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只是这话一出,黄石的手下顿时都是脸色大变。现在黄石身为朝廷二品重臣,而那所谓的九爷不过是一个市井草民,却对黄石大呼小叫、呼来喝去,言辞间更把黄石视同说书先生一般。如果不是黄石严令不许泄漏身份,恐怕早就会有内卫喝骂上一句:“你这厮好生无礼”了。
虽然他们没有出声,但脸上都腾起了怒意。倒是黄石面色不变,对着满屋子的人团团一抱拳:“诸位,五年前在下投在旅顺军前效力。在下知道你们要听黄宫保的故事,但在下实在不清楚。如果……”
不等黄石说完,下面就又是一片人声嘈杂。
“总爷,你就随便讲讲吧。”
“就是。总爷您讲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没错,总爷讲什么我们都爱听。”
黄石微微一笑,在金求德的肩膀处轻轻按了一下,然后离开桌子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一个宽敞的地方,面冲着满屋子的人说道:“在下就给诸位讲两位为国捐躯地将军,他们都姓张,不过一个是弓长张,一个则是立早章……”
店老板觉得机会来了,随着他偷偷的一个眼色,两个店小二就快步跑到街上去,竭力替说书地黄石,也就是替酒楼作着广告宣传,招呼客人。那九爷还正在大呼小叫:“上茶,快上茶,给本大爷端盘瓜籽来。”
……
……旅顺督司、故张盘张将军就这样死在这群宵小手下,旅顺也失守了,幸好有几个英勇的刚锋营弟兄杀出重围,找到船通知了全辽南的大明王师。正是这几个弟兄救了辽南。”黄石轻轻地结束了他的第一个故事,这时酒楼里的人全都已经听得鸦雀无声。黄石挥手招来一个内卫士兵,这个人就是当年坐船来长生岛求救的人之一,南关之战过后这个人通过审核和培训进入了内卫。
黄石拍了拍这个内卫的肩膀,对大家介绍说:“这位兄弟,当年就是他杀出重围,并赶去长生岛向黄宫保报警的。”
刚才黄石讲的故事让这个内卫回忆起张盘被俘、旅顺军溃败的那个夜晚,他仿佛又看到旅顺火光冲天的惨烈场面,仿佛又听到无数牺牲战士垂死前的呻吟,这个内卫双目赤红,两手也不停地发抖,他哽咽着地冲着黄石叫了一声:“大人。”
然后这个内卫就调转过头,用尽全力向酒楼里人的嘶声大喊:“故张将军在战场上从不退缩,我们旅顺东江军围在他的旗帜下,也从不曾后退一步,从没有过啊,啊,啊……”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士兵就已经泣不成声。
酒楼里的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个情绪激动、痛哭流涕的士兵,刚才那种看热闹、听故事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个九爷张着嘴发了很久的愣了,听众们或多或少都感到眼眶有些发热,还有几个女人已经是听得眼泪直流,她们纷纷拿出手帕,挡住了自己的脸。
黄石搀着这个士兵把他送回坐位,自己又慢慢走回刚才的位置。现在他对面已经挤满了人,楼下的客人都上来了不用说,街上的人也涌进来听。
黄石说:“诸位,接下来就是南关之战,故章将军就是在那里殉国的。在下当时正好在场……”
为了解救被围困在南关的弟兄,几千明军义无反顾地从金州出兵。为了让他们能够饱餐一顿,城中地女人们宰杀了还没有养大的小猪,捐献出家里珍藏着准备过年的大米和面粉。然后是和南关守军会师,上万士兵兴高采烈地准备踏上回家的道路,但是敌军早有准备,并不打算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明军落入了失败就是全军覆灭的境地……
黄石把整个故事娓娓道来,他面前聚拢地人变得越来越多,都快挤到他身边了。这些人一个一个脸上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表情随着故事的发展先是悲壮,然后是欣喜和放松,紧跟着又变成紧张和激愤。
选锋营用血肉挡住敌军的突击,为救火营赢得了时间。明军终于抢在敌军突破侧翼之前,率先击穿了对手的中央战线……
“当时,故章将军就躺在在下的面前,身上插着三十多支箭。是的,三十多支。他倒下的时候,身上已经不流血了。因为不流尽最后一滴血故章将军是绝不肯倒下的。”说话的时候黄石还微微弯腰冲着地上比划着。脸上地神情既庄严又肃穆,他用最恭敬的语气说道:“故章将军完成了他对黄宫保的诺言:‘只要我章肥猫在,左翼就安如泰山。’故章将军发动了明知必死的反击,正因为他的英勇牺牲——我们的一万四千官兵得救了,我们打赢了南关之战,建奴被我们打得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我东江军——威武。”黄石说完后就向着人群轻轻一鞠躬,然后大步走回自己的桌子。金求德和几个内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就像是在长生岛时一样。
旁听的人早已经挤得密密麻麻,楼上黑压压地都是人头。可是黄石说完了之后,这一大片人竟然都静静地没有人出声,除了长生岛几个人庄重的击掌声外,也就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小孩子的呀呀声。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嘈杂,也立刻被他们的父母制止了,全体听众都仿佛着了魔一样。集体沉浸在对故事的回忆中。
“威武,威武。”丝绸商人九爷眼睛里隐隐闪动着泪光,他手里端着早已经空得见底的茶杯,机械地把它往自己嘴唇上一倒,然后又把茶杯举在自己胸前一动不动了:“壮哉,壮哉……”
酒店老板忘了自己的生意,也顾不得招呼客人,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他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倚着门框子,拼命用指甲抠着饭桌子上的漆皮,把桌面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白痕。
“真是荡气回肠。”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终于从沉醉中醒过来了。他反复抚摸着手中的折扇,良久后又是一声长叹:“真恨不能插翅飞往辽东,投效于黄宫保军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嗡嗡声渐渐响了起来,人们也又一次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一会儿有个年轻人鼓足勇气,小声喊了一句:“那位总爷,您说得和说书先生说得可是不太一样啊。”
黄石和几个长生岛人都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起抬头向那个说括的人看过去。那人周围的目光也都刷地照到了他身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身上,让年轻人把头猛地缩了一下,他一边低头一边嘟囔道:“小子听说,黄宫保武功盖世,所有胜仗都是他一个人打的,毛文龙也是沾了他的光。那旅顺之战中,张盘张将军不过因人成事,至于那个章肥猫章将军,更是闻所未闻。”
叭!
还不等黄石说话,一个茶杯就如闪电划过,重重地砸在那个倒霉蛋的帽子上,跟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本来九爷一直把空茶杯举在胸前沉思,但这个年轻人的发言打断了他的冥想,激愤的九爷把茶杯砸过去以后戟指大骂:“不当人子地东西,两位张将军都为国捐躯了,什么叫因人成事,什么叫闻所未闻?畜牲,快给本大爷滚出去……”
“九爷且慢。”
看到黄石站了起来,九爷也就中止了谩骂,人们也一起看了过来。
黄石环顾了楼上的人群一圈,他们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盯住黄石的嘴唇,生怕漏掉了一个音节。黄石清了清喉咙:“我东江毛大帅,以二百兵出海三千里奔赴辽东,不花费朝廷一粮一饷,仅仅数年而有东江全镇。共抚流民五十万,复土千余里。是黄军门沾了毛大帅的光而不是相反。故张盘将军,亲率五十兵登陆,收旅顺、克金州,以辽南一隅,力敌建奴大军而无所畏惧,更非因人成事之人。”
众人一个个神情专注,听得连连点头。
“至于故章肥猫将军,”黄石惨笑了一下,其中说不尽的苦楚和遗憾:“我东江将士,孤悬海外千里,五年来战殁者数不胜数。这些殒身报国而不为人所知者,又岂仅仅是一个章将军呢?”
……
黄石不喜饮酒,所以他的手下就扛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金求德这厮酒量甚大,等几个内卫都酣酣然醉态可掬的时候,长生岛的参谋长还能游刃有余地保护他的长官。
九爷又一次呼喊着挤了上来,自从黄石坚拒了他的仪金后,九爷就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运动,还拼命地给黄石他们这桌添菜。酒楼的胖老板则已经下厨房去了,他嚷嚷着说要重拾一把菜刀,让几位辽东的军爷尝尝他的手艺。
“大人,您还真在这儿啊!”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拼命挤到了黄石的身边,原来是他留守在驿站的那个内卫。那个内卫不等黄石问话就向着外面扯着脖子大喊:“我家大人在这里。”
随着一通锣响,一个太监从分开的人群中向着黄石跑过来,满脸都是焦急之色:“黄军门,您让咱家好找啊。”
接着那太监就把脸孔一板:“皇上口谕,黄石接旨!”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40节 垂询
黄石跪倒在地,那个太监急不可待地宣读起了口谕。天启的圣旨也就是异常简练的几句大白话——看来皇帝的心情很焦急,要黄石火速跟着来人入宫陛见。
“臣,领旨。”黄石磕了头后,站了起来,发现酒楼的人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个个瞪大了眼睛。孩子们也都被这种气氛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那个太监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跑路累的,满头满脸都是大汗。他跑了几条街,总算找到了黄石,心里松了一口气,在额头上胡乱抹两把,甩甩手上沾的汗水:“黄军门,赶紧跟咱家走吧。”
黄石扶正了头上的帽子,低沉着应了声:“是,公公您先请。”然后就迈开大步,跟着那太监。人群自动闪开一条空道,两边挤着的人争先恐后地掂着脚伸长了脖子,把目光定在黄石身上。随着黄石一行住外走,老百姓小声惊叹着:“竟然是黄宫保啊!”、“怪不得这么好口才!”、“仪表堂堂!”。
那个九爷站在人群的前排,手中的空酒碗还平举着没有放下,不过里面已经连一滴酒都没有了。刚才黄石接旨的时候九爷手一抖,就把刚刚斟满的一碗酒都倒进自己袖口里了。现在九爷脸上的表情犹如一个痴呆,他站在桌子边目送着黄石走向楼梯,终于傻傻地挤出了一句:“宫保爷,长命百岁。”
这话并没有说得很大声,但在一片安静中黄石还是听得很清楚。他脚下虽然没有丝毫的停留,却扭了一下头,笑道:“九爷,您也长命百岁。”
黄石和他的部下蹬蹬地走下楼样,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面后,一向反应灵敏的九爷这才回过味来。九爷扑通趴倒在地面上。手里的酒碗也甩了出去,在地扳上滴溜溜得直打转。丝绸商人冲着朝廷二品大员消失的方向大叫起来:“宫保爷折杀草民了,小人这可当不起啊!”
这喊声传入黄石耳中时,他已经快走到了酒楼的店门口。酒店老板刚才在厨房里正忙活,耳边听到似乎黄石来了,也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就腾腾地从后面冲了出来,斜里往前一插正堵在大门口。好个中年胖老板,刚才身上的棉绸小袄已经不见了,现在他头扎一方白抹布,腰上系着灰色地大围裙,高高挽起袖管,右手里紧握着一把尖耳剔骨刀,一尺多长的刃上还正住下滴血。
老板窜出来堵住门以后就直眉瞪眼地往街上望,找找哪个人像黄石,嘴里兀自嚷嚷着“哪个是黄宫保?”。他手里的剁肉刀犹自握得紧,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把站在他背后的太监吓了一个哆嗦,跟着就是勃然大怒,手里的拂尘向着胖老板一挥:“哪里来地狂徒?来人啊,给咱家叉将了下去……”
“且慢,”黄石笑着在那公公肩膀上一按,又止住了几个就要上前叉人的禁军官兵。他对老板拱手一礼:“多谢阁下相送,足见盛情。”
胖胖的中年人正要说话,他身后的伙计赶了上来,就手推了老板一把:“爷,您还拿着刀呐。”
酒楼老板闻言连忙低头往自己手上看去,接着就是全身一震,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人也连忙退后了两步闪开店门,扑通就跪倒了下去,脑袋扎向地面:“草民并无歹意,请宫保爷恕罪啊~~~”
黄石抢上了一步把胖子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哈哈一笑就大步跨出了门槛,跳上了马昂首而去。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九爷拼命从二楼窗户探出了身体,扯着脖子往大街上喊:“看啊,看啊,那就是万人敌黄宫保!”
伙计们扶着惊魂未定的店老板在椅子上坐下,还急忙给他端了一碗人参汤补补中气。另外一个伙计一边把地上的刀收好,一边有些后怕地说:“冲着黄宫保舞刀子,啧啧。幸好宫保爷不和咱爷计较,不然今天这事儿轻不了。”
“你懂个屁!”胖老板猛然发了一声吼,脸上露出一幅鄙夷的表情:“宫保爷能在百万大军里杀个七进七出,他老人家哪看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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