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那天我拂袖而去以后,袁崇焕肯定会上表自参,因为袁崇焕绝不愚蠢,他一定会设法先发制人,抢在我之前给皇帝和内阁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不过……这一点我早就料到了。
“……袁大人上表自参,让朕非常震惊……”刚才天启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等说到了这里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又做了最后一番犹豫,终于缓缓问道:“黄将军,你两年前是不是曾向赵引弓赵大人提亲?”
黄石一脸平静地说道:“回皇上话,是的。”
——没错,袁崇焕,我没有看错你。你一直用“蛮子”的形象为掩护,在这个保护色下,无论你做什么,别人都不好和你认真,哪怕你一次次违犯朝廷法度,只要你高举着公心和憨直这两块招牌,别人就总是会体谅你,总是会觉得你情有可原。这次你又装出来一幅蛮子地假象,试图把挟私报复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可惜……我已经看透了你的计划。
天启脸上闪过一丝不引人注意的失望,虽然黄石机敏地扑捉到了它,但脸上仍然没有流露出任何变化,他静静地等待着皇帝地下一句话。
“黄将军……”天启张了张口却没能说下去,他似乎感到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天启最后抖手拿出了一封奏折,向着黄石递了过来:“这封奏章朕已经留中了,黄将军自己看吧,朕希望将军能看在朕的面子上,体谅袁大人的一番苦心。”
“遵旨。”
黄石低头接过了天启递过来的圣旨,脸上仍然保持着一丝不芶的表情,实际却感到心脏已经要狂跳出胸膛。
——袁崇焕你会在奏章里大说特说要我认亲地事情,绘声绘色地描绘我当时的不平和愤怒,然后再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下你的议和念头,把它说成是大胜后的一种设想。奏章最后则会提到你才一开口,我这个小人就借题发挥地大吵大闹,还公报私仇,把几个人闲聊时的话上纲上线,非要坐你这个大功臣一个重罪而后快。
黄石用指尖紧紧捏住了奏章,这就是把袁崇焕一举扳倒地机会了。
——我发出弹劾奏章后又一直等了三天,才和赵引弓说这件事,那个时候你已经写好了这份奏章,应该来不及改了,但我为了安全起见,仍然刻意要赵引弓隐瞒,让他照顾自己、也是照顾我的名声。
现在,黄石只要先看一遍奏章,然后指出自己和赵引弓定下了婚约,那就能把袁崇焕的大篇解释一举推翻。
——我可以证明我不是私仇,那么到底谁在企图混淆是非就很明白了,皇帝对此一定会很愤怒,也会因为他原本对我的怀疑而感到抱歉,他会同情我、支持我、倾听我说出来的话。这个时候我只要再加上一把火,皇帝就会对你有极大的成见、为了辽东的政令统一,他也一定会把你调离辽东。袁崇焕啊袁崇焕,今天一切就要结束,你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万仞指峰能担否 第21节 汉贼
臣袁崇焕奏……
奏章上清一色的蝇头小楷,黄石屏住呼吸往下看去,没错,奏章里袁崇焕在回顾黄石历史军功的时候,隐约暗示了他的跋扈;袁崇焕在奏章里赞扬了黄石的大志,顺便还带了一笔他大义灭妻的事迹;接着是黄石以前向赵家求亲的事情……
所有的攻击都隐藏在对黄石直爽性格的赞扬里,即使是黄石自己看这份奏章的时候,也深切地感到了那些攻击的威力。它们猛地闪现出来,在你怒气涌出要反驳的时候,这些攻击就又狡猾地消失不见了,根本不给你辩解的机会,让你满腔的反感始终没有机会聚集起来,但伤害却已经深深地烙下了。
黄石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一切都没有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最后轻描淡写地把议和说成是私人间的闲聊。袁崇焕说当黄石暴跳而起的时候,他都震惊得说不出话了,袁崇焕还说他经过了彻夜的思考,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触怒了黄石。
这样袁崇焕在经过彻夜思考后,决定上书自参自己破坏文武和睦的局面,但奏章中他仍然秉笔直书,告诉皇帝他仍坚持认为议和并非不是一条完全不可行的道路。
——很妙,非常妙,袁崇焕明知皇帝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在议和这个问题上,所以他就趁机轻轻带过一笔,种下了一个种子。
不知道袁崇焕有没有想到黄石弹劾他的罪名,如果皇帝真相信了袁崇焕的这番说辞,那黄石用无人臣礼来弹劾他就显得更下作了,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黄石深吸了一口气就起身向着天启跪倒:“皇上爱护微臣之心,微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
一直走出紫禁城之后,黄石才苦笑了起来,心中充满了失落感:“我是来自未来地人,我能看透历史的迷雾,我能洞察先机,每一步我都没有料错。但我竟然还是一败涂地,袁崇焕,你真是太强了。”
当黄石看到袁崇焕的奏章上写的不是劝说自己和赵引弓结亲,而是劝说自己不要退亲时,黄石才发现自己的对手竟然已经处于了不败之地。袁崇焕说他建议黄石不要急于退亲,先等等看有没有奇迹发生,此外如果赵二姑娘为黄门殉节了,那黄石也应该给她一个墓碑。
这一番话说起来真是堂堂正正。但只要皇帝接受了这个说法,那袁崇焕劝阻黄石不要推亲当然是出于公心,而自己随后发火也毫无疑问是抰私报复。黄石和赵引弓秘密定亲是他准备的杀手锏,但此时这个杀手锏也变得毫无用处了。
或许并非一点用处没有,袁崇焕或许以为黄石一怒之下根本就不会和赵引弓定亲,那更坐实了黄石挟私报复的罪名。尽管黄石现在补上了这门亲事,可是这完全可以解释为:黄石还有些许羞愧之心,听了袁崇焕的话后天良发现,没有立刻把亲事推掉。
黄石又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惊骇地发现自己就是先看着袁崇焕写奏章。也打不赢这场笔墨官司,如果他想要反击的话,那首先要打消皇帝先入为主的印象,但黄石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和袁崇焕到底说了些什么。
“如果我真的去和皇帝分辨,非要说清自己和赵家本来没有婚事。现在是袁崇焕硬扣在我头上的,那恐怕倒正落入了他的圈套中。皇帝没有闲心查证这种家务事的,而在皇帝看来,就是我在坚持破坏文武和睦的局面,加倍坐实了我挟私报复的罪名。”
现在有了空闲,黄石就做了一个试验。他尝试着用最简短的话解释清楚自己、赵家、还有袁崇焕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说不清,这里面的牵扯实在是太多了。“等皇帝听得不耐烦了,就会认定我是在强词夺理,袁崇焕就成功地把他和我的争论。转化成了皇帝和我的争论,而一旦和皇帝吵起来。我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袁崇焕这种说法还是一个双保险,就算黄石依仗天启德信任吵闹下去,也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调查结果。如果赵引弓为此丢官了,他肯定不会说黄石的好话,如果赵引弓和黄石结亲保住了官位,那……赵引弓的话又有什么说服力呢?
刚才黄石一看完奏章就向天启谢罪了,他知道皇帝把这份奏章留中主要还是为了保护自己,所以黄石也就真诚地向天启表示了感谢,并按照袁崇焕的说法给自己泼了些脏水。最让黄石感到哭笑不得地是:目前情况下袁崇焕的这套说法居然还是对自己最有利的说辞。
黄石告诉天启他当时确实有些不高兴,因为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丢脸的,但是……黄石此时也不忘了刺个回马枪,他仍然坚持议和是万万不可行的,黄石承认自己当时地态度确实不好,但不承认自己有路线错误。
好了,适可而止。黄石反击击了一下,和袁崇焕的议和政策划清了界限,然后就又加重描绘了一番当时袁崇焕的无礼,还有自己的不爽,最后黄石告诉天启他决心不计较这一切了,当然,这都是看在天启对自己的爱护上面,和袁崇焕基本无关。
不过,黄石也痛快地表示他愿意捏着鼻子写一封道歉信给袁崇焕做和好的见证,为了证明自己的心胸广大,黄石告诉天启自己没有和赵引弓退婚。见到黄石的肚量后,天启也显得十分高兴,他当即宣布给予黄石另外一个奖赏:他未来的嫡次子可以得到世袭锦衣卫千户的职务。
在走向军营的路上,黄石经过反复确认,终于肯定了自己的随机应变,确实已经没有更好的对策了。就算天启心中有一些不快,自己及时承认错误也能把它们驱逐干净,而且又给了皇帝面子,满足了他作和事佬地愿望,自己的形象总算是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真是一败涂地。”在权衡了自己和袁崇焕两者的得失后,黄石无可奈何地下了这样的结论。袁崇焕在皇帝面前得了许多分,这肯定是不用说得了,此外最夸张地是:黄石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也不得不给袁崇焕的见解背书。而且这居然是黄石的最优解:“还是回到我的长生岛去吧,官场上我不是袁崇焕的对手,但战场上他远远不能和我相比。”
……
天启六年三月中,辽西再次警讯频传,东江镇、辽镇、北镇巡司还有现任蒙古成吉思汗一起向大明朝廷急报,后金军再次集结于辽阳,目标直指辽北的成吉思汗。而努尔哈赤的后续意图也很明显,他听说新任辽东巡抚袁崇焕在锦州筑城。就制定了先击破西北成吉思汗,然后南下击破西南关宁军地战略计划。
长生岛的军队此时还没有离开京师,似乎大明内阁对这支军队的使用有所考虑。面对着如同雪花一样飞来的急报,天启对着内阁发出了一连串的冷笑:“建奴欺我大明无人乎?立刻下旨,加黄将军右都督,即日做好驰援辽西的准备,把建奴一举扑灭。”
黄石不认为驰援辽西是一个好的对策,历史上这次后金的大规模进攻最后闹了一个虎头蛇尾,宁远一战虽然让后金军大大增强了,但对沈阳的围攻让东江军也狠狠捞了一把。现在东江本部和右协已经具有了强大的战略进攻能力。而且和辽镇不同地是,他们也有着积极的进攻欲望。
在黄石的恳请下,天启最后认可了他的战略判断,同意黄石把部队调回辽南,做好北上的攻击准备。就在黄石刚刚得到批准后。毛文龙地奏折也传到京师,他已经下令东江本部进行动员,毛文龙向皇帝保证:他已经做好了再次攻入辽中平原的准备。
……
“老人家,请代为传个信吧,请转告阁老一声,末将明日就要走了。”
临走前。黄石又一次来到孙府拜访孙承宗。这些日子黄石几乎是天天来孙府求见,但始终是空手而归。今天黄石又等了很久,但还是见到看门老头摇着头回来了,黄石满腔的热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一甩斗篷就转身离去。
“黄将军请留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黄石回头一看。只见孙之洁从偏门跑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黄石身边:“黄将军,今天在下和毛公子有个茶会,黄将军可愿意一同前往。”
这次来北京黄石公务繁重,和毛承斗只见过一面,还请他参观了一次军营,毕竟毛公子是东江军未来的老大。
“恭敬不如从命。”
黄石正要跟着一起走,孙之洁瞄了他的装束一眼,黄石现在虽然没有穿盔甲,但也是一身戎装:“黄将军,我们是去赴茶会,是不是换上官服比较好啊?”
黄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盔,还有在头盔上昂扬挺立的白羽:“不必了,孙公子请。”
听黄石这么说,孙之洁倒也不坚持,他乘了一顶软轿就出发了。到了毛府后,毛承斗作为未来的辽东大将,也乘上了一顶轿子。孙、毛二人的轿子和黄石的卫队一起行进在道路上,让两侧地人群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不知道轿子中是何方神圣,竟能请动这些白羽兵护送。
到了他们常去地凉亭后,孙之洁对黄石解释说,因为孙承宗不太同意皇帝调边军入京,所以现在他祖父为了表明立场,也不能和黄石见面。但孙之洁强调说,如果黄石这次是单身入京的话,本来孙承宗是非常希望能和他面谈的。
黄石点头称是,经孙之洁一解释,他也明白了这是立场问题,只要边军一天没有离开京师。那起先表示反对的孙承宗就不好和黄石见面。今天黄石表现得很温顺,孙之洁微微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家祖父让我带一句话给黄将军。”
“孙公子请讲。”
可孙之洁并没有立刻说,而是又补充了一句:“唔,这话可能有些不好听,但也是家祖父的一番好意,希望黄将军不要动怒。
“阁老对石的好意,石心中一直有如明镜,孙公子但讲无妨。”
“嗯。家祖父说,黄将军年少得志,不太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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