜把你留下来,还很大方地先给你预支半个月薪水,这在我们‘泰昌’商行二十几年中从未有过的事,所以你得好好做,不要让东家失望啊!”
安毅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对九叔感激地说道:“谢谢九叔,你老人家放心吧,晚辈会好好干的。”
“好,我也看好你,走吧,我领你到仓库去走一趟,熟悉熟悉地方和几个人,以后共事就方便了。”
九叔领着安毅到了后院,把安毅介绍给开车的司机何水生、库房总管欧永华和几个员工,大家反应不一安毅却很有礼貌,等九叔退下后便跟着四十多岁的精瘦总管欧永华走向西边的一排库房。
欧永华简单介绍一到三号库房存放的货物,最后打开四号库房带安毅走一圈:“这里存放的全都是坏机器,有大型纺机配套件,也有电动砂轮机、切板机,最多的还是缝纫机。左边这三十几台是德国产的,右边这五十几台是美国货,我们商行和七八家洋行都是长期往来的,是省港地区最大的缝纫机经销商行,所以卖出去后损坏的机器会源源不断的送进来,这些还是洋人不愿意收回去的一部分,要是你能修的话最好,需要什么工具配件就造个表给我,我帮你弄回来,不能修就不勉强,明白吗?”
“明白了……欧总管,我现在就想开始工作,我需要一整套和店里那套一模一样的修理工具,还有机油和一座小台钳,暂时就这么多了。”安毅低声说道。
欧总管没有表情地点点头:“等会儿我就叫人送来给你。”
从这一天起,无论天晴下雨,“泰昌”商行后院里的四号库门总是最早开门最晚关闭,每天上午八点上班安毅七点五十分就到,下午六点下班他常常拖到七点才走,这并非他有多高的觉悟多大的感激之心,而是他喜欢自己的工作,喜欢安安静静一个人思考。
开始三天,欧总管每天都来巡视一下,发现安毅把几台损坏严重的缝纫机拆得七零八落一一摆放,像个傻子似的对着冷冰冰的零配件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没见他有什么积极的举动和成绩。
欧总管暗暗叹气,此后就没有多费心思,送完两次配件就没兴趣多看一眼,干脆把四号库的钥匙交给六十多岁的老门卫七叔公,让七叔公给安毅开门关门。店里的同事由于没有看到安毅的身影几乎把他忘了,只有会计九叔来看过一次之后满意地点头离去。
安宁也乐得个清净,每天下班后回到潮兴街的狭窄房间,就用自己买回来的白纸和铅笔写写画画,隔一天晚上就到劳先生屋里读写《麻衣神相》《道德经》之类的书以便认字,日子过得倒也充实惬意,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风云变化山雨欲来。
直到第十天,陈掌柜突然想起自己手下还有个叫安毅的人就耐不住了,他召来九叔和欧总管问了几句,非常恼火地走向后院找白吃饭的安毅算账,九叔和欧总管担心陈掌柜脾气来了,赶走安毅之后东家问起了不好办,也急急忙忙跟在身后来到四号库。
谁知进去一看所有人都惊呆了,嘴里骂骂咧咧的陈掌柜看着长台架上两排整整齐齐擦得铮亮的缝纫机说不出话来,九叔走近机子戴上老花镜细细观看,发现每台缝纫机的机头上都系着一张硬纸片,纸片上是一排排工整的长形宋体字,标明这台机器损坏的部件,试车的结果和修复的时间,十九台缝纫机每一台都有这样一张卡片,把饱经世故的九叔也感动得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欧总管棺材板似的脸第一次有了表情,细眼睛里闪烁着激动、欣赏和感叹的光芒。
一手油污的安毅由于太过投入,根本就没发觉几个人的到来,背对门口坐在地上盯着拆开一半的德国“百福”牌缝纫机,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要不是陈掌柜清咳一声他仍陷在沉思之中。
“陈先生、九叔、欧总管好!”迅速爬起来的安毅一边擦手一边问候。
陈掌柜指指修好的十九台缝纫机和蔼地问道:“这些都修好了?”
“修好了十九台美国货,德国产的那几十台我还没时间动,估计一半左右能修好。多亏欧总管的配件齐全,只是还有十一台美国‘胜家’牌机子我没办法修,安装传动配件或者是梭心紧固件的铸铁基座损坏严重,除非厂家能把整套基座拿回去翻工,但这样一来估计比造台新的更费事,所以我没办法,对不起了陈掌柜。”安毅歉意地解释。
陈掌柜激动地说道:“很了不起了!你知道吗?美国的‘慎昌’德国的‘鲁麟’这两个洋行的技师早就来看过这批坏机器,留下一句‘无法修复’就走了,害得我们压着这几万元的损失一筹莫展,这下好了,你修好这十九台一下就盘活五千多块啊,你立大功了!我要向欧先生报告,让他好好奖励你。”
安毅高兴地笑了:“陈先生,其实这些机器都不难修,洋人技师说修不好恐怕是不愿意修罢了,哪怕损坏最严重的也可以部分修复,比如那些电动砂轮机,非常简单,只要给我提供充足的配件和同型号漆包铜线,我就有把握修好;那四台英国产中型切板机也不太难,测量之后画出图纸拿到铸造厂,让他们按图纸铸出刀具基座和滚轴套环,我回来加工一下换上一套全新刀具也能修好;还有那边的十几台美国缝纫机,要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话,我有把握修好六台,只是这样的大事我不敢做主,本想等修完这些容易修的之后再向你报告的,现在你来了正合适,你拿个主意吧,要是同意的话我后天就可以干,完了我接着修德国货。”
“同意!完全同意!不修也白白扔在这里生锈,能变成钱谁不愿意?哈哈!安毅啊,我没看错你啊!”陈掌柜亲热地拍了拍安毅的肩膀,也不在意安毅太高他得踮起脚尖了,笑得胖眼睛闭成一条线。
众人哈哈大笑,安毅也非常自豪,自己的工作得到老板和工友们的承认无疑是件高兴的事情,这样的良好心情安毅很久没有享受到了,因此他很满足,很快乐。
让安毅没有想到的是,九叔和欧总管离去之后,将安毅了不起的能力大肆宣扬,在他们眼里这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足以牵涉到民族自尊心的高度。好事的员工们又再夸大数倍,把安毅吹得超出洋人技师十倍以上,就连隔壁两家商行老板听到之后都后悔不已,想起那个衣衫褴褛的四川仔也曾经被自己拒之门外,两个老板就感到阵阵揪心的疼痛和嫉妒。
从这一天开始,安毅靠自己扎实的知识和刻苦的专研、诚实的为人以及随和的性格赢得商行上上下下的尊重,他的地位迅速飙升,在众人眼里几乎可以和陈掌柜等同。而精明的陈掌柜发现了这个宝,生怕自己留不住被其他商行挖走,当天晚上就风风火火跑到东家欧耀庭家里汇报,引起了这个省港有名的富翁极大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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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怎么遇到这么多牛人?
爬书网 更新时间:2009…7…18 20:48:27 本章字数:5275
连续工作了十八天的安毅终于获得两天假期,放假之前得到东家欧耀庭指示的陈掌柜叫住安毅,把三十块钱奖金送到他手里,完了还谆谆叮嘱获得了“巨额奖金”更要知恩图报好好干。
安毅确实是知恩图报,不过报答的对象不是他陈掌柜。
下午三点刚过去没多久,提着几个纸袋的安毅来到劳先生摊子后一屁股坐下,把袋子放在方桌下方抓起劳先生的茶杯大口大口喝起来。劳先生送走一个中年妇女收下三个银毫转过身来,看到安毅把自己的一杯茶全都喝光非常心疼:“年纪轻轻的喝什么茶啊?后面不是有一壶开水吗?我这可是很长时间舍不得喝的家乡茶啊,糟蹋了、糟蹋了!”
安毅旁若无人地转过身给茶杯添水,然后伸手从一个纸袋里掏出一包茶叶:“给,还你,小气鬼!这是你喜欢的普洱,留香斋买的。”
“发财了?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得开始攒钱娶媳妇了。”劳先生高兴地捧起茶叶闭上眼闻了闻:“好茶啊!得一个大洋一斤吧?”
“只要你喜欢,喝完我再给你买。”安毅乐呵呵地说道。
劳先生心里感动嘴巴却密不漏风:“没出息,有两个钱就瞎折腾,败家仔就是这么惯出来的。”
安毅一点也不在意,又从桌下提起个纸袋抽出里面的纸盒:“今早我量过你床下的那双烂皮鞋了,估计合适,快试试吧。”
劳先生打开盒子愣住了,看了很久转向安毅:“这鞋是美国产的胶底软皮鞋,少说也得二十个大洋,告诉我,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安毅看到劳先生眼中责备的神色立刻解释起来:“我修好了商行无法修复的二十多台缝纫机,为商行减少了六千多元的损失,我们掌柜高兴之下奖励我三十块大洋,我今天逛了大半天就是要花出这笔钱,想到天气冷下来了,这广州城冬天阴雨特多,你如今的这对千层底会冻坏脚的。我知道你不舍得买新鞋,如今我能自食其力了,没什么礼物送给你,就买双鞋吧,你可千万别像糊弄你的客人一样,觉得这是让你离开或者我要离开什么的,咱们爷俩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劳先生心中一热,脸上却是冷冷的神色:“立马拿去退给店家,这么金贵的鞋我没福气享受。”
安毅半闭着眼笑道:“别跟我来这套,难道你还想让我说一通感谢救命之恩的门面话吗?劳先生,这么长时间你没少照顾我,让我孤零零一个人感受到还有人在乎我,我心里踏实。说实话,别看我平时跟你乱开玩笑,可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长辈一样,我如今有事做有收入了,不孝敬你让我去孝敬谁啊?收下吧,你不收下我真的暴走了。”
劳先生再次听到“暴走”一词忍不住笑起来:“行了,我收下,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还差不多,有点儿长者的风度。”安毅又开了个玩笑,收起鞋子掏出支漂亮的新笔让劳先生欣赏:“这是我送冬子的派克笔,他天天写字用得着,还给他买了两套秋衣,下去就要变天了,这靠海的地方冷起来可要命,刮点风都湿漉漉的刺骨呢。”
劳先生频频点头:“小毅,以后别叫我先生了,生分!”
“那我叫你叔吧,劳叔!”安毅想了想问道:“劳叔,你的大名我还不知道呢,能告诉我吗?”
“怎么不能?我的名字叫守道,坚守的守道路的道……等等,你刚才叫我‘劳叔’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劳叔……老鼠……不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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