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再起
大殿之中,黑袍人在肥硕男子饶有兴趣的注视之下竭嘶底里地咆哮起来,他浑身发抖,看上去比起上次岑青宰杀他的傀儡,打断他的话语还要愤怒。
“有趣,莫非妖魔也有人类一样的感情么?”
肥硕男子扭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开口问那黑袍人“还有,像你这样的分身,也能感受本体的情绪吗?”
“是小臣失态了。”黑袍人转过身体,跪下来,向着肥硕男子匍匐在地叩拜,用尖细的声音解释道,“小臣是朱离的一条分身,血脉相连,一时受到本体情绪的干扰不能自控,还请大王恕罪。”
“无妨,那朱离也是一位妙人,身为狐妖,居然还与人类有了孩子,你能告诉我一下她的故事吗?”
“这”黑袍人沉默了片刻,最终点点头,“大王愿意听,臣就给大王说一说,反正长乐真人死在这里,我终究脱不了干系,还望日后大王能够照拂小臣几分。”
第九十一章 血火之夜(三)()
就在黑袍人向肥硕男子开始讲述朱离故事的同时,三里店附近的战斗陡然间激烈起来。
原本在八位副盟主的指挥下,整个战斗的节奏都是被有条不紊地控制着。对方的人手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手,除了初出茅庐杀起来不要命的毛头小伙子有时候会跟对方拼个两败俱伤,只能拖下阵来撂到后面躺尸之外,己方即便有人受了些轻伤,撤下来包扎一下,往往又能提着兵器杀上去。
而且己方渐渐地有听到消息的江湖人前来助阵,原本百十人的阵势也不断扩充到了二百余人,彼消我涨之下,眼看这一波攻势就要以大胜结束了。
在防守客栈正门的李湖眼中,局势的转变只在一个瞬间,当那三个人步出街角的时候,悠闲的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去逛街,然而下一刻提着一对流星锤的怪模怪样的汉子从三个人中间冲过来,一下子就冲散了所有的防御。
首先面对着那怪汉的是同样来自庐州的老陈,掌中一杆亮银梅花枪浸淫了三十多年,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先天境界。瞧见那怪汉呼啸直冲而来,老陈并没有选择硬拼,而是侧身让过怪汉,长枪由背后反手刺出,长蛇出洞般直奔怪汉的后心,这一枪的突然让李湖都忍不住点头称赞,老陈的枪法沉稳,但屡屡有惊险破局之举,让他担任正面的防守,是李湖思量许久后的决定。
在李湖看来,这一枪即便不能奏效,也能逼得那怪汉返身防御,必定会失去先前的气势。其实在步入武道先天之前,厮杀搏命比拼的往往是一个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并非只简单适用于军阵,江湖人之间的打斗也是如此——这也是许多武艺高强的青年经常会惜败于技艺不如他的中年人的原因——失了气势,原本十成的能力只能发挥出六七成,这怪汉看上去不过是一身莽力,武艺并不怎么精通,老陈最多只需一刻钟就能把他刺在枪下。
以李湖的眼光去看,正门之前的整片战斗局面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因此左右调配,前后支应起来得心应手。但是那怪汉冲过老陈的身畔,老陈长枪递出的眨眼间功夫,李湖忽然间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危机,厚背砍山刀几乎在瞬间扬起,先天真气充溢于身体和刀锋,连身上的袍子都被催动得鼓胀起来。
下一刻,老陈的胸腹之间裂开四道深深的血槽,他脸上带着愕然的表情低头望去,然而看到的却是胸口白骨森然,鲜血四溅,脏腑和肠子正沿着裂开的伤口滑落下去,他跪在地上,银枪被丢到了一边,双手徒劳地捧起稀软的肠子,似乎想把它重新塞回去,可是身体却颤巍巍地向前仆倒。
“嘭……”
南瓜大小的锤子与厚背砍山刀撞击在一起,连接锤柄的铁链在那怪汉手中抖得笔直,李湖只觉得一股沛然莫能御之的大力传来,脚下的泥土变得像流沙一般酥软,他面容抖动了一下,整个人保持着托刀的姿势忽然间被斜斜地钉入了大地。
“你不错。”
他听到那怪汉开口称赞了一声,视野之中,两丈多长的铁链抖出了惊人的圆弧,南瓜锤被那怪汉再次抡起,带着破风的尖啸横扫过周围的人群。
碎裂、碎裂、碎裂……
即便是晋升先天之后,李湖也从未想象过一个人的躯体居然会脆弱到如此层度,在那怪汉旋转呼啸的锤头之下,遇上的每一个阻碍,都仿佛是土坯和泥沙堆砌起的雕塑一般,轻轻一触便崩溃成一团爆碎的血肉,有人刚转过头来,惊愕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但是下一刻那张脸却彷如被一张巨手突然在人间抹去,只余下血色的阴影纵横交错,像是被顽童涂鸦后的画面。
“啊……”
这个时候,他喉中的气息才陡然间喷吐出来,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哭号,脚底震动,掀起连片的泥土,李湖的身形比飞溅起的泥土更快,状如疯虎地挥刀斩向那修罗般的怪汉,刀气缭绕周身,掀起了冲天的龙卷。
“你的对手,是我。”
残酷生硬不似人间言语的话音刚刚响起,与他一模一样的龙卷狂啸着从对面奔袭而来,三人中的红面朱衣的汉子挥动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刀迅烈地杀上,与李湖撞击在一处。
龙卷风撞进龙卷风,刀对刀,泥土和碎石冲天而起,又在彼此冲击的乱流中被绞碎成更加细微的尘末。
“剁碎你,剁碎你,剁碎你……”
剧烈的互相绞杀中,周围一丈内的事物不断地被掀起,落下,抛掷,气流向四面八方喷涌出去,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惊人的沟壑。就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中,刀刃对撞的声音已经连绵成无法分辨的噪音,然而那朱衣怪汉愈加疯狂的碎碎念却清晰地传递至李湖的耳中。
这人是疯狂的啊。
念头在脑海中升起了一瞬,随即又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刀光之中,李湖陡然间爆发出啊呀的吼声,在对方快速却毫无章法的攻击中抓住一个破绽,双臂抡起砍山刀,把那人连同他的双刀一起重重地劈斩出去,身体后撤了几步,吐出渐现紊乱浑浊的气息,换了一口新气。
汗水从双眉上流淌下来,微微模糊的视线里,那朱衣汉子吭吭嗤嗤地怪笑着,伸出猩红而硕大的舌头,舔了舔胳膊上伤口里的血,翻转回去裂开嘴巴又在锋利的牙齿上刮了一下,重新向他望过来,血红目光里疯狂的意味未消,反而变得更加的暴虐而贪婪。
“这是什么东西?”
“我是黑袍老祖麾下赤甲将,凡人,你的武艺不错,为了表达我的尊敬,我会把你一片片的剁碎……”
李湖的情绪还处在被看到的景象震惊当中,慢慢地收起巨口獠牙的朱衣汉子已经再次扑过来,双刀掀起气流的狂澜,如海潮一般滚滚推进,清晰可见的波动席卷起道路上的一切,砖石、泥沙、木条、火焰、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纷纷地绞碎进去,在尖锐的嘶鸣中瞬间消融。
“……然后,吃了你。”
暴虐残忍的声音一如梦魇深处的低语,李湖扬起刀,茫然失魂地迎上去,身后陡然传来的惊呼声中,手执双锤的怪汉扑入了客栈的二层楼。
片刻之后,背后的空间摇晃了一下,泥土向四面八方翻滚开来,整个客栈以最狂暴的方式由中间朝着周围崩解,雷震般声势如同天崩地裂。
楼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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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血火之夜(四)()
“张道长,请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刚要抬起脚的张铮重新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望向从远处慢慢走来的黑衣人。
“张泉。”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脸上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问对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仿佛终日带着病容因而显得有些阴鸷的黑衣年轻人在三丈外站定脚步,微微地低下头,把目光藏在阴影里,“义阳匆匆一别,仔细想来,竟是有许多事情还未说清楚,因此想找张道长聊一聊。”
“那倒真是巧遇了。”张铮舒展开眉毛,朝火光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次回过头来,重新盯住张泉,“你想说什么?”
“我与那岑青有私仇。”张泉的声音从阴影里传出来,闷闷的,似乎压抑积蕴了许久,“今夜便是报仇之日,请道长不要阻拦。”
“就是之前在义阳说的那些破事?一卷画的恩怨?你既然这么说,那么随你,请”
张铮说完笑了笑,侧过身体,向旁边伸出手,做了一个事不关己的姿势。
视野中,张泉依然没有举动,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微曲垂在身侧,像是在向张铮请罪,又像是随时提防着张铮出手。
“一张画卷,在道长眼中只是玩物,在她眼中只是废纸,然而对我来说,却是前途和家业。”沉默了一瞬,张泉再次开口道,语气里不再掩饰突如其来的痛恨之意,“她因为觉得好玩而毁掉我的前途,与我来说,便已是不死不休。”
远处的喊杀声突然沉寂了一瞬,而后再次爆发起来,张铮的脸阴沉了下去。
“你知道她失去妖力的事情了?”他问。
“今日她在悟颖塔下现身,身上忽然失去力量,想来是被道长封印了妖力。”张泉恭恭敬敬地回答,“张道长大约还不知道,她做了大宋江湖人的盟主,今夜金国百余猛士袭击三里店扼杀盟主,若无道长救援,她必死无疑。”
“因此你想拦住我?”
黑暗之中,张铮的声音停顿了片刻,陡然间变得冷厉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张泉佝偻下的身躯,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够资格拦我吗?”
话音未落,身为先天高手和筑基修士的气势散发出去,一时间小巷中掠过了呼啸的风,烈风拉直了张泉脑后的头发,更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一个摆放在墙头的花盆突然碎裂,泥土与花枝跌落下来,枝叶花瓣在风中零落成泥。
两个人的姿势未曾改变,张铮向前走了一步,再次开口,重复了之前那句话语“你,有,资格,拦住,我,吗?”
很奇怪的,他的语气未曾愤怒,心情毫无波动,甚至隐约还有些感慨,有些怜悯,仿佛看到了孩提时期,那一只飞到竹马前冲着他挥舞起两只前肢的螳螂,当时他好奇友善地伸出手去,然而收获的却是手指上的一道伤口。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深刻地记住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成语螳臂挡车。
“大人威势惊人。”
在张铮的气势压迫之下,张泉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盯向张铮,诚恳道“大人想杀掉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过大人真的要在这北地边城杀死同僚么?”
“你开始叫我大人了?你还知道我是朝廷三品左仆射?”张铮冰冷的脸色缓和了一瞬,不过瞬间又恢复冷漠,“既知如此,还不退下!”
“大人有命,下官本应遵从。”张泉没有低头,反而把脖子梗得更直,“只是下官听到一些对大人不利的传言,譬如贪恋妖孽美效仿之而着女装,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还请大人远离妖孽,以证清白。”
“你在威胁我?”
言语依旧冷漠,不过张铮的冰冷的目光已经融化开来,嘴角微微挑起,笑容里有几分感慨,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嘲弄,片刻之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你对我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呢。”
“好色,惫懒,贪杯,无耻,毫无底线的混蛋”他忽然间毫无风度地骂了出来,然而下一句却轻描淡写道,“这便是我在龙虎山上的形象,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被任命为天下行走,是因为那些老家伙实在受不了我才把我赶出来的啊。”
“扮成女侠算什么?”在张泉愕然莫名的表情里,他撇了撇嘴,语气不以为然道,“不怕告诉你知道,我扮过歌妓,乞丐,脚夫,小二甚至有一次还扮成了稳婆,只不过被人家识破打出来了而已。”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似乎很为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而骄傲,在张泉最终变得颓然而失落的目光中,张铮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当官的,天天看重的道学形象,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屁!”
屁!就是一个屁!
原本自信满满的心防溃堤一般,刹那间被冲破得七零八落,张泉的耳畔只有这句话在不断地回荡着,无比的粗鄙,无比的恶毒。
他的身躯再次佝偻下去,张铮虽然在自嘲,然而对于他来说,却无异于最刻薄的嘲讽。他发现自己所认为重要的一切,在对面这人眼中不过是遮住视线的一片叶子,他所倚仗的一切,最终不过是虚幻的泡影,对方所处的位置太高,高到了他尽力去仰望时,所看到的只有对方踏脚的石头。
这种无力感让他像一个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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