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情 作者:林林川(晋江2012.10.03完结)
秦助甚是愉快,哈哈大笑着下楼而去。
江贤依旧面无血色地躬身僵立。
他不要去冰人馆那个媒婆窝,更不要把妹子送入火坑啊!他不过是个底层小人物,不过想在年老色衰前找个稳定去处,给妹妹寻个终身依靠……他一直小心在意,究竟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宰相大人,怎么能这样对他?
正沮丧发愣间,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勾住他下巴。他呆呆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锦衣青年。衣饰华贵,举止轻浮。
“你,你,你做什么!”
他惊跳起来,想也没想后果,甩手一拳出去。——他其实是个正常男人哪!前一阵子委曲求全,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脱离了王府里那一个,如何又招惹了一个?
那青年身后的一个随从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得对公主无礼!”
公主?这……难道就是那个风流成性的文昌公主?
“怎么了?想送妹子给宰相大人做妾?”女扮男装的文昌公主轻佻地拍拍他的脸,“看你的模样,也能知道你妹子相貌定然不凡,他居然不感兴趣,连见也不见,还真是个怪人哪!”
“是呀,公主。”随从讨好地说,“听说礼部尚书陈大人前些日子也曾送了两个绝色歌伎给秦大人,秦大人没几天就玩厌了,转手就送给京城都督府的两个参将了。”
文昌公主到楼梯口,俯视楼下正上轿离开的秦助。想到刚才擦身而过时,他对自己的招呼竟洋洋不睬,目中无人的傲慢气度,反觉得这样一个风流倜傥之人,很合她口味。而且还是一国宰相……只可惜,他却是有夫人的,有点小麻烦哪……
月上中天。
星光稀疏,白云几絮,淡淡的,轻盈飘忽。
晴朗的夜,明亮的夜。和风煦暖,融融竟有夏意。
这个不甚熟悉的地方,这个热闹的繁华之地,柳延嗣竟仍有身处西北边塞之地,犹如孤城独守的境地,只觉苍凉悲怆,孤寂冷清。
手里紧紧握着竹箫。刚吹过一支曲子,余音袅袅,却已是知音不在,无人欣赏,只寸寸撕裂他的心。
伫立良久,孤影独怜。
白夜如昼,清辉流溢。
……
“玥儿,你如何来了?”
一道阳光从外射进,璀璨明亮。韶玥就沐浴在那束阳光里,耀眼生辉,不可逼视。他愣愣地瞧着,她面貌看不太清,剪影飘飘忽忽,犹如水纹的荡漾中凌波而来的仙子。
他又惊又喜,忙奔过去牵她的手。
韶玥调皮地轻轻一闪。他一扑而空,怔怔,茫然四顾。
“玥儿!……”
惶恐,失落,悲悯,孤寂,凄凉,悲楚,苦痛……瞬时涌上心头。
玥儿已不在他身边了啊!
“延郎……”
他一回头,韶玥正坐在他书桌前,傍着窗儿。手里还拿着针线,微微抬眸,冲他嫣然一笑。
他恍惚不已,忙奔了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回,怀抱不再空了,心里也满满的是激动和喜悦。
“玥儿!……”
他的泪狂涌而出。
“你这是怎么了?”韶玥从他怀里仰头,惊异地看着他,又忙掏出绢帕替他擦拭。
哦!他还没失去她!
他恍惚记得,这不过是他们成婚一年多,他只是奉父命去了一趟北梧州……他们分开也不过才两个多月,玥儿还在他怀里……
“没出息……”韶玥嗔了他一眼,小嘴微微嘟起,“我这不是来陪你读书了吗?”
他每日早晚练武,午后习文。深夜回房,他们也只有夜里才在一起。
韶玥坐在他怀里,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字句分明,正是他在外写给她的短笺……字字句句,皆是他缠绵无尽的相思和眷恋。
字如其人,绝世静美,娟秀洒脱,风骨天成。
这会儿,夏日炎炎,天地静寂,家里人都该午寝了吧?然父母积威犹在,他们俩不敢过于放肆,只像是偷期密约的少年男女,在书房里耳鬓厮磨,低低切切地喁喁情话。他们也只有偶尔回娘家时才会在颜母的纵容溺爱下诗酒唱和,悠游自在……
她不在身边时,他牵肠挂肚;在身边时,也还是不得尽情。将她搂在怀里,两人一起读书吧,她却又担心起针黹家务之事,又怕婆婆午睡醒来要她侍奉,总说只待一会儿。然也总被他乞求着多待了好几个一会儿……
这日母亲出门到亲戚家去了,她自然放心了些。
不知不觉地,独自静静在一旁做针线的她,倚着椅背上睡着了。
他抛下书卷,轻轻一笑,悄悄走近她,一歪身坐下。
雪肤玉颜,灿如明霞的面颊,嘴角犹带笑意,是正做着美梦吧!
才不过十七岁的她,在他家做个勤谨的媳妇是不是太辛苦了?可她总归于性格开朗,清静淡然,并不把那些责难放在心上。他轻轻吻上她的嘴,情不自禁想要深入,又怕惊醒她。撤离,俯首细看……想了想,坐回桌前,拿出纸笔。轻抹淡描,落笔成影。
画了一半,又摇摇头,搁下笔。还是等她醒来再画吧,他要看到她那双世上最动人柔媚的眼睛,即使难以描画出那眸中脉脉之情,但他要看着它。这样,她整个体态神采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读书却再也不能了。他走过去,将她抱至一旁的榻上。放她好好躺下,免得睡得不舒服。在一旁守着,看着她宁静娇美的睡颜,究竟忍不住,又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她似也有所觉地回吻着他。一会儿,那两颊的红晕慢慢升起……
在梦中居然也还是这么娇羞吗?他心旌摇荡,伸手轻轻拉开她衣襟,精巧诱人的锁骨,圆润纤柔的香肩,肌肤如玉,馨香欲醉。他的唇落下,印上一个灼热的吻……
……
“玥儿!……”
一脚踏空,似从万丈悬崖上坠下,很久也没有着落。——没有着落之处!
猛地睁开眼,怀抱依旧空空……
指甲陷进掌心,手里的竹箫几乎捏断。
涕泪长流,冰冷彻骨,痛无止尽……
然,终于似乎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大风起,星已垂落,一片漆黑,墨似的云布满天空。
怀抱空虚,梦影无踪,声息俱寂,长夜漫漫。
究竟又是一场美梦,还是他一直半睡半醒时的妄自空忆?他多想继续那梦境……
只是现实中,那如梦如幻的美丽之后,是一场狂风暴雨的开始。究其根源,他和玥儿仳离,也许正是那一个午后他的孟浪所致……
……
他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韶玥在另一旁跪着,座上是疾言厉色的母亲。父亲虽不在房内,但那雷霆之怒宛然更烈!积云骤聚,直压大地,潮湿气闷,要直面母亲的叱责处罚,究竟令人羞愧不堪。
“你们两个也太不知分寸了!大白天的,在书房里就……如此荒唐!”母亲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气得身颤声抖,“若是我见了也就罢了……偏叫你父亲看到!”
“娘!我们并没做什么……不是玥儿的错,都是孩儿……”
确实都是他的错啊!只是,在母亲面前还能辩解几句,而父亲是绝不会听他半句的。他只会说是韶玥狐媚祸水,引诱丈夫不务正业……那样一个古板冷酷之人,谨遵礼教,不近人情,父子之情都稀薄,又怎会懂得夫妇之爱?
“你送她回娘家去……”
“娘!……”他惊愕地叫。
“我让你先送她回去!”母亲瞪视着他,低低叹道,“等你父亲气平了再说……”
韶玥先已独自被婆婆狠狠教训了一顿,重温了几遍闺范礼教……这时候只看着他,泪眼盈盈,无辜又委屈,令他心痛。
丈夫送回去,自然不算是休弃。只是,这一场无妄之灾突然降临她头上,她累得丈夫被责以贪恋女色、荒废学业,自己却也落得轻佻浮荡、行止不端之名。这样的罪名,岂又是她柔弱的肩头所能背负,又岂为世人所容?她已感到前路风雨更大,忧惧愈深。从此之后,更是谨言慎行,再也不主动去伴他,连琴棋书画都搁置了……虽得他百般抚慰,终是丢弃过去性子,不敢再和他恣意说笑。
……
第10章 〇九
“玥儿,此生能得你为妻,我何其有幸!但愿此情长久,一生相守……”
七夕之夜,他感于牛女二星隔河对望,遂发此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宁要两情长久,不要朝暮相伴。延郎不可因我误了前程,我也决不愿你与公婆龃龉……”
她凝望着飘渺的银河,却是这样解读那同一个传说中的夫妇之情。
“玥儿,对不起,明明是我的错,罪名却要你背,让你受委屈了……”
星光下,韶玥轻轻摇头,凝望着他。明眸清亮,情意恋恋。“只是,这不离不弃、执手偕老之约,延郎可会当成负担,可会嫌弃?”
“玥儿!我怎么会?”柳延嗣感她情深,激动地紧紧搂住她,誓言,“此心此情,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
挥剑斩落,鲜血飞溅。
他决绝斩断的,其实是他曾以为生生世世也不愿割舍的情丝……
丝已断,情难决,千千心结,凝成无解;放手不易,牵手亦难,情难再续!……
……
“不!玥儿……”
柳延嗣斜靠石桌,又是泪流满面。他这半生,颠沛流离,壮志未酬,情爱无踪,只落得断肠心碎,遍体鳞伤……
梦后的余温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冰冷。
想当初年少轻狂,自以为缱绻恩爱,恋恋贪欢,时刻不忘,万难割舍,却不料情深反成无情,至亲至爱终成陌路,结缡三年,终至别离。
他终是负了她的……
几日后,上次朝议的有关消息终于传出。虽宰相大人严令不得妄传多话,但臣民们私下里自还是议论纷纷。一时民意沸腾,只道新皇即位以来,主和之势已成定论;主战派强烈感觉被排挤,岂又甘心雌伏?……各派力量暗潮涌动,也只维持着暂时的平静而已。
黎明,灰蒙蒙的天。
魏秀才从户部值夜回家。一路上想到同侪的议论,心里也暗暗纳罕。刚走进宰相府附近的小巷,欲待回府邸旁自己的家,却看到匡述从北面折返过来。
“匡兄,你如何不跟着大人,保护大人?”
大人如今身处风口浪尖。自他斗倒前宰相宋暾一班人马,登上相位之后,前一段时间,那些宋党余孽对他的刺杀甚为嚣张。何况,此时又一马拉下那个功勋卓著的柳延嗣,触了众怒,更令那些主战派及民众愤愤不平。一时,两派大臣,皆对他侧目以对。
“大人身边有人,我……今日休息。”
匡述说话时顿了一顿,目光闪烁,似有所隐瞒。或许他昨晚是奉命探查什么去了。魏秀才知道熟人之间,匡述能告诉他这些已算好的了,但……
“大人平素里并不与宋暾一样主张,如何也会秉承宋暾之意,打压主战派将领,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他近日颇为疑惑的一件事。柳延嗣等人本是宋暾黜落前调遣回京的,但他也没敢一下子就解除了他的兵权哪!大人如果只是因为争权夺利而斗倒宋暾,那又另当别论,可事实并非如此。这回忽然如此行为,实在令他不解。
匡述不答,只疾步前行。
魏秀才在困窘之际,受秦助接济,又一直沉沦下僚,无由跻身官场,跟随秦助多年,颇受重用。秦助的所作所为大都曾参与谋划,对他一些行动的用意,也基本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如今在这件事上,却怎么也想不通!而看匡述的面色,却似乎知晓一二,但也明白他是不肯告诉自己的了。
回到家,青鸦还未起来。原来她夜里错过困头,辗转到很晚才睡着。魏秀才想起妻子前几日就提过今日要和夫人出门的,忙去叫醒她。
青鸦一看天色,便有些着急。洗漱梳妆时,又听丈夫一再提及要她出门小心些,便转头看着他疑惑地问:“怎么了,这么罗嗦?”
“大人近来所行之事,恐遭人误会,我怕会殃及夫人和你……”
“究竟什么事还会殃及到小姐和我了?”秦助一向布置严密周到,怎么可能会让小姐身处危险之地?
魏秀才想到匡述多半知情,而妻子也有可能知道。便道,“可能是和西峪关大将军柳延嗣有关吧。”
青鸦面色一变,半天方道:“怎么……?”
魏秀才一下明白,这件事果然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但这可能涉及到大人过去的隐私,他也不好多问。只说,“大人似乎处处打压那个柳延嗣,还解除了他的兵权,黜落他回乡……”
青鸦愣了半晌,思忖秦助上次坚决不肯让小姐知道柳延嗣回京的事。是他害怕小姐旧情难忘,还是担心小姐会再度伤心?只是,他有那个好心么?虽然从此不见姑爷自然很好,可他居然对姑爷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