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道剑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将琳达从地上扶了起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去生活,你明明可以活的更加得体,何必要为了这点钱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是”
琳达有些畏惧的看了艾米莉亚一眼,对于这个救了自己命的人,她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敬畏,修女和妓女这两个身份天差地别,她不敢反驳,生怕惹的艾米莉亚不快。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快离开这吧,去找卫兵,他们会帮助你的。”
艾米莉亚看着琳达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她也不是三岁小孩,自然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和苦衷,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沦为妓女。
“您千万要小心,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疯子,见人就咬,就像疯狗一样,真是该死”
“别再说了,外头已经被卫兵控制起来了,不会有危险的,快走吧。”
艾米莉亚面色阴郁的打断了她,琳达见状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快步离开了房间,其实她早就忍受不了这屋子内的血腥味了,只是她生怕外头还有那些疯子,所以才一直没有离开。
就因为一个妓女,打乱了计划,赫茜大人一定会怪罪自己吧
艾米莉亚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但下一秒,她瞳孔骤然紧缩,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被定格,惊愕,悲伤,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了愤怒和不解
“为什么赫茜大人这是为什么”
“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西维尔,你真正该问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赫茜闭着眼睛站在上神雕像前,西维尔沉默的注视着她的背影,这种感觉是陌生的,眼前这个人不再是自己的朋友,她是旧神教的教宗,更是屠杀的刽子手,对西维尔来说她已经习惯了旧神教的现状,也习惯了生活困苦,她需要的不是物质,是无愧于心,所以她才会收养孤儿,帮助流浪汉。
那种生活很辛苦,但并不痛苦
可现在明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明明不再受别人欺压,摆脱了夹缝求生的状态,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她只觉得恐怖,每晚她的脑海里都会重复那天的血腥场面,鲜血喷溅的声音,哭嚎咒骂的声音,宛如梦魇回荡不去。
“赫茜不,教宗大人,您就没有做过噩梦吗?”西维尔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我早就忘梦是什么东西。”赫茜转过身子,她冲西维尔笑了笑,随即将手的戒刀抛给了西维尔“你说的没错,我是个罪人,为了光复旧神教不择手段,为了报复叶北,我甚至不惜挑起战争,我杀的人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被我利用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我很愧疚,但我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西维尔慌乱接住了戒刀,但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赫茜。
“修女赫茜早就死了,我不过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而已。”赫茜微笑着继续说道“恶鬼是不讲情面的,她们既然选择了背叛信仰,去当妓女,根据教条她们就该做好死的准备,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根据教条规定,修女不可结婚生育,更别说成为妓女了。”西维尔沉默了片刻说道。
“是了,当了妓女,生了孩子,甚至丢弃孩子,使其活生生冻死,饿死,为什么你觉得她们还能被称之为人?难道不他们该死吗?西维尔,我已经很累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赫茜略显不耐的说道。
“孩子们不喜欢这里,每天都睡不着,总是做恶梦,我明天打算带他们回修女街的教堂。”西维尔叹了口气说道。
“这样也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戒刀你先拿着,等你见到艾米莉亚就把戒刀给她。”赫茜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随后她转过了身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上神雕像。
西维尔抿了抿嘴唇“你知道孩子们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吗?因为害怕,他们害怕你,赫茜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想不明白,有生之年能看到旧神教光复,我其实很开心,我只是只是不明白”
到底不明白什么,其实西维尔自己也说不清,因为不久前赫茜已经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坦白告诉了她,没有半点隐瞒,这些日子她感觉很不好,明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明明不需要再为温饱费劲心思,可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个结,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因为这种生活是赫茜建立在血腥杀戮,诡计阴谋之上的,她无法心安理得。
赫茜沉默着,一如她面前的上神雕像,沉默不言。
“赫茜姐姐,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想的也很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开心快乐,希望您也一样教宗大人,戒刀您自己交给她吧。”
西维尔一步步朝后退去,她将戒刀扔在了地上,无奈的摇着头,转身的那一刻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她知道自己与赫茜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关系了,两人之间多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西维尔,很多时候你的不明白,不理解才真正令人羡慕啊,愿上神保佑你永远安乐喜悦,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吧。”
赫茜喃喃自语,她撩开额前的头发,轻轻抚摸着额头上那两道破坏了圆环徽纹的伤疤,昔日仇恨伴随着那一日冬日宫的毁灭烟消云散,一世付了仇恨,到头来也是算求有所得,如果可以的话,她定然会在上神面前自戮赎罪,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还有最后一件事尚未完成。
两百多年前,大路上出现了一位名叫康纳的游侠,他总是牵着一匹异常高大的马,那匹马全身漆黑,皮肤粗糙如鳞,若是全速奔跑便如闪电般迅捷,力道大的能踏碎巨石,据传它走过的路都会留下漆黑的蹄印,宛如被烈火烧焦,一柄剑一匹马一个人,康纳独自游荡在各国之间,他依靠委托的酬金生活,斩杀魔兽,摆平强盗,甚至阻止战争,但他却从不接受任何势力的招揽,从不效忠于别人,他只为自己而活。
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康纳宛如一个神明,一个平易近人的神明,有求必应,没有他做不到的是,仿佛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困难能令他皱眉。
没有人知道康纳的身世,有人说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所以他才会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也有人说他是贵族世家,游手好闲爱管闲事,这才创出了一番名头,但无论那些传闻是怎么样的,只要人们提起康纳,都会忍不住夸赞这位游侠。
康纳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说完,他那传奇的一生也许只有灵道守护者湫方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正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最后他的结局却是那样的荒唐,令人费解。
“当时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告诉我康纳最后的结局时,我真的很难受,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杀死了,喘不上气。”
康纳是一名伟大的游侠,他有一柄伟大的剑,有一颗伟大的心,他的实力更是无与伦比,或许早已达到了神渊灵武,这点没有人能否认,也正因如此,他的结局才显得如此荒缪,如此令人费解。
没有谁能杀死康纳,除了他自己
他并非死在别人手上的,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下,可这却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玩笑,一个荒唐的玩笑。
“我听了太多关于你的传闻,黑骑游侠康纳,举世无敌,剑术高超,锄强扶弱,正义的使者,说老实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既然你决定保护这个村子,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杀光我的子民,我的卫兵,将我的国家屠戮一空,这样你就能如愿以偿,为了这几十个人的命,杀几百万个人,多划算啊。”
一个心性扭曲的国王,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暴戾,疯狂,连父母都是死于他自己的手上,他可不会管什么康纳,什么正义邪恶之分,对他而言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他想做的,另一种是他没兴趣的事。
“陛下,我不会杀您,也不会对任何人动手,我只想恳求您收回成命,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不不不,你错了,当我决定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无辜了,你平白无故就要我放过他们,你让我很为难啊康纳,这样吧,不如这样吧,你代他们死好不好?只要你跪在我面前,用你手上的剑自戮,我就放过他们怎么样?正义使者,你做得到吗?”
为了一群陌生人下跪自杀?
做得到吗?
第300章 正义难行·破碎篇()
“仅仅只是为了一群陌生人,便要舍弃性命,而且就算自戮,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出尔反尔呢?毕竟卡萨可是臭名昭著的疯子皇帝,你的牺牲很可能一无所获,换做是你会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难道康纳他”
如果杀了卡萨就能解决一切的话,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但詹姆斯不是三岁小孩,他深知杀死一个皇帝所引发的后果,远比一个村子死绝更为严重,康纳不会这么做,他不可能真正去对抗一整个国家,也许换做自己,便是无能为力,只得抽身离去,袖手旁观吧。
“没错,康纳下跪自戮了,但你不觉得奇怪吗?帝王如果真想要屠戮一个小村子,又怎么可能等到康纳来阻止?康纳是很厉害,但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有力所能及的事,也有无能为力的事,你觉得真就这么凑巧?”
“您是说,这其实是卡萨设的一个局,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康纳死?”
“卡萨命人给每个村民都分了钱和粮食,而且是大张旗鼓的给,毫不避讳,卡萨就是要让康纳知道,这就是一出戏,一出为了让正义使者上台表演的戏码,他是不是要康纳死我不知道,但康纳知道,如果他不出现,如果他选择袖手旁观,那么这出戏就会变成真的,这些村民必死无疑,他为了一群试图迫害自己的人,下跪,自戮,没错,他坚守了心中的正义,但你觉得这种正义真的有价值吗?”
“我不知道。”
“是了,我也不知道,一代传奇游侠最终死的荒唐莫名,我曾思考过,他到底是死在了自己手上,还是死在了卡萨手上,亦或者是死在了那群村民手上?但后来我想明白了,真正杀了康纳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他心中坚守的正义,是他那如旭日般耀眼的名声,再伟大的心,再伟大的剑也敌不过那隐于人心深处的黑暗,正义使者从来就不存在,詹姆斯,我不反对你秉持的理念,我只是想告诉你,正义这种东西,不会存在于谁的身上,或者某个角落。极端必会招致反噬,我希望你做任何事之前,都不要单纯地从一个角度去思考,多想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做或者不做,分别会引发什么后果?你是否承受的起?”
承受得起吗?
父亲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詹姆斯心里并太过没有当回事,游侠康纳毕竟只是一个故事,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尝到血淋淋的苦果,以至于后悔都来不及。
承受不起,他真的承受不起。
是自己害死了父亲,是自己那些所谓的正义之举,最终引得别人不满,那晚他被父亲连夜送走,夜幕下,冲天的火光一如那天下午血红的夕阳,滚滚黑烟弥漫,他却连头也不敢回,如同臭水沟里的老鼠般躲在商人的木箱中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小孔供他呼吸,那些人会塞一些食物,灌一些水进来,他在那个狭小的木箱子里躲了整整十天之久,吃喝拉撒皆在里面,起初的两天,他内疚,无措,茫然,恐惧,不知该怎么办,但到了第三天,这些思绪尽数消失,因为他几乎快要发疯了,狭小阴暗的箱子内充斥着食物腐败,屎尿的臭味,而他却不得不忍受这一切,甚至在这种环境中进食,睡觉。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那可笑的正义,那些幼稚的举动,他想过自杀,就这么一了百了,但他更想知道仇人是谁,他要亲手把对方的脑袋拧下来!
他费尽手段加入了铁卫军,利用各种办法查清楚了当年的凶手,可他感受到的却是远比当年想象中更深的无力,侯爵子嗣,乐家外亲,此等身份比他区区一个百夫长高到不知哪去了,他的父亲不过一名子爵而已,如同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难怪起初他各方打听都查不到任何线索。
詹姆斯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杀死了,而且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是正义吗?
不。
是那个妄图仗剑天涯的幼稚小孩,是那个自以为代表了正义的少年,是那个什么都承受不了,不堪一击却满口正义的废物!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正义使者,正义也从来就不曾存在过,自欺欺人罢了,坚持正义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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