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旅顺军这几个士兵离开后,黄石紧跟着又叫来近卫,分别拾广鹿和大小长山岛去信:“速速前去,让广鹿张攀游击和长山的毛可喜守备出动他们的水营,全力阻截所有从旅顺西行然后北上的船只,如果没有发现。就让他们的水营增援长生岛,帮我守住长生岛老营。”
一边听着地赵慢熊连忙说道:“大人无权给广鹿和长山下命令。”
黄石点点头:“长山岛和广鹿岛我都有两封信,第一封信中不是下命令而是温言抚慰,我给广鹿游击张攀信中也作了分析,他的广鹿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歼灭原旅顺水营关乎我辽南东江军生死,长生岛水营现在调不出来,所以我恳求他尽力协助我。”
另一封信是给东江守备尚可喜——他本姓尚,父亲战死以后就被毛文龙收养了,现在名叫毛可喜,此时正驻扎在长山岛训练水营:“毛可喜的长山岛毫无陆战危险,他专心操练长山水营也有大半年了,现在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际,我不调他的水营调谁的?”
“他们都是毛帅的直属部队,奉命防守广鹿、长山,要是不听大人调遣呢?”赵慢熊眼珠子一转:“大人刚刚说得是‘各有两封信’,那第二封是什么?”
“第一封信我只是请求协助,但是如果不听的话……迫不得已,也只好用一次了。”黄石嘱咐传令兵们务必要把两封信分辨清楚,第二封信一定要藏好,如果第一封已经达到效果那第二封就千万不要拿出来,因为这两封信都是以御赐银令箭的持节武将的名义写的,黄石的银令箭已经能管得到尚可喜了。
黄石对那个要去广鹿岛的人嘱咐道:“如果张攀不听从命令,这封信是直接给广鹿水营加衔督司下的命令,那个武将只是守备品级,让他服从御赐银令箭的命令,立刻按照信中命令行事。”
“遵命,大人。”
等亲兵离开以后,赵慢熊发急说:“毛可喜不是大人属下而是毛帅的直属,用银令箭压他已经不好了,万一张攀不同意,越级……这还不是越级,是指挥其他人的部下,就是毛帅也不能直接下令给贺兄弟啊。”
毛文龙理论上当然有权直接下令给贺定远,只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说明毛文龙和黄石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了。
“如果毛帅无缘无故地差遣我的手下,我就可以弹劾毛帅跋扈。而这件事情我并非无缘无故,今天的行为我有充分的理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黄石第一封信当然是恳求了,但是第二封信里口气就很严厉了。他警告尚可喜如果不服从命令就是蔑视皇帝和朝廷。在另一封里黄石也警告张攀不得干涉阻挠水营调动,否则黄石一定会向朝廷和东江弹劾他的,最后还明确地告诉张攀,如果因为他不服从持银令箭的黄石的命令而导致辽南战势恶化,那张攀就要为此负上全部责任。
赵慢熊也明白此乃生死存亡之时。形势已经是千钧一发了,他跟着又提醒说:“最好写信拾东江,向毛帅先解释一番,希望毛帅能谅解大人的越权。”
“我当然会立刻写,毛帅也当然可以斥责我,毕竟我是越权了,但我相信毛帅也一定会理解的。何况……就算就算毛帅不理解,一定要上书弹劾我跋扈,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在朝廷上辩解。”黄石顿了一顿:“只要我能解救辽南,一切就都能解释。否则……嘿嘿,否则就设有否则了。”
天启五年正月十九日夜,首批救火营士兵登上海船,连夜向金州进发。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26节 解围
天启五年正月二十一日,长生岛又迎来了一个清晨。
马匹正被千辛万苦地拉到小船上,为了帮助它们登上海船,小船还都特别配备了一道走板,天色大亮的时候岸边还剩下五十匹马,洪安通领着内卫站在黄石身边,他看了看天色又遥望了一眼老营方向,低声询问道:“大人,需要属下去催一下贺游击么?”
昨天各队官就领着大批的部队出发了,炮队也在邓肯的带领下启程了,今天是最后一批也是最麻烦的马队,最后的一批辎重也会一起运走。
以往贺定远总是会第一批出发,但这次他吞吞吐吐地表示既然马队会最后走,那他也想最后一批走。黄石略作思考就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他本人肯定要最后一批走,长生岛老营的工作还要交待一番。幸好还有吴穆这个监军,他带着两个锦衣卫先走了,反正军队的暂时停留地是金州,有坚固的堡垒防御,而且附近也没有大股后金部队。
“先等马队都上船再说吧,我们再等等。”黄石有些羡慕地想着贺定远现在的情形,有一个关心他的女人为他亲手披上战袍。
对于贺定远这样的武将,救火营还是给予了一些方便,他的妻子就可以在老营陪他度过出征前的最后一夜。
等辅兵开始把最后的辎重搬上小船的时候,翘首以盼的黄石转于望见贺定远从老营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
贺定远抱着头盔向黄石走来,在十米外停下脚步对他妻子说了一声:“我走了。”然后就转过身,把头盔戴上的同时一边扎紧盔索一边问道:“大人,末将没有来晚吧?”
“没有,很及时。”黄石抿着嘴角淡淡说道:“我们上船吧。”
“遵命,大人。”贺定远朗声应道。大步向前走了两步又犹豫地一顿,终于还是再次回首说:“小心腹里的孩儿。我走了。”
贺夫人低眉顺眼地应道:“老爷放心,妾身恭送老爷出征。”
黄石对贺夫人的印象非常不错,这个印象是从见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开始的,明中叶以后,世袭将门也开始学起奢华的豪门来。纷纷给女儿裹起了小脚。到了晚明有半数的将门女儿也都是小脚了。比如黄石以前的未婚妻就是。但贺定远的妻子却是天足,黄石觉得这是因为甘陕边军二百年来始终和外族苦战,秦军将领还没有染上奢糜的风气。
黄石转身向小船走去,贺定远只落后他半个身位,他们二人和更靠后些的近卫踏出整齐的沉重脚步音,加上他们身上铠甲的铿锵轰鸣,仍然压不住贺夫人那柔美的嗓音:“妾恭祝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风中的女声絮絮说着一个武官正妻自认为应说得话。黄石心中也为此暗暗喊好:“真不愧是将门的女儿。”回想他前世的明末历史中,秦军无论是对鄂尔多斯、对蒙古、对清军还是对农民军,都是明帝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号精锐部队,秦镇号称“吃的饷少,打的仗苦”。
决定明清气运的锦州决战时,以吴三桂为首的辽西武将带着私军不打声招呼就先走一步了。临阵脱逃的关宁军倒是毫发无伤地返回宁远了,可这引发了明军十万大军炸营。这种不发一矢就十万兵同溃地千古奇闻,在中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当时滚滚的南逃洪流中,只有三万秦军屹然不动。其后几百秦军决死突击的气势也能把皇太极御营正黄旗卫士吓得逃跑,逼得皇太极几乎亲自拔刀。危险过后皇太极气得大骂:打败也就算了,被冲垮也就算了,逃跑也就算了,居然逃跑前都不知道来报个警,这也能算是御营近卫么?可惜秦军实在太少了。要是洪承畴带的十三万大军都是秦军,那肯定就该皇太极哭着回寨了。
就在黄石右脚踩上踏板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大人。”
愕然回首的黄石看见贺夫人那个女中豪杰飞快地跑了过来,年轻的女人连裙裾都没有撩一下就跪在黄石的脚前,慷慨的话音也变成了女性的悲声:“大人,为了妾身腹中地孩儿,还请大人多多着护我家老爷。”
“混话。”不等黄石出声贺定远就暴怒起来,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从他妻子的发髻上划过一个大圈:“你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我是怎么教你的?快回去,别在这里现眼!”
那年轻女人受惊地一颤,又拜首道:“妾身失言了,让大人见笑了。”她站起身畏缩地退开了两步,咬着轻轻哆嗦的嘴角,眼眶中已经有晶光闪烁。
黄石转过来正身面对着贺定远的妻子,他扯开了眼前的贺定远,让这个脸上神情变幻的家伙站到一边去:“弟妹,贺兄弟就如同我黄石的亲手足一般,弟妹尽管放心,回去好生安养吧。”
“妾身谢过大人。”
贺定远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快去,别现眼了,不然某的名声全叫你毁了。”
粗鲁的贺定远轰走了他的妻子,和黄石一起登上海船。二人在船首凭拦眺望时,黄石冷不丁地叹息了一声:“知道家里会有个人在牵挂,真好啊。”
“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让大人见笑了。”贺定远说完以后黄石就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让贺定远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妇人之见,真是……真是,唉。”贺定远摇头太息之后,抬头看见黄石还在盯着他看,脸上还是那种奇特的表情,一下子脸就变得更红了,最后也忍不住自失地笑了一下,低沉地说了一声:“是很好,唉。”
参将和他的游击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游击再次打破了沉默,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属下有一事相求。”
“我不想听。”黄石知道贺定远想说什么,也知道这是封建迷信,但现在他也非常讨厌听晦气的话。军中没有人喜欢听这种话。黄石补充了一句:“有什么话,等我们回长生岛再说。”
可贺定远却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大人,属下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告诉我了,既然生在武将之家。那就不要想老死在床上,宗族长辈,殁于沙场者十之七八,因此属下也早就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了……”
黄石眼睛向前看着,默默地用耳朵和心去听着贺定远的啰嗦,他一开始本想喝断贺定远的唠叨。但想到贺定远从广宁开始跟随他这么久,吃地是粗粮的面饼、嚼地是采集来的野菜。喝的是水煮的加盐苜蓿汤,逢年过节偶尔吃顿猪肉,他还指摘过贺定远用手抓排骨啃,最后还抢骨头棒子来吸髓的样子像是恶鬼投胎。
这许久许久以来,他还没有让贺定远过上一天好日子,享过一天福。虽然黄石当时只是没有恶意的开开玩笑,但现在想起来不禁内心有愧,也就不忍心打断贺定远的倾诉了。
“……属下身为武将,今日不知明日事。再说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属下的孩儿还请大人多加照看。”贺定远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出黄石严令禁止的东西:“真到了那一天。属下恳请大人屈尊收属下的孩儿为义子,成家以后再认祖归宗好了。还请大人把他培养成堂堂的武将,不要让他落了我贺家祖先的门风。”
黄石只是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受到了鼓励的贺定远觉得这已经是默许了:“若是个女孩儿,恳请大人收为义女,再为属下挑个得力地女婿入赘,让她们母女有所养……若是,若是夭了……那也为属下过继一个,只要不断了香火就好。”
这话怎么越听越象交待后事啊?黄石觉得今天贺定远真是有些婆婆妈妈的,难怪说女人如木、男人似土,婚姻不仅仅是肉体问题,就是灵魂也会开始交融,现在贺定远心里是有所牵挂了。
今天贺定远也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不觉地就把一直藏在心中深处的隐忧都倒了出来。但话已经说了,他见黄石默不作声就低声叫了声:“大人。”跟着又紧逼了仍然沉默的黄石一步,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大人可是允了属下了?”
此时黄石眼前正闪过认识贺定远以来的一幕幕:广宁一个桀傲不驯的普通小兵,在远征辽东的时候仗义来投,一路上勇猛作战,被孔有德偷袭的那夜奋然挥枪挡在自己身前,旅顺战役斩将夺旗……
这些画面让黄石脱口而出:“贺兄弟你一直做的很好,非常好,我确实亏欠你良多。”他几乎就要答应贺定远地请求了,但一股神秘的恐惧突然出现了,让无神论者黄石改口说:“不过这个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自己去把你的儿女抚养大。”
这话才一出口,黄石就莫名地感到心头一松,贺定远刚才那番话给他胸中加上的隐隐担忧一下子就像是被海风吹散了一样,黄石快话地出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变得非常轻快,讲出的话也如同一段预言:“贺兄弟,你一定能亲手光大祖宗的门楣,让你的家门充满荣耀,并造福子孙,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段话的语气和用词让黄石自己也呆了一下,这勾起了他隐藏在心底的一段回忆,四年前在广宁城也有人用算命师一样的确凿口吻对黄石预言过他的命运,那个算命的家伙描述了黄石的飞黄腾达后也用“我对此深信不疑”作结尾——如果预言会实现的话,贺兄弟,这就是我黄石许给你的。
金州堡终于在望了。
年轻已经是东江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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