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再起
这许仙,所要算计的大约便是自己了。
即便是以她毫无杂念古井无波的心境,也不禁生出丝丝缕缕的怒火。
恰在这时,她忽然感受到远处传来一股灵气的波动,抬眼望过去时,那人有所感应,恰好也遥遥地朝她看过来。
少年的视线穿透虚空,看清她的容貌,初时怔了怔,似乎有些惊讶,而后便坦然下来,冲着白素贞笑了笑,转过身去离开了岳王庙。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施展任何神通,只是沿着湖堤岸扬长而去。
“他认识我?”
白素贞从对方神色中看出少年的意外,心中的意外更甚,自从她下凡以来,这已经是第三个知道她来路的人了。
“菩萨,是你做的么?”
平生第一次,她对那位南海的白衣尊者生出了疑心。
“清明时节,西湖高处。”
后半句隐隐对应在青儿身上,前半句,指代的大约便是那许仙,因为他明日恰好要来这西湖之畔上坟。白素贞蹙眉思量了一会儿,原本她见过这许仙之后,已经失却大半报恩渡劫的兴致,但而今既然对那菩萨生出疑心,反而又想去看一看这菩萨指代的是何人,做的究竟是何打算?
想到此处,她转身从湖上消失,回到白府之内,然后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庭院之中,五鬼被高高地吊起,头下脚上,口中哀求不停。岑青一脸怒气地站在院子中央,时不时地挥起一缕妖气,宛如鞭子般抽打过去,地面上堆着一大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财货细软。
“小青,你在做什么?”
白素贞见岑青瞧见自己回来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她摆这一副场面专门为了冲自己来一般,惑然不解而又小心地问道。
岑青连头都未回,冷冷道:“动家法。”
果然是冲自己来的。白素贞瞧着她满脸认真的模样,想起她被自己三道家法逼得苦恼无比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心情也轻松些许:“哦?怎么说?”
片刻之后,五鬼纷纷招供,把自己去贵人之家偷财货的事情说了一遍,白素贞渐渐皱起眉头。
“他们的确该打,小青,你做的很好。”她说。然后用赞赏的眼神儿看着岑青道:“白福御下不严,今天就撤去他的管家之位,以后就由你来管束五鬼,操持好白府的家务吧。”
啊咧?这剧情怎么走上正轨了?
啊咧?怎么跟青姑娘说的结果不一样?
不仅岑青愣住,倒吊在树上的五鬼也傻眼了,合着大家一起玩这场阴谋夺权的好戏,在白娘娘眼中就是过家家?
“等等,姐姐,要说御下不严,最终也要算到你的头上来吧?”岑青皱着眉头道,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去,“我可是听说,你一心修行,从不管束他们呢。”
“小青,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忘了一点儿哦……”
白素贞抬起一根手指在岑青面前晃了晃:“你我是主,他们是仆。奴仆有罪,也只是治他们自己的罪,与主人毫无关系。”
在岑青完全愣住的表情里,白素贞轻笑起来:“最初你我相遇时,你口口声声说不肯做丫鬟,但现在看起来,你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做我身边的大丫鬟了呢。”(。)
第五十八章 演戏()
“小青,陪我去游西湖。”
“不去。”
“乖,别置气了。现在宅子里已经是你说了算啦。”
“你再用这种哄孩子的口吻信不信我跟你翻脸?”岑青霍然从地上站起来,如斗鸡一般直视着距离不到半尺的白素贞,可惜只对视了片刻就败下阵来,“姐姐你饶了我吧,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也跑不掉,只是一个粉嫩嫩的化形小妖。你爱去哪儿撩汉子就去哪儿撩,但别拉着我做一只锃亮的大灯泡好不好?唔唔唔……”
过了半晌,岑青两眼含泪地败下阵来,揉了揉发酸的两腮和脚踝,恨恨地瞪了白素贞一眼,却是不敢再乱说话了。
“你听我说,我不是去找人报恩,而是……”白素贞抿了抿嘴,最终没有把心中的打算说出来,只是认真地对岑青道,“总之,你相信我就好了。”
“我信你个大头鬼!剧中的白素贞就是去西湖看美男去了,先看上之后才去算人家的前世,你一定只是奔着渡情劫才下凡的吧,报恩?这借口逊毙了。”
可惜这话只能在岑青肚子里转来转去,始终没有吐出来,毕竟刚才被她一把打出原形,抓住尾巴塞进喉咙的那一幕感觉太糟糕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苯分子的发现做出巨大贡献。
“小青,你带一把伞做什么?”
白素贞再次制服岑青,眼见她乖乖地出门,却又从门后摸出一把伞来夹进腋下,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感觉莫名其妙,忍不住地问。
“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下雨了呢。”
岑青板着脸回答,心中发狠道今天若是让你跟别人配成对儿,我岑青的姓名从此以后倒着写。
“古灵精怪。”这大抵是白素贞为数不多表达自己不满情绪的词了。
三月初三,清明时节。
清明,又称寒食节,踏青节,三月三日,又称上巳节,女儿节……总之,在宋人看来,这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盛大到几乎整个临安城的人都来到了郊外,让岑青油然回想起前世里节假日出游的痛苦。
“姐姐,你看山下人头攒动,再加上嗡嗡嗡的声响,真好像那啥里的啥啥也……”
“小青,你再口出污言秽语,我就把你丢进你说的地方去。”
“你想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蜜蜂缭乱百花丛。”
岑青叹了口气,说实话这西湖真没有什么可玩之处,毫无心情,即便是再好的景色也难以入眼,毕竟一眼望去,不过是那山,那水,那长堤,那桥,那人……那厮!
“这厮真是不要脸啊!”岑青突然瞧见站在断桥上踟蹰的家伙,顿时怒了。
站在桥上一脸郁郁地看风景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仙。这厮一身粗布衣服,腋下夹着那把藏有法宝的雨伞,装模作样地随着游人慢慢地行走,但神情茫然,眼神散乱,分明没有心思看景色,就等着白素贞按剧情上钩呢。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白素贞突然用同心咒传音道。
“嗯?”岑青怔了怔,看向白素贞。
“你快把所知道的关于我报恩的剧情全部告诉我,然后你陪我演一场戏。”白素贞的语气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知她究竟发现了什么,岑青愕然而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有关白素贞的剧情通过同心咒一股脑地传递给了她,然后便看到白素贞皱起眉头。
“你千万不要露出异常神色,因为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们,那人我昨天见过,修为高绝。许仙先前的各种异状,一定与他有关。”白素贞轻轻地传音,不过依旧是一副心绪难平的模样,“小青,他是来对付你和我的。”
“小白,你是精神失常,还是得被害妄想症了?”
“你自己去看,一定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他就在你背后十丈远的亭中。”
“你别吓我啊,我胆小不禁吓的。”
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岑青还是把目光扫了过去,看到了昨天在巷口的那名少年,瞧见岑青,他端起酒杯冲岑青笑了笑,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岑青顿时皱起眉头,脸上带着厌恶的神色,屈起手指一弹,把那少年面前的酒壶底部遥遥地捅出了一个窟窿,酒水汩汩地流了一桌。
“小青,你做什么?”白素贞吓了一跳,当即失口。
“我看他就不顺眼。”岑青撇了撇嘴道,“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好看,真是个娘娘腔。”
“你不要横生枝节,我们是来寻人报恩的。”白素贞嗔怪道,对那少年歉意地笑了笑,而后向岑青传音道,“你已经入戏了?”
“入什么戏,我完全本色出演……他是谁?”岑青在同心咒里回答,同时心中惊讶,自从认识白素贞以来,他还未见过她如此惊慌的模样呢,不过脸上还是莞尔一笑,“像这种浪荡子弟,我历来见一个杀一个。”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的修为比我还要高。”白素贞一边传音一边在心中叹息,这少年的注意力明显更放在身畔的岑青身上,可惜她此刻还茫然无知,不知自己是该提醒她还是护着她才好,举手轻扽岑青的衣袖,“别乱说话,我们走。”
少年听着青白二人的对话,望着她们转过山坡,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不是她们。”
单手一挥,先前四溢横流的酒水重新沿着流淌的痕迹回到酒壶之中,而后啵的一声,被岑青击破的酒壶底部也变得完好如初,那缕灵气则被他抽出缭绕在指间,随后注入酒中,扬起酒壶顺着咽喉倒下。
“真正的穿界之魂,你究竟躲在哪里?”
……
“他离开了。”
“姐姐,你刚才说许仙不一样了,究竟怎么了?”
岑青憋着一肚子疑问按照剧情对“西湖高处”的谶语胡说八道地指点了一番,伴着白素贞走过断桥,直到感觉她的身躯陡然放松下来,这才好奇地问道。
“你等下自己去看。”白素贞停在断桥之上,又深深地看了岑青一眼,“清明时节,西湖高处,伴着我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哈?我果然是牧童哥么?”岑青被她的话惊得愕然片刻,随后眉开眼笑起来。
“你的神魂还被高人遮掩着天机,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白素贞叹了口气道,“许仙的七魄,只是那牧童的七魄,前世神魂却是个可怜人。”
三魂代表着记忆与智慧,七魄主宰躯体与感知,岑青听她这样说,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的下一句是:把心灵留给我,把肉体留给他,那么我立刻翻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们只是在演戏给那人看。”
“凭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一直在世间找寻追杀你这样的人,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穿越者’。”(。)
第五十九章 螟蛉()
小孤山前,放鹤亭东,许仙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到了自白堤上款款行来的一青一白两名女子。
自从今日早起,他就发现自己好像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且还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悚然惊起之后,他伸手向颈中探摸了一把,轻轻地叫道:“师尊,师尊……”
颈中的玉佩没有回音,反倒是睡在隔壁客房的姐夫睡梦中嘟囔起来:“喝酒还使什么樽啊,直接大碗喝。”
片刻之后,他清醒过来,随即觉得自己有些犯傻,家传的玉佩中怎么能够藏下人呢?披衣下床,他走到墙边,取下雨伞拧了拧把手之处,没有找到发光的宝尺。又仿照着法诀掐诀念咒,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他重新坐回到床上捂着头叹了口气。
“看来我真是癔症了。”
不过梦中的场景活灵活现,简直像是真正发生过一般,尤其是那位邻居女子的温存,让他留恋不已,可惜梦中的自己却是一个拈花惹草的混蛋。
思绪盘结,他辗转之中又睡了过去,待到天明时分,先前的梦境又被新的梦境覆盖,变得愈加斑驳难明起来。
一夜睡的不甚安稳,因此跟随姐姐姐夫给父母上坟之后,他便告了个罪,单独离开,想找个僻静之处仔细梳理一番。可惜这西湖上人流如织,他满腹疑问,却难以寻到自解之地。
“许公子,今日踏青游湖,可有大作?”
眼前的几位文士似乎有些熟悉,放佛之前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况且自己眼下不过是一名药堂学徒,虽然年幼时曾经读过蒙学,但哪里会写什么诗文。
“告辞了。”
他满面羞惭,匆匆而去,背后是那些文士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让他渐生不愉起来。
“在下不擅长诗文……”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昨日在客栈居住,见到旅舍墙壁上前人留诗一首,倒可以送给诸位。”他皱着眉头道。其实他居住的客舍墙壁上根本没有诗文,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应该有一首诗在上面,那首诗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
文士们的笑声止住了,虽然这位许汉文拿出手的诗文不多,平日里与他们也少有交集,但那些诗词无一不是广传众唱的精品。眼下他一边说着不擅长诗文,一边又抖出一首无人听过的诗词,而且映照的正是眼下光景,这许汉文真的是七步成诗的奇才不成?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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