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半浮生
经历过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可奇怪的是那种痛苦好像转瞬即逝。因为在他的脸上,凌全非也看出了一丝平静。
他不忍再看一眼。他怕自己会失去理智。
大壮是他少有的朋友。
那年雪夜,他在松林下饮酒。雪花在月光的照耀下,片片飘落在酒杯里。
酒是烈酒,一口下去本应产生浓浓暖意,本应酒意浓面色红。了凌全非已经喝了整整一坛,他却只有一种感觉——无限得悲凉。
北风刺骨,酒也冷人。那时候他就明白,没有什么比孤独一个人坐在松林下迎着北风雨雪喝酒更加糟糕的事情了。
又一片雪花落在酒杯里。他是用一只小酒杯喝酒的,不知不觉喝了一坛下去,谁知道他喝了多久?雪不大,却已经埋住了他盘坐起来的腿。
尽管酒杯里的酒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片,他依然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被冻成冰的酒更加凛冽,可回味就差得多了。
凌全非深深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很快被风吹散在空中。
在他仰望月亮的时候,大壮踏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的脚如此沉重,每一步都很慢,因为他要从厚厚的积雪里将脚拖出来。
他的疲惫当然不是因为走路而造成的。他只穿了一见单薄的青衫,已经破破烂烂,脸上手上都是血迹,有些是他的,更多是别人的。
凌全非一看便知道他一定经历了一番恶战,不过,胜利者显然是他。
大壮嘴唇被冻得发紫,散落的头发上挂着雪花,他的眼睛空洞无神。
大壮就要倒下去,凌全非忽然在他的眼前,而他并未显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选择信任地将手臂搭在了凌全非的肩上。面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凌全非忽然觉得帮助他令自己回身发热——或许是体内的酒开始发挥它的效力了。
他将大壮扛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
这是他自己搭建的一间屋子,不是很大,刚好够他一个人住在这里。里面有一张木床,床上铺着草席,还有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里面原本有个桌子,自从凌全非觉得在屋外,坐着大地,披着蓝天,这样吃饭更显自在一些,便把那张桌子卖给山下的一个老汉了,而他只问那个老汉要了一文钱。
屋子里还有个炉子,入了冬之后他便添置了它,可他从未用过。一般他都会像今天一样呆在外面,近道离屋子只有三步距离,远到要翻过一个山头。
今天是他第一次用这个炉子。
屋里很快暖和了。
大壮的衣服都湿了,但他不习惯给一个男人脱衣服,所以他便叫醒大壮让他自己来脱。
大壮带带看着他,似乎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脱衣服,他也觉得很难为情,便转过了身去。
直到他听见了衣服落地的声音他才转过头来。原来大壮只脱了褴褛的上衫,并没有脱裤子。凌全非见他又晕了过去,便不去在叫醒他,从自己平日应急的药箱里找了一些外敷和内服的药给他把伤口涂抹了又给他煎药。
大壮在他的屋里修养了近十天。这时凌全非与他已经成为朋友,好像是数十年的深交一般。凌全非就是如此,只要和一个人有缘分,即便只是短短一个对眼也能与他成为莫逆之交。而大壮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恩人。
他虽然救了大壮的性命,而大壮却治好了他的孤独症。
自从他知道大壮身上的那些伤痕都是因为和山上的土匪搏斗所致变更生敬佩,尤其是后来又知晓大壮根本不会功夫更加诧异不已。
“怎么可能?”
“嗯,就是如此,我天生如此。”
面对凌全非的惊诧,大壮总是一言而过。凌全非后来知道大壮幼时的事情也忍不住地心痛,他们二人如同兄弟一般相处了一年。凌全非更像他的兄长。
一年后,又是雪夜。
与一年前不同的是,松树下面不再是凌全非一个人影。
二人谈笑着,就着雪片,饮下了两坛酒。
这一次,酒依然凛冽,回味浓浓。
凌全非谈起了一年前与大壮的相遇,大壮说着说着眼眶也不觉湿润。
凌全非话题一转,问道:“今后你我二人去哪呢?”
大壮傻笑道:“怎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凌全非哈哈大笑,大壮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已经非常了解大壮了,一个爱傻笑和爱讲冷笑话的男人。而凌全非或许是他冷笑话最好的听众,对于凌全非来说,他的冷笑话不仅不冷,而且在其背后,有更深远的意义。
就像刚才那句,大壮已经明白凌全非的意思——他们是时候分别了——所以大壮才会讲出“阳关道”与“独木桥”。
笑完之后,怅然忧伤随风生起。
“总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凌全非看了看远方。
大壮默不作声,脸上一模笑容也看不到,他的双唇抿成一条缝。
他们二人任风吹,任雪飘,许久的沉默之后,大壮道:“或者我们两个人都可以走阳关道。”
凌全非看着他,大壮又露出了傻笑,凌全非道:“阳关道并不好走,而我也不喜欢走阳关道……”
大壮又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要一个人离开。大壮心里虽然酸楚,却仍傻笑不止,男人何必矫情许多?
“好!”大壮拍腿道,“干!”
大壮的声音响彻夜空,然后抱起一坛酒,咕咚咕咚地喝。
凌全非长笑一声,也抱起了一坛酒,“与君一别,共饮豪情!”
二人扔掉了喝掉的酒坛,酒坛落进了厚厚积雪里。
冬日的阳光温暖宜人,凌全非从雪地里缓缓醒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看到了一行脚印。
大壮已经离开了。
那一年凌全非二十一岁,大壮十九岁。
“啊!伤口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洛儿也走了过来,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大壮,而要知道这个凶手就一定要去看大壮因何而死。她很坚强,却已经吓得浑身冰冷。
不仅是她,齐英儿也呆住了。大壮的伤口太过残忍,他的胸口被洞穿,血肉与碎掉的肋骨难以分离,伤口里还夹杂着碎掉的衣衫。血腥的气味,让他的胃里翻涌着苦水,齐英儿竭力按捺着。
凌全非被洛儿叫回了现实,昔日的朋友已经成为尸体。他必须找到凶手!然后……报仇吗?他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为了复仇而去杀人,他实在见过也听过太多太多一个人因为复仇而堕入深渊一去无回的事情了。现在换成自己,该怎么做?
先找到那个凶手,或许能翻出更大的阴谋!不能让大壮白白没了性命!他还是始终不敢触碰复仇的那根神经,他怕抑制不住自己。他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为红颜,可以竭尽生命。
可“仇恨”,这个词并不适合他。
他需要做的是让大壮死而无憾。
“凌大叔,你知道这是什么兵刃所伤吗?”齐英儿问道。
凌全非凝神观察着伤口,然后将袖子卷了卷,想要把大壮的衣衫扯开,以便更清楚地观察其致命伤口。
动手时他瞥到了大壮的脸,他似乎感觉大壮仍在傻笑。他就躺在这傻笑着给自己说道:“凌先生,看出什么了没?”
“凌先生。”
一别七年,再一次见到大壮的时候是在凤霞镇。
凌全非来到翠香楼,拜托自己的红颜知己照顾洛儿,就在准备离开时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凌先生”。这声音浑厚有力,熟悉的感觉绕着他的心头,瞬间拨动了他心中的铃铛。他欣喜地转过头,看到了大壮。
大壮更高了也更壮了,皮肤稍稍黑了一些,他的双肩变得更加宽厚。唯一没变的,就是他脸上的傻笑。
倏忽七年,缘份又让他们相遇。
凌全非当下决定先不走了,万般的事情一并放下。他与大壮在翠香楼里痛饮三天,畅谈三夜。无话不说,无酒不饮。说到动情处,男儿泪也可流;喝到酣畅时,八坛十坛也不够。
在第四天清晨,凌全非简单收拾行囊,离开了。
临别前,大壮拍着胸脯傻笑道:“凌先生要走阳关道,我大壮就在道旁开个酒馆,累了就来喝两盅!”
二人笑着,流着泪,再次分别。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伤口()
凌全非小心地扒开了大壮的青衫,破裂的衣服扯着他伤口的肉,凌全非咬紧了牙,将衣服继续扯开。
洛儿不忍看,齐英儿也是心头发凉。
衣衫褪去之后,露出来的是大壮胸膛碗口一样大的血洞,与伤口周围苍白的皮肤对比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凌全非仔细看着,脑中思索着江湖中各种各样的兵器——哪一种兵器可以穿出如此伤口?枪?矛?不,这些兵器造成的伤口都太小了。钝器虽直径较长一些,可也不容易在人的身上穿出一个洞来。
凌全非忽然一怔,莫非不是兵器所致?
是凶手徒手所为?
他的思绪又极速滚动起来,思考着江湖上谁会有这种本事。能将一个人的胸膛洞穿,这个人一定既残忍又有高强的掌上功夫。
凌全非又看到伤口看似为圆洞,边缘却并不规则,这使他更加确信一定是某人徒手所致。
会是谁呢?不知为何,凌全非竟又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会不会是那座山上的匪徒余孽来找大壮寻仇?可已经过去十三年了,他如果要寻仇应该早就忍不住了。他深知仇恨可以蒙蔽一个人的双眼,会让那人永远活在疯狂的边缘。若有一个人因复仇而因人十多年,那这个人一定是个极厉害的对手。
他一定是个铁打的人,连心肠都是铁打的,又冷又硬。
凌全非期望不会是这样的人——因为对付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杀了他。或者被他杀了。
洛儿忽然说道:“大姐姐,你醒啦?”
齐英儿与凌全非回过头,看见叮咚在床上用手肘强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她的头发凌乱不堪,她的双眼像被一层雾给罩着。两只眼里流出了泪。
“大姐姐,你还好吗?”洛儿又问道。
叮咚慢慢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大壮尸体前,她也瞧着那个伤口,缓缓说道:“我知道是谁下的手。”
齐英儿问道:“谁?”
叮咚默默看了齐英儿片刻,然后说道:“是黑风掌一派的功夫。”
凌全非惊住了,可他却说不出话,只能将疑惑在自己的肚子里不断打滚。他又看了看大壮的伤口,黑风掌是内家功夫,怎么会留下如此残忍的伤口呢?大壮又和这黑风掌一派的人又和恩怨呢?
他看了看叮咚,心想: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黑风掌功夫,或许也知道是何人所为。
叮咚自然知道是何人所为,前不久大壮就是被那人所伤——“荒漠孤鹰”姚半山。
她的头还在痛,她想起自己的怀里还有齐正清给自己治头痛的药丸,便在怀里摸了摸,但是并没有找到,她想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掉了。
虽然齐正清未必是个好人,可他给的药丸确实很有用。她现在只能忍住头痛,继续盯着大壮的尸体,理清脑中的思绪。
大壮死了,可能是被姚半山杀的,他们之前交过手,但这不足以成为姚半山痛下杀手的理由……除了姚半山还会是谁呢?
听到是黑风掌一派人所为,凌全非也马上想到了姚半山,江湖上没有比他在黑风掌上造诣更深的人了。虽说是歪门邪派的武功,江湖名门正派都对他嗤之以鼻,可这些名门正派也不得不承认黑风掌的厉害之处,也不得不承认姚半山深厚的内力造诣。
在江湖上与其掌力相匹敌的只有少林达摩院首座了悟禅师。可这也只是在掌力上评论高下,若是论到内家功夫,恐怕武当派的掌门玄清道长也要畏他三分。
这样的高手,会杀死一个连一点武功也不会的人吗?
可凌全非也知道姚半山被人称为“荒漠孤鹰”是因为他行走江湖,向来独来独往。一个人若是得罪了他,就成了他眼中的猎物,而鹰对待自己的猎物可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么说,大壮得罪过他?真的是姚半山杀了大壮?他仍不敢确定。
齐英儿不知道黑风掌是什么,洛儿同样也不知道姚半山是何许人。他们二人既没有凌全非那种畏惧复仇之心的顾忌,也没有像叮咚一样的混乱思绪,他们只清楚一点——如果有表明凶手身份的线索,就去追寻。洛儿想的是找到凶手,然后为大壮报仇,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失去过亲人,那时她无能为力,而且怯懦,现在的她十分肯定要让凶手付出惨痛的代价!若是凌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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