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再起
是她又在世间现身了么?
这三年来,他得到有关岑青的最后的消息,便是两人被押送离开临安的那一天。听说她带走了张钰,又施展了一招禁忌之术,成为天下道门的敌人,而后便杳无音信。
本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想法,他安心地呆在发配的地方,淡忘了过去,就像一个真正的凡人般过着底层最艰辛的生活,至于是否磨砺了道心,他也不知道。
直到今日,他忽然间发现平静沉寂的心湖再起波澜。
“找死!”
那士卒大怒,他可以被上司打骂,也可以被同伴打趣,然而一个命比蚁贱的贼配军竟敢这样说他,让他感觉到难忍的羞辱。
他狠狠地挥动鞭子抽打过去,准备在这皮白肉嫩的配军身上留下伤可及骨的鞭痕,让他知道在这片地方上到底谁才是爷爷。
只是下一刻,那鞭子寸寸断裂。
士卒根本没有看到张铮还手,可他几乎甩脱臼的胳膊下面,手中却只剩下了一只鞭柄。
“姓张的造反了。”
视野之中,张铮脱掉囚衣,就那样精赤着上身走出军营,士卒亮开嗓门大声地喊道,可是却发现自己却根本听不到发出的声音。下一刻,整片天地仿佛重重地黑暗下来,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五感剥离!
武道宗师!(。)
第十七章 当诛()
镇江,金山寺。
自从三年前寺中禅房被天雷震塌,主持法海托钵远游,到这里祈愿的贵人们便渐渐稀疏下来。幸而有临安梁王府出钱重新修缮了那禅房,但香火冷落,和尚们的生活仍没有太大改善。
毕竟当今天子崇道,这世间又是以道门为尊,佛门早已失去了几百年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盛况。
即便这金山寺,也曾经一度改为道观,被称为“神霄玉清万寿宫”。后来幸好那改寺为观的徽宗皇帝糟了报应,不仅城破国亡,连自身都被金兵俘去,凄凄惨惨死于北地,金山寺才恢复了旧日名号游龙寺,民间仍称之为金山寺。
这一日,忽听闻远游三年的法海禅师就要归来,和尚们顿时喜上眉梢。他们虽然对法海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位主持是个通神有法力的神僧,要不然京里的贵人们何至于奔波百里来求他的帮忙。茹了三年的清汤寡水,眼见就要换成素鸡素鸭,菜里也终于要添加些油水,不由得他们不高兴,居然从山门一直排到山脚来迎接法海。
远远的,就见那风尘仆仆的和尚托着钵盂走上江堤,和尚们高唱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恭迎大禅师回寺。”
他们低眉合十,却不见法海应声,举目望去,却见大禅师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抬头看天。片刻之后,便有大雷音传至众僧耳中:“我佛慈悲——”
众僧本是顽愚之辈,不知法海何意,但听得大雷音空静悠远,即便山头诸僧也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个个欢欣鼓舞,纷纷赞道:这佛爷果然是神人。
然而只是一瞬间,却又见法海如怒目金刚,一手金钵高举,另一手张开,原本藏于寺中的禅杖、袈裟与僧帽被召唤而出。禅杖在手,金光万道,袈裟在身,瑞气千条。众僧见状纷纷拜服,大呼佛号,而法海毫不理会,身形高高飞起,直往正北方向而去。
江风吹过,一众和尚愕然起身,望着空空如也的江堤傻了眼。
法海回来又走,大家伙儿岂不是又要喝清汤了。
……
昆仑仙境,云雾飘渺间。
仙音飘渺,白鹤在顶上翩翩起舞,灵鹿徜徉于脚下,人参灵芝仙娃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在一旁玩耍,白须白眉的仙翁让童儿捧出寿桃儿美酒招待客人,笑的慈祥无比。
“藏锋子,我这儿桃子刚熟,你就来了,还真是个‘闻香到’。”
“仙翁怎么骂人?”李藏锋如今又换了一身白衣,背上的阔剑也变成了寻常的佩剑,高冠长须姿容潇洒,他大笑道,“说起狗儿,我这里倒有个趣事儿,讲给你听就算你答谢你的桃子……”
他原原本本地把宋二郎的故事给仙翁讲了一遍,宛如亲眼所见一般,听得仙翁摇头叹气:“明知人间贪嗔痴犹如三毒,你为何还非得浸淫红尘?”
“这话,我也想问一问那青蛇。”李藏锋笑道,“我虽转世无数,化身万千,但终究不过是游戏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那天界真灵也拿我没办法。她倒是好,不仅留在园子里不走,还要把土给掘了,根给刨了,看样子是想把园子里的东西给重新种一遍。”
嘴里说着话,他拿起童儿奉上了仙桃啃了一口,夸赞道:“还是你这老儿种的桃子好吃,那天上的蟠桃嗅一嗅,我就要吐了。”
“我这虽叫寿桃儿,也不过是能让凡人多几年寿命。仙人吃了,只是尝个滋味,却不得长生,远不如王母的蟠桃。”
“那蟠桃以人血人命浇灌而成,吃了可不是能长生么?这些年来人间战乱不休,她那蟠桃可是越发鲜艳了。”李藏锋冷笑道,“因此我还是喜欢这原滋原味从土里长出来的东西。”
他在那里大放厥词,仙翁却没有接话,笑眯眯地看着他啃完寿桃,忽然问道:“你既然有心护那青蛇,为何不过去救她?”
“救不了,也不敢给她这个人情。”
李藏锋摇头,端起酒杯:“她前世与我如知己,我今生赠她法诀金银,缘分已了,因果已尽。若是她转世重修,我倒可以渡她成道,但这一世,救不了,救不了。”
仙翁捻须,笑而不语。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李藏锋解下背上长剑,弹剑作歌起悲声,“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
临安东南,风篁岭。
“破碎星君!天帝有令,让你立刻诛杀青蛇,事成后返回天庭,不得逗留人间。”
“滚!”
声音如霆如雷,回荡山间,藏身于虚空中的少年一个趔趄跌了出来,玉尺一展,闪过劈来的两道金光,脸色顿时变了。
朱袍金冠的男子离开洞府,冷漠地望向少年:“你不过是神人的一条狗,也敢对我呼呼喝喝?想再入轮回了么?”
“星君恕罪。”少年收起玉尺,后退施礼,“青蛇乱世,有违五德终始,大天尊有令,请星君诛杀青蛇,送其再入轮回……”
“吾乃金钹法王。”朱袍金冠男子冷冷地打断少年的话,“你的神魂与她是同一来处,若非先前此界裂痕,你这邪魔根本没有资格踏入此界。如今你被神人驯养,魔性难除,抢着传大天帝之命,无非想借刀杀人而已。在我看来,你也应被打入忘川,永世不得超生。”
“法王教训的是。”少年脸上的汗水淋漓而下,星君真灵不比虚灵,区区威压便让他如坠冰窟,顿时伏地叩拜,“我得神人慈恩,苟全卑微性命,今生一心为神人奔走,不敢另作他想。”
金钹法王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面目这才缓和了些许。这少年虽然来处让人讨厌,但卑躬屈膝,态度倒还让他满意。
只是大天尊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他最初见过那青蛇,不过蝼蚁般的修为,一指头就能按死的玩意儿,原想着养个几百年再杀,自己也好在人间立庙成神,弄一些香火信仰。
而这仅仅三年时间,他连名气还没有打出来,大天尊便又让他再返天庭,费心费力地下凡一趟,居然什么都没有捞到,不由得他心烦无比。
“该死的青蛇,虽不知你又做了何事恶了大天尊,但若不将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中之气。”
他扬起金钹,轻轻一碰,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那叫做张玉堂的少年顿时双手捂起头,仿佛被无数尖针刺入脑中,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来。
“前面带路!”
金钹法王冷冷道。
训狗,原本就是天庭星君们所剩无几的乐趣之一。
少年低头称是,只是眼底闪过阴鸷的光,犹如深海中的幽暗生物。(。)
第十八章 砸()
光华划过天际,岑青带着张钰降落在金国中都大兴城内。
片刻之后,有神识探查过来,岑青没有去碰触那些神识,只是在周围制造了一个假象,金丹真人与武道宗师都善于这种互相欺骗,身为千年妖仙的他自然也娴熟的很。
那神识果然疑虑了一下,轻轻一探,随后便收了回去——修士们总是喜欢这样相安无事。
从岑青展开杀戮至今,不过一日的时间。京中除了那些重要的显贵们得知消息后在惊疑不定地商议,其余的人对于千百里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因此展现在岑青与张钰面前的,是繁华而又怪异的金国京都景象。
说它繁华,是因为这里用掠夺来的人口和财富建起庞大臃肿的城市,同样有精美的建筑,发达的商业,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庞大的购买力。
而怪异之处,则是金人对待其他人的态度。那些商户们看起来大多都是汉儿,虽有偶而可见的金人所开的店铺,但也粗陋无比,那些金人商户更是懒散蛮横到极致,大有爱买不买,一言不合便要拔刀子的感觉。而进店交易的顾客,又以金人为主,他们一掷千金,文绉绉地学着汉话,行着汉礼,但眉目中流露的却是极为烦躁的神色,似乎身上披上了一块枷锁。
那些汉人商家,却又是另一番样子。他们对金人卑躬屈膝,可看到金人别扭地用汉话和汉礼时,转过身脸上便显出鄙视的表情来。
即便同样是失去故国的辽人,在对待金人的态度上,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文明与野蛮。”岑青望着那些人对张钰道,“一者孱弱,一者强盛,就像是野草与石头,即便是弯曲压折,也会从一旁生长出来,最后把石块粉碎,化为滋养自己的养分。”
“所以你的目的,只是把粉碎石块这个进度加快一些对么?师父。”跟随岑青一天,张钰已经慢慢看出来了岑青的想法,“如果他们是石头,那你就是敲碎他们的铁锤。”
“但凡蛮夷,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欺软怕硬。”岑青望向张钰,这孩子的悟性很高,“既然我比他们加起来都要硬,那么正好可以敲碎他们的脊梁骨,让他们真正地拜服在文明脚下,而不是像眼前这样的怪异。”
“师父,文明不是教化么?”张钰熟读经史,对于文明这两个字并不陌生,知道这二字有文德光辉、文治教化之意,但岑青的意思却明显不是这个。
“文乃传承,明乃智慧,野者无根,蛮者暴戾。”岑青摇摇头,重新给张钰定义了这两个名称,“由古自今,匈奴鲜卑等五胡、回鹘、柔然、突厥、契丹、女真……它们没有来处,没有传承,忽然兴起,以各种野蛮的形态吞噬掠夺中原的财富与人口,可是最终又湮灭在历史之中,除了在文明中留下一个个丑恶的名字和伤疤,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因此他们是人类的敌人,也是我要砸碎与灭绝的对象。”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因为这个世界很大,钰儿,但是文明之光能照到的地方很小,再加上神灵的阻拦,我敢打赌在这些突然崛起的胡人和蛮族里一定有天人在其中搅和。”岑青道,“在遥远的西方流传着类似的传说,人类要建起通天的高塔,最后被神灵驱散四方,改变了他们的语言,让他们彼此无法交流。”
“遥远的西方……”张钰知道岑青并没有去过那里,但她却选择相信岑青的断言,“师父,你会因此而死吗?”
“我愿意因此而死。”岑青笑道,“我经历过死亡,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变,或者文明倒退,或者是一潭死水般的世界。”
张钰抬起头,第一次用清亮的目光望向岑青:“师父,他们都说你是疯子,可是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圣人。”
“我的前世,只是一个见识到文明力量的凡人。这个世界的文明与我们那里不同,但我愿意做一个打破封锁的先驱者。”
“我会跟着你的脚步,师父。”
“你要等在这里,如果见到李旦,再把我的想法继续传下去。”岑青拍了拍张钰的肩膀,“我只需要你亲眼见证这一切。”
下一刻,城中的居民还在为俗事忙碌,街道上的行人还在徜徉,而岑青已经消失在原地。
位于京城正中的皇城丹凤南门被巨力打破,惊天动地的声音轰然响起,飓风掠过千步长廊,随后整座雄伟壮丽的大安正殿倒塌了下来。
从千步廊西侧的六部三省各司衙门匆匆跑出来的文武百官,愕然地望向已变成一地废墟的大朝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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