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山神之后






    “雪姬不该来吗?”她歪着头道,“娘亲说,今日有场大戏,我错过会后悔呢。”

    白老爷子身体一僵。

    他一瞬间觉得雪山神女大概知道了他竭力隐瞒的那些事情,也知道雪姬到底是……他抬起头,遥望对面尘烟滚滚之中的巨大白蛇。

    白蛇族中流传的白蛇神形象,和眼前这个邪神全然不同。

    白老爷子成年时,族中举行成年礼,地点在白蛇族的圣地外,作为族长之子,他进入圣地,曾经远远见过那只身体螺旋盘绕,占据整个冰穴的巨大白蛇。

    当时是北冰难得一见晴朗天气,日光穿透冰穴顶部极薄的冰层,被晕染成七彩的虹光,照映在白蛇身上。

    在彩虹之下,年轻的白老爷子看到的,是一双充满慈爱之意的金黄蛇眸。

    恍惚想起从前的白老爷子看着雪姬一双漆黑的大眼睛,试图想在其中找到一些什么。

    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他想找到的那个东西时,一个传令兵跑到战车前。

    “报——众将士已到达,请主帅下令!”

    白老爷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和他对视良久的雪姬眨眨眼,双眸中有孩童特有的天真与好奇,漆黑瞳孔中更是倒映着他衰老的脸,除此之外,并没有白老爷子想要看到的。

    雪姬仰起小脸,道:“爷爷?”

    白老爷子慢慢伸出手,摸摸她的脸。

    然后老人站了起来,牢牢站在战车上。

    他平日里老态尽显,走路像一个虾米,此刻站起,却是腰背挺直,站在那里,仿佛一颗挺拔雪松。

    无论受到怎样的打击,可能一时弯折,也会重新笔直竖起。

    传令兵长大嘴巴,看着他们像陡然换了一个人一般的主帅,不知道发生何事。

    白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只觉得手下这些新兵一个赛一个的傻,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前锋带领,中军出击。”

    “战鼓擂,中军出击——”

    传令兵连忙大喊着跑开,吼声传遍军中,一时间,原本不紧不慢的战鼓陡然加快,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人的心脏上,着红衣铜甲的士兵们先是缓慢地开始奔跑,然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风拉扯着战旗,送他们上前。

    远远看去,他们仿佛是在雪白天空上移动的一朵红云。

    “杀——”

    红云和黑云相撞,又相融,铁马兵戎,包着铁皮的木盾和刀刃在天光下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士兵们持刀刃疯狂地砍,唯恐自己的速度慢了一点,就丧命在敌人的手下。

    军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而起,漂浮在交战双方的上空。

    白老爷子不紧不慢下着命令。

    “敌方在后面有偷袭,右军转向拦截,左军后退,叫他们按照这几个月里教的那样,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将阵不好,做不到给我自己抹脖子去。”

    四万人的大军随着他的命令移动,看起来杂乱无序,实则有条不紊。

    训练虽然只有几个月,此时却已经初见成效。

    白蛇教军中,白袍银甲的大将军对自己观察到的不敢置信。

    他质问帐中端坐的瘦高男子,“这不是普通士兵,这是四万精兵,常山坪,你收集情报的时候连这种重要之事都没有发现吗?”

    常山坪正分神以虚影和雪山神女对峙,耗费了颇多心力,闻言道:“血河道不是说要我把一切领兵事务交给你?既然交给你了,这种事情我怎会知晓?”

    “狡辩!”将军怒道。

    不过比起情报错误,他更关心眼下战势,刚才指责常山坪只是发泄怒气,将军一边传下数道命令,好让自己的士兵能重振士气,不继续晕头晕脑地被对方的主帅牵着鼻子打转,等待反击机会。

    然而他没有等到反击机会,反而得到一声噩耗。

    “什么?绕到他们后方偷袭的小队被截住了?派出的可是我麾下有修为的士兵,怎么可能被一群凡人截住?!”

    将军再三确认消息无误,只能按捺心神,继续下令好挽救一些损失回来。

    等战报稍稍停歇的片刻,他又质问常山坪,“你不是说对方手下没有修士吗?”

    “没有,”常山坪的大部分心神依然耗在和季莳的对峙上,只有浅浅一点应付这个将军,“北冰有血海老祖,是血河道的势力范围,除开要降妖除魔的仙道大宗门弟子,没有几个散修愿意撞进来,更别说投靠那个贱婢,要不是血河道把这里所有驻守的弟子都调到中原去,什么雪山神女教,早就拿下了。”

    “自然是宗门在中原的事情更重要,你一个小小神修懂得什么。”大将军嗤笑一声,知道在蛇妖这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不再理他,自己开始思考。

    沧澜,善用兵之术的人不多。

    大泰头顶有几个仙宗魔宗压着,轻易不会发生战乱,守城的士兵比起打仗,更擅长修河道排洪水。

    至于除开中原外的四地,东陵南蛮西荒北冰生活的人族加一起也没有中原的人一半多,在白蛇教差点一统北冰之前,十五雪堡间的冲突规模最多几百人,哪能出得了用兵奇才。

    白袍将军自问,沧澜为将为帅者,他最多只有一两个不认识,但这一两个他也交过手,对战时不可能认不出,敌军行动看似粗糙,暗中却有无数机变将他的士兵缠住,这样的用兵特色从未见过,敌军主帅到底是何人?

    不仅善于用兵,同时也善于练兵……这样的人,细想的话,二十年前怀王谋逆攻打上京仙城时倒是出了一个,但那个人不是早就死了吗,就算还活着,也有八。九十岁了,怎么可能上战场?

    对面军中,被季莳加持不知道多少个神咒的白老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老。

    老当益壮的他站在战车上下令:“退——”

    “退——”

    “退——”

    传令兵重复他的命令,中军如潮水一般退下,露出后面已经布好的阵法。

    而在战场上方,两位神灵终于开始交手!

第69章() 
常山坪一起手,神力便汹涌而出。

    他的神力不似他的本性,反而荒古远缈,若滔天洪水一般,带有毁天灭地的疯狂力量,一泻千里,而季莳如今的神力则是大地山灵之力和国祚祥和之力混合,大地山灵之力占据上风,又因为此刻行使的雪山这具身外化身,自然带出一股静谧水元之力,山水汇合,一国国运在天,三者相加,隐隐达到某种微妙的和谐。

    仿佛有什么在缓慢变化,宁静无比,安和悠长——

    ——镇魂。

    常山坪的神力汹涌到极致,偏偏遇上以静制动的季莳。

    两人力量陡一相撞,就双双皱起眉,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克制。

    这时候季莳反应更快,也是有当初和雪姬身上残留的神力有过相撞的经验,他立刻连退数里,不仅自己后退,还挥袖间洒下数道淡淡光辉落到地面,顷刻架起一座结界,将自己这方的士兵护在里面。

    然后常山坪才紧跟着他的动作同样想架起结界,然而他慢了一步,结界才构建到一半,两人神力已经从接触点开始,猛地爆开。

    灵气呼啸退下,天空中的云雾被扯开一个大口子,来自九天的罡风吹下,瞬间撕裂季莳的袖摆。

    这种元神真人也要退避的罡风来到,季莳也只能再后退一些。

    和他相比,常山坪就显得更加凄惨,才凝成实体的巨蛇重新化为淡淡的影子,他的士兵更是被吹飞不少,损失惨重。

    原本白蛇教的士兵要比雪山神女教多出两万来,现在被几次打击,人数尽管依旧占据优势,这优势却不是那么明显了。

    更别说这罡风是在战场中央爆发,而之前白老爷子指挥中军退后,战场中央被留给白蛇教的士兵,不仅导致此刻白蛇教士兵损失惨重,更有一些士兵被边缘没有那么强的力道的罡风一带,吹进雪山神女教早就布好的阵法中。

    这个阵法是季莳教给白老爷子的阵法,是从横断雪山迷宫般的走势中感悟而出,杀伤力虽然不足,但在迷、困两字上的威力尤其显著。

    这些士兵一进去,只感觉眼前一花,身体两边变成陡峭的山壁,四周白雪茫茫,自己正走在一条不足手掌款的栈道上,生死之间,摇摇欲坠。

    这可是上天给的好机会,虽然本意只是想下个诱饵,但这个时候不追击就对不起白老爷子这么一大把年纪,白蛇教的将军更是跳脚想要去掐帐中双眸紧闭打坐的常山坪的脖子,不过他好歹记得自己是个只能修炼到藏精的凡人,要和身为游神的常山坪动手,跟找死也没有区别了。

    季莳倒是希望他找死看看,敌方大将军死了可以让敌人军心动摇,若大将军真的能打扰到一心操作分。身的常山坪,让蛇妖露出破绽,更是不错。

    九天罡风不过一缕,吹过就没,但被撕裂成絮状的云彩却无法立刻恢复,冰原上难得一见的日光从被撕裂的云缝间隙洒下,光辉圣洁,不染尘埃。

    常山坪面对这样的日光,不由眯了一下眼。

    蛇类特有的细长瞳孔收缩了下,他感觉那白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片云絮飘过。

    没发现什么的常山坪神识一转,去寻找之刚才那一招后便不见了踪影的雪山神女,他刚刚将神识铺开,就感觉到一阵危机。

    淡淡影子一般的巨蛇下意识昂起头,看到的依然是刚才那片云絮。

    云絮没有什么问题,但云絮中间,好像有个白点在闪光?

    虽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但常山坪感应到的危机更重,蛇影一转身往下钻,蛇尾更是以横扫千军的架势转了一圈,将云彩扫做一堆,神力一推,化为一道屏障。

    便是那贱婢有什么手段,这样也能阻上片刻了,常山坪想。

    然后他才听到一声音啸。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自九天上落下,不断加速,化为一道流星,落到云彩屏障上,不过片刻,就砸穿一个大洞。

    大洞洞口被劲风刮动,瞬间就扩大百里,待再看时,这片冰原上,根本没有了一丝云彩的踪迹。

    何物有如此威能?

    常山坪神识一扫,第一眼只觉得眼熟,第二眼眼角就抽搐起来。

    落下来的是一方不过手掌大小的白玉印章。

    但常山坪见过这方玉章比一座山还大的样子,哪能因为它此刻的袖珍玲珑而小瞧了它。

    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自己的虚影收回,季莳的身外化身站在不远处一座雪山上,仿佛和脚下雪山融为一体,他遥望惊骇住的常山坪,清脆喝到:“小沧澜——”

    常山坪想也不想,身体一扭,似影子般的身躯上,凸显出犬齿交锋的鳞片,香火遥遥传递,统统被他转为神力。

    他激活那被赐予的一点真龙之气,要将自己的蛇鳞暂时转为龙鳞。

    这时季莳的话尾才追着小沧澜落下。

    “——给我砸死他!”

    “轰——!!!”

    地上士兵们莫名惊骇,白老爷子感受一下自己身上被加持的神咒神术没有出任何问题,便安心继续指挥。

    “步子给我迈大一点,今天早上没有吃饭还是怎么?一个个像是被裹了脚的小娘们,真以为自己的脚是朵莲花啊,叫你们给我困住他们,听不见啊?啊?耳朵聋了是吧?”

    他自己站在战车上动也不用动,对着下面拿着符篆跑得跟狗似的的士兵呼天喝地,不过几句话就收获大把仇恨的眼神。

    白老爷子这些年在道上混过来,哪怕怕这些菜鸟士兵的瞪视,他正打算继续骂上几句,眼角瞥到一个年轻的小将骑着马走到他战车边。

    这小将是投靠雪山神女教的五个雪堡之一的某个堡主的子侄,也有小小修为在身,算是那个堡主在军中明面上的眼线。

    好在年轻人性格不讨嫌,做事也勤快,在军中声誉还不错。

    此刻年轻小将皱眉问道:“主帅,为何不乘胜追击?”

    “蠢货,”白老爷子斜眼看他,“这场战局里,此刻我们获得的胜利与否其实不重要。”

    雪姬坐在雪熊皮上,双手支颌,笑眯眯看着白老爷子骂人,半天将年轻小将骂得狗血淋头后,白老爷子才端起雪姬捧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年轻小将却还是不明白,他趁着这个机会又问:“既然我们凡人的战局并不重要,那娘娘……上神和白蛇邪神打就是了,为何还要我们六个雪堡集结了士兵,打这一仗呢?”

    白老爷子放下茶杯,道:“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小将满脸无辜,道:“听了啊。”

    “耳朵听了脑子没有听对吧?我说的是此刻我们的胜利与否不重要,并没有说我们的战局不重要啊,上神开战之前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