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

　　　　那火焰如半开莲花，于菩叶背后幽幽燃烧着，高坐法台清俊少年，眉目低垂，高雅清贵间自有一番惊心动魄。

　　　　火红色藤蔓触须上跃动着火焰并非纯粹火焰，而是能吞人噬魂冥焰，可此刻，远处上手端坐三位法字辈前辈全然无视了这一点。

　　　　菩花心下微笑，看样子，那红藤日后当可继续留下，且不会再被人诟病了。

　　　　菩叶对此依旧丝毫不知。

　　　　虽然许有危险，可他觉得周围一堆大大小小和尚围着，身下又有小红帮忙，若他还能出事，无因寺偌大招牌就要被砸了，菩花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依旧细细解说着灵山施雨法诀。

　　　　随着他解说，身后燃烧着火焰似乎加明亮，周围淡淡飘散着丝丝金色光莲，头顶厚重云层上，仿佛遮不住金色光芒落下，静静洒菩叶身上，这一刻，世间皆万籁无声，只余他淡然清雅述说。

　　　　怪不得修炼有成者皆愿开坛**，为世人解惑，盖因教学相长，随着菩叶解说，他心头也越来越敞亮，仿佛冥冥中大道至简，如一片白月光，于心间陡然开朗。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顿悟，一种多少修士求而不得机缘，一种只属于大功德者造化。

　　　　待得他解说完毕，所有僧人都静静体悟着，一言不发。

　　　　灵山施雨并不难懂，归根到底只于两个字，反弹。

　　　　面对攻击，不反击，不逃避，只凭法诀来反弹，即可劝说执迷不悟者，也不会有何伤害。

　　　　这法诀看似极其简单，可又有什么人能面对必死杀招，敢岿然不动，只凭大毅力、大智慧、大神通来殷殷劝说，而不直接出手，雷霆降服？

　　　　一时间，众人看向菩叶眼神都逐渐变了。

　　　　这是只有甘愿舍身于天下殉道者才有气结和信念啊！

　　　　“阿弥陀佛！！”

　　　　众多僧人不由自主起身，口诵佛号，垂首拜服。

　　　　菩花心生骄傲，这就是他师弟，他那个不着调师父教养出师弟。

　　　　法如也看着菩叶，心生感慨，当初那个濒死孩子，是那么瘦小孱弱，谁能想到近十年后，那个小小孩子，竟成长为如此优秀俊朗佛子？

　　　　法真和法恪也缓缓点头，当初他们也听说了此子异象，也曾暗中观察过一段时间，虽说都明白这孩子将来定会无比优秀耀眼，却哪想到只是短短几年，菩叶就已然有了如此舍身觉悟，悟出了这等无上妙法？！

　　　　果然……

　　　　“我无因寺后继有人矣！！”

　　　　菩叶心下缓缓长出一口气。

　　　　总算……讲完了。

　　　　他嘴角微微上翘，为了这一天，他抄了两年经书，翻阅了无数典籍，只为了这一刻无懈可击阐释！

　　　　他不由自主看向菩花，然后他发现菩花师兄正对着他欣慰微笑，菩叶心中泛起暖意。

　　　　眼神一瞟，他又看到了自回寺后就一直谆谆教导他相若，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大和尚此刻面带笑容，只可惜似乎是常年不笑缘故，现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僵硬。

　　　　菩叶心下啼笑皆非。

　　　　他再度拾起小锤，叮当——！

　　　　木鱼发出了清脆悠远鸣声，菩叶温和笑着，“多谢诸位前辈捧场，菩叶后学末进，班门弄斧，如有哪点讲解不清，还望诸位海涵。”

　　　　随即，他起身，准备下台。

　　　　诸多僧人都口诵佛号，起身准备迎菩叶下坛。

　　　　变故，就发生这一刻。

　　　　突兀，云朵涌动起来，平静如海云层刹那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层层叠叠云层蓦然压下，带着沉重威势和磅礴灵力，呼啸着朝着菩叶脑袋上砸了下来！！！

　　　　这股巨力来是如此之，千余米外法如等人都来不及出手！！

　　　　法恪暴怒吼道，“尔敢！！？”

　　　　菩叶瞳孔猛地一缩，心动而万法动，和他心意相通藤小红突然爆发出一股澎湃灵力，于菩叶背后拔天而起，一抹巨大红影倏出现。

　　　　无数藤蔓飞出，触须和剑叶交错编织，于菩叶头顶结成一顶恢弘华盖，火红色冥火熊熊燃烧起来，如纷纷洒洒小雨，绽放着柔和光芒！！

　　　　一弟子失声道，“灵山施雨！！”

　　　　——不想藤小红竟只凭**就施展出了灵山施雨！！

　　　　只是那灿烂华盖与汹涌袭来黑色巨浪一撞，只坚持了短短几秒，就融化成一滩红色血水！

　　　　菩叶只觉心头剧痛！

　　　　小红！！

　　　　法恪禅师抬手一挥，一个巨大金色佛掌凭空出现，仿佛老鹰抓小鸡般冲进云层！

　　　　他咆哮道，“哪个想死？给我滚出来！！”

　　　　同时菩花禅师猛地高声喝道，“沙弥以下全部退下，比丘留下，结阵御敌！”

　　　　“不知是哪位同道来此？还不现身？！”法如禅师声音如钟如鼓，“我无因寺**事毕，若有同道中人慕名观摩，当早些发帖才是！！”

　　　　法恪禅师佛掌与云层中搅动，他狰狞瞪着天空，突兀笑道，“原来是三只长虫！！”

　　　　与此同时，云层翻涌，一头，两头，三头……三头颜色各异蛟龙露出面貌，其中两只被巨大佛掌抓手心里，纵然那蛟龙努力扭动，却也无法挣脱法恪禅师佛掌！！

　　　　其中一头蛟龙咆哮着喷下黑色脓液，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无因寺秃驴们！！爷爷我今天就是来闹事！！”

　　　　菩花瞳孔一缩，猛地看向菩叶，“师弟！！”

　　　　红色血水纵然只消融了短短几秒，随即又再度化为一顶小华盖，可即便如此，诸人也能察觉出藤小红已然是强弩之末！

　　　　来袭三只蛟龙皆是元婴后期大能，围坐高台附近弟子虽多，却多为金丹期，元婴期如菩花菩云等人都坐后方，关键时刻，若非法恪禅师当机立断直接出手，就以藤小红实力，早已死那元婴期蛟龙手下！

　　　　就众人心下稍安之际，突然一头泛着粼粼水色龙首出现菩叶头顶，竟只余堪堪几米！！！

　　　　下一秒，这龙首长大了嘴巴，狰狞利齿显露着，毫不客气朝着菩叶脑袋咬了下去！！

　　　　菩叶瞳孔一缩，看到头顶小红重伤，心中无比愤怒，他双手合十，猛地大吼一声：“吼——！！！”

　　　　巨大声波夹杂着火焰般灵力喷出，大狮子吼声震九天，可因他和眼前这水龙修为差距过大，是以这龙首只是微微一顿，那攻势再度压下。

　　　　眼看着就要丧生于龙首之下，菩叶却趁此机会，抬手一丢，竟将面前摆放着紫金钵毫不犹豫丢了出去！！

　　　　——哦哦感谢无因寺外门弟子踏实勤劳，这紫金钵并未偷工减料，因为是分给修为较低菩叶，菩花甚至还这紫金钵上刻下了防护阵法。

　　　　扑通一下！这紫金钵恰巧砸那龙首鼻子上，那水属性蛟龙痛嗷嚎一声，气势却足了！！

　　　　菩叶却不慌不忙，哪怕他心中正怒火燃烧，举手投足间却满是优雅从容。

　　　　他起身，红色蒲团化为一抹流光，缩进了他袖子里，同时头顶华盖悄然消散，菩叶冷笑着看着那水色龙首，抬手一挥，一道水色长卷陡然绽放出璀璨光芒！！

　　　　仿若滔滔河水从遥远天际落下，从亘古长夜银河中垂下，丝丝缕缕无形真水化为巨浪，一瞬间，天地色变，满目斑驳，若时光流逝，来到了荒古星野，一中年文士背对苍生，匍匐于地，祈求上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刻，菩叶心空明无物，目光悠远深邃，轻轻一瞟，就穿梭了千万年岁月，看到了那个蛮荒无知岁月，看到那上古共主为天下苍生而祈求上天壮举，看到了……那一挥而就河图八卦。

　　　　这是他第二次清晰看到那中年文士画出符箓，不同于第一次懵懂无知，这一次符箓形状线条清晰烙印他脑海中，一笔一划，钢筋铁骨，却又隐含大道。

　　　　一笔画出了大道方圆，一划刻下了天下至理。

　　　　此为，河图卷。

　　　　菩叶轻轻笑了起来。

　　　　他缓步踏出，恍若未觉般，一步一步，足下生莲，金色莲花次第绽放，宽大衣袖蹁跹而起，红色艳丽如血袈裟隐隐绽放着佛光，胸前漆黑佛珠无风浮起，佛珠尾端白色铃铛叮铃铃响起，红色缨子轻轻摇摆着，这一刻，这天下，只余一人。

　　　　菩叶曾无比崇拜过明玉真人一剑斩断天河，睥睨四方时豪迈。

　　　　可此时，当他凭立于空中，心中竟无丝毫得意之感。

　　　　他只感到了孤寂和落寞。

　　　　河图长卷若隐若现，好似随风飘荡着，一如千万年来命运无常。

　　　　时光画卷慢慢划出一个饱满圆弧，隐隐笼罩着菩叶全身，菩叶伸出手指，细细拂过那涌动银色图卷，眉宇间悲喜交集，时光低语于耳边轻声吟诵，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洒然笑着，伸出另一手于空中，五指轻柔如兰般绽放，却又虚虚拢住，仿佛洒落着什么。

　　　　不知何时，丝丝细雨金光如微风拂面，如雨如露，缓慢散落，淡淡浅色符箓若隐若现，檀香幽幽，渺渺飘出，隔开了世间，不凡尘。

　　　　他低眉敛目，精致面容上隐隐带笑，却又仿佛为远古苍生悲悯，叹息声如岁月斑驳沧桑。

　　　　“灵山，施雨。”

　　　　轰隆！！

　　　　巨大撞击掀起滔天气浪，那水色蛟龙气势汹涌，雷霆万钧般一击，让周围众人全部色变！！

　　　　法真深吸一口气，他修是闭口禅，已然五百年不曾开口。

　　　　只是如今，正是开口之时！！

　　　　“禁——！！”

　　　　那水色蛟龙一个倒栽葱般，仿佛被什么撞回，满头鲜血，狼狈不堪！！

　　　　随着法真禅师闭口禅，张牙舞爪蛟龙身躯陡然停滞，好似被什么无形定住一般，突兀从半空中掉落。

　　　　菩花等人身形微动，已然冲上高台，尘土落下，簌簌灰尘落下，却见菩叶凭空而立，足下一盏金色莲台，背后红色焰火跃动，身周河图卷环绕起伏，如落下凡尘纯真佛子，静谧美好。

　　　　看到众人，他微微一笑，“劳烦师兄了。”顿了顿，“此法，可好？”

　　　　他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眸光带着难以言喻流光神采，似亘古深邃时光烙下印记，再不复曾经天真烂漫。

　　　　菩花深深看着菩叶，半响，才温和道，“灵山施雨，当为天品法诀。”

　　　　“师弟，好神通。”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这三只长虫是怎么回事？！”

　　　　法恪禅师面无表情看着达摩院首座，周身煞气腾腾，他面前躬身汇报达摩院首座菩匪闻言，阴森森道，“师父，这件事情已经问清楚了。”

　　　　法恪禅师啪一巴掌，将地板拍成灰，“说！！”

　　　　菩匪扯扯嘴角，“这件事还要请菩花师兄来才行。”

　　　　法恪挑眉，他看了看坐身边法如，沉声道，“方丈呢？”

　　　　菩云低声道，“菩花师兄去看菩叶师弟了，毕竟师弟第一次遇到这等袭击，他那灵藤还半死不活，所以……”

　　　　法如叹息道，“也罢，就麻烦法真师弟去看看菩叶，叫菩花先过来。”

　　　　一直不吭声法真点点头，起身离开。

　　　　没一会，菩花看似缓慢实则速走进达摩院正殿。

　　　　“拜见诸位师叔。”

　　　　“坐吧。”法恪禅师瞪了菩匪一眼，“还卖什么关子？！”

　　　　菩匪撇嘴，“这次来袭一共有四只长虫。”

　　　　法恪怒吼，“我们眼睛没瞎！！”

　　　　菩匪嘿嘿笑道，“那长虫说，之所以来我无因寺袭击菩叶师弟，是因为菩叶师弟师父法净师伯……欺负了他们族中美女。”

　　　　“……”

　　　　死一般寂静。

　　　　法如深吸一口气，“你说什么？法净那混蛋，那混蛋又干了什么好事？！”

　　　　法恪呆了三秒钟，也不可思议道，“那二愣子不是被困繁花海萍了吗？妖族都是傻子不成？看个人还能让他搞出事来？他们怎么看人？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这等事情都办不好！！？”

　　　　菩花等人脑袋低不能再低，听到法恪抱怨，都不约而同嘴角狂抽。

　　　　菩匪似乎想笑，可看到自家师父那张狰狞脸，又强行憋了回去，“他们说自从法净师伯被那老黑龙困住后，就成天和他们族中圣女素心天天喝酒聊天，然后一个月黑风高夜晚……”

　　　　法恪禅师狂怒，对着菩匪吼道，“说重点！！！！！”

　　　　菩匪委屈撇嘴，“反正，那叫素心小蛟龙产崽了。”

　　　　“……”菩花深吸一口气，“绝对不会是师父。”

　　　　菩匪立刻看菩花，“你怎么知道？”

　　　　菩花马上闭嘴，不吭声了。

　　　　菩匪似乎发现大陆一般，连连催促，“师兄别闭嘴啊，到底怎么回事？点说说啊！！”

　　　　法如揉了揉太阳穴，果然，一牵扯到法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