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莽古尔泰的脸色已经跟死人一样地难看了,海、复、金、盖四卫共有十六万男丁,四十万人口。后金政权编组了近两万汉军来维持地方治安,并协助后金两红旗征粮、征夫,这些汉军也都是过去大明军户中的小军官,在各自的村子里也相对比较有威望。他们不仅是后金政权打击土匪、保证税收的主要工具,也是对抗大明东江军情报战、游击战的主要武力。只要这些汉军在,那么一个村子也就是逃走些小户、光棍,而不可能整村逃亡一空。
“你们都记得黄石四月底发布的公告吧?”听到皇太极的问话后,莽古尔泰和代善都点了点头。确认努尔哈赤下达屠杀令导致汉军大批叛逃后,黄石苦心培养地情报网把他赦免汉军的布告从复州、盖州、海州一直贴到辽阳城里面去了,而且每次都是一夜就贴满了一城。这件事情当时轰动一时,也让努尔哈赤大为震怒。
“这是一封新的布告……”皇太极一抖手掏出了一张半旧的布告,破碎的边角一看就是从墙上扯下来地:“余大明左都督同知、辽东都指挥使、御赐银令符持节将黄,谨告复、盖、海各卫父老……”
皇太极又念了了几句代善就哼了一声:“我看过了。”
“我没看过。”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莽古尔泰连忙说道:“继续,接下来是什么。”
“哼。”代善瓮声瓮气地骂道:“来了这些日子,你除了打猎就是打猎,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皇太极笑了笑就继续念了下去,这份新的布告在复州出现了已经有十天了,里面交待的就是长生岛发生的那件凶案。黄石为了能让这份宣传流传开来,故意把里面的桃色抖纷详细地讲了一番,所以刚才那莽古尔泰也听得直入迷。为了取信于人。黄石把双方的籍贯、姓名都详细地写在了上面。为了加强说服力,黄石还仔仔细细地介绍了那个凶手的功劳和苦劳,以及他和死者之间的深仇大恨。
“……余盟天誓地,尔曹凡自行来投者,绝不加一指于汝身,必以余功力保尔曹。如违此誓,天雷必亟余身……”皇太极声情并茂地读着那封布告,眼睛看着满篇的汉字,嘴里的满文流畅地喷涌而出:“……凡属复、盖、海三卫之内,献城者以其城授之,斩伪官以其官官之。余不食言,望诸君深思之,慎勿自误。”
代善总算等到皇太极念完了,他忍不住再次冷哼了一声:“这十天前就被长生岛细作贴到州城里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了这份布告,我估计下个月辽南逃去金州的汉军和丁口,最少也要再加五成。等消息传到海州、辽阳,那里的汉军恐怕也要铤而走险了。”皇太极苦笑着放下那份布告,跟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不过大贝勒和五哥一定不知道我这份布告是从哪里来的。”
代善和莽古尔泰齐声问道:“从哪里来的?”
“从爱塔那里来地。”皇太极苦笑着又叹了口气,爱塔本名刘兴祚,是辽东世袭将门,后金攻破沈阳后刘兴祚投降了后金政权,他手下有上百家丁和三千汉军。所以努尔哈赤把刘兴祚也抬入旗籍,现在刘兴祚手下的家丁和汉军是维持盖州周围稳定的重要武力:“爱塔有个心腹手下扯下布告去劝爱塔投降,竟然还建议他偷袭盖州好献城给黄石。”
“这汉狗!”莽古尔泰大怒道:“爱塔可把他千刀万剐?”
“爱塔根本就没有和我说,”皇太极又苦笑了一下,他扬了扬那封布告:“爱塔虽然害怕,但也没有把他的心腹怎么样。只是让亲兵把这份布告偷偷烧了,幸好他吩咐的那个亲兵是我的人,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默然了片刻,莽古尔泰森然说道:“爱塔不可靠了,但我们也不能杀他。”
“当然不能了,这还要你说。”代善不满地看了莽古尔泰一眼,现在努尔哈赤已经把汉军杀得人心惶惶,还把李永芳都下狱抽鞭子,要是再杀刘兴祚,那辽南的汉军恐怕就会一哄而散地逃去黄石那里了。
“爱塔,还有那些汉军,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不行了,黄石那里又许诺既往不咎,现在复、盖的汉军已经全都不可靠了。”皇太极已经把该铺垫地都铺垫完了,现在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直奔主题:“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放弃复、盖,迁走全部的汉军和汉民,在海州组织封锁线,中间制造无人区。我们收缩后就可以把力量集中,也就能控制住汉民南逃。那黄石眼下也没有多少骑兵,他是不敢深入内陆的。”
听说要放弃这么大一片土地让代善觉得有些肉疼,他琢磨了一下:“那另外一条路就是打野战?”
皇太极点了点头:“对,复州到沙河太近,黄石又修好了桥头堡。所以我们要想一举消灭他,就必须把他引到复州北面去。只有消灭他才能让汉军对我们恢复信心,才能保住复、盖。”
“怎么引?”
“放弃复州。”皇太极早就胸有成竹,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地说起了他的计划:“我们明天一早放弃复州,做出仓皇而逃的样子,并把汉民都挟裹走,引诱他来追击。”
莽古尔泰立刻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追击?”
皇太极微笑道:“刚才我说过他是每三到四个月出来一趟。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次他又是带新兵来见识战场了。再说他是明国武官,不是文官,明朝武官要的是斩首,不是收复城池的功劳。这次他兴师动众绝不肯一无所获,于公于私都一定会追击我们撤退的辎重。”
“很充分的理由。”代善敲打了一下桌面:“要不要烧城呢?烧城就怕他会缩回去。”
“肯定会缩回去。”皇太极不认为黄石是一个很有魄力地人,此外他反对烧城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理由:“不烧城还有一个好处,可以让他和他的炮兵分开。他的炮兵很厉害。”
“确实很厉害。”莽古尔泰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他也伸出指头在复州城位置点了一下:“这个城留给他,让他可以放心他的大炮。我认为这样他就会留下一些兵力保护城市、辎重和大炮,自己则率大队步兵前来追击。”
这次轮到代善狐疑地看过来了。他先是看了看皇太极,跟着又打量了莽古尔泰一番:“你们把他当傻瓜了么?我记得上次是你们俩输了啊。”
莽古尔泰顿时就面红耳赤,皇太极保持着淡淡地微笑,风度不减地掉头问莽古尔泰:“我是曾说他书生,那次也确实小看他了,但……五哥,你觉得黄石打仗怎么样?”
“中规中矩,没有什么错误,但也肯定没有什么灵气,反应更是一点都不快。”莽古尔泰虽然有一肚子地想法,但他怎么也表达不好他肚子地那些想法:“嗯,他对战场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个庸将的意思,”皇太极又是微微一笑:“我们是输给他了,虽说输给一个平庸的将领不好听,但这是事实。”
“好了,庸将见小利而忘身。”皇太极一拍手把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调动了起来。他接着又在地图上比划起来:“他没有多少匹马,根本不会舍得让马背辎重,所以用来运输步兵辎重的肯是靠人力推车,所以他也绝对不会离开官道。我们放他追过去,然后在他后面,也就是这个位置埋伏。”
皇太极拾起毛笔,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黑线,然后指着黑线两侧说道:“他的枪阵虽然威力大,但一定要在平坦的地方才能施展开。这两边都是丘陵和森林,我断定他不敢冲两面。”
莽古尔泰现在也是渐入佳境,他一边听一边补充道:“他肯定没有带帐篷和粮食,我们游骑四出,让他不能分散军队去伐木、取粮。只要能僵持到天黑他就完了,一夜下来军队就会濒临崩溃。”
“他这次还带了不少友军,他那些友军战力和他的水平相差太大。我说过他是一个庸将,而对庸将来说,战力差的部队是包袱不是助力。黄石他还没有本事运用好战力较差的友军,所以我断定他会摆出一个圆阵,企图靠本部的力量保护全部的友军和辎重。至于他的突围地点……”皇太极用笔在地图上黑线和官道地交叉处重重点了一下:“我认定他只会强攻这里。”他看了一眼代善:“把我们运来的宝贝都部署在这就行了,他一定会反复猛攻,直到精疲力尽。”
代善仔细看了看那个位置,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他带了不少战斗力低下的友军。”
“是的,这次他肯定怕友军会冲乱了他的阵型。”皇太极回忆着上一仗的经历,很有把握地做出了判断:“他看攻不开官道,就会试探性地攻击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皇太极沉吟着在地图上挑出了几个适合进攻的位置:“最后他的本部会消耗殆尽,开始控制不住惊慌的友军了,这也就到了关键的时刻。”
皇太极这次来辽南也是下血本了,现在地后金是一个很穷的军事集团,皇太极就自己利用这次的缴获打造了一百具马铠。为了节约开支他只打造了马面、马颈和马胸的重甲,马后腰和马腹还只能空着。皇太极虽然竭力挑选了一批体型较大的马,但披上马铠和骑兵重甲后这一百匹马还是只能发动一次有力地冲锋,而且也未必能冲开步兵的密集方阵,所以皇太极打算把这些“重骑兵”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我问过盖州之战的每一个细节,战斗的关键时刻黄石曾亲自操刀上阵。上次在南关的时候他也蛮性发作想和我拼命,我认为他骨子里是有一股凶悍之气的。”皇太极轻弹了下毛笔,似乎露出了些许的遗憾,但手下更不停留,笔尖指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平坦的丘陵:“这里!我们留一个突围的破绽给他,他想必会在最后关头率领马队拼死一战的,所以这里就是他的死地了。明军也会随之崩溃。”
莽古尔泰抚掌大笑:“好地方,我完全同意。”
代善倒是有一丝忧虑:“不会有意外吧,不会给他机会突围吧?”
“没有意外的,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14节 迟疑
天启五年六月二十八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精神抖擞的黄石就走出了自己的营帐,遥望着复州的方向。昨夜复州往海州的官道附近一直有点点火光,也不知道后金军在那里忙什么,但是天黑明军也不敢派人外出几十里去侦查。黄石看着远方没过多久,情报官李云睿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卑职拜见大人。”
“李督司,建奴可有什么异动么?”
“没有,一切正常。昨夜官道的火光天明前就熄灭了,也不知道建奴在搞什么,不过肯定不是援军。”
自从后金军复州附近的十几个牛录全部集中到这里后,复州周边就形成了一道军情壁垒。明军在复州河搭建好浮桥后,这道情报屏障虽然后退了些,但浓浓的战争迷雾还是笼罩在复州上空。
“好,我们渡河吧。”黄石坚信一力胜十会,对面的后金军虽然比较容易判断作为客军的明军的规模大小,但这次辽南明军有九千战兵,其中救火、磐石两营就有近五千战兵了。章明河那个积极分子不用说,张攀和尚家兄弟带来的两千多人也是他们手下的精锐。
所以黄石不认为后金军就是守城也没有什么机会了,他的计划是先用火炮砸烂城门,然后再用他们掩护友军去占领城门楼。而黄石的两个嫡系野战营则用来防备后金军可能的偷袭,此外他们还要保护辅兵再在复州城门修一个堡垒,这样夜里大军也就不用退过复州河去了。
……
隐藏在复州北方的后金大军正吃早饭,莽古尔泰邀请代善一起大啖他昨天打猎捉到的鹿,两个人趁着篝火大呼小叫地吃得正香。
皇太极的营帐中,萨满的鼓声正咚咚地响着。如同他在辽阳的家一样,皇太极永远把床放一边,而把中间的宽敞地盘留出来给喇嘛们跳大神用。这些萨满在鼓声中手舞足蹈着,嘴里还唱着凡人不能理解的音调。
皇太极表情肃穆,双手平平伸开。他身后有一个看上去也就十二岁左右地小姑娘,正轻手轻脚地为他穿上亮黄色的铠甲。那个萨满的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人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皇太极和他身后的小幼齿一起双手合十,向着那完成了天神附体过程的祭祀深深欠身。
许久以后。附体在那个萨满身上的天神缓缓睁开了眼睛,用一种人类所没有的威严声调说道:“去吧,天神的宠儿,你所要夺取生命地人,他必不能活!”
……
此时,黄石的旗帜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中猛地发出一声大响,贺定远抬头瞧了瞧,吐了下舌头:“好大的风,旗杆都吹得弯成这个样了。”
“大风起兮……”眼前的两万多大军让黄石心里很是激动,他一不留神就让汉太祖的诗跑出来了,不过刚念了个开头黄石就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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