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吴穆说话的时候满脸都是期待。黄石轻轻点了点头:“吴公公放心,我一定会把它改好的。”
“如此多谢黄帅了。”
和告别长生岛前的那次宴会一样,吴穆最后喝了个酪酊大醉。宴席中他又一次为福宁军众将大唱了一番戏。喝完酒以后吴穆要陈瑞珂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向着押解他回京的船走去。
黄石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就紧跑两步追了上去,把魏忠贤送给自己的那把佩剑解了下来,递到了陈瑞珂手里,眼睛却看着吴穆说道:“这把剑是吴公公递到我手里的,上面也不知道染了多少生人之血,吴公公就带去防身吧。”
陈瑞珂愣了一下连忙把剑接过收好。吴穆向来有些迷信,总是担心自己阳气不足,死后会有妖孽来侵犯他的陵寝,不但让他死后不宁,还会对他收养的儿子前途不利。吴穆常常说黄石这把剑罡气十足,黄石便送给他,做为陪葬也好保佑吴穆。满身酒气地吴穆冲着黄石又是一拱手:“咱家今生能与黄兄弟结识,足矣!”
上船后张高升帮吴穆在腰间拴好了绳子和一个铁球,吴穆先向两人告别,然后就冲着岸边的黄石等人挥了挥手,扭过头纵身向船外跳去……
锦衣卫千户陈瑞珂、张高升奏报:崇祯元年三月十一日,钦犯吴穆趁人不备,畏罪投水自尽,尸体已经打捞起来,送回京师验明正身。
……
三天后,三月十日,夜。
这两天来黄石每天晚上都会到书房把吴穆的手册拿出来看一会儿,刚开始的时候黄石还颇有耐心地帮着他修改一番,但第二夜黄石就变得有些不耐烦。等今天晚上再翻开吴穆的遗书看了两页黄石终于哀叹起来:“这改写比重写还要累啊,吴公公是完全不得要领啊。”
发完牢骚后又过了片刻。黄石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审察起来,他手中册子里的字虽然都写得七扭八歪,但却一点儿也不潦草,每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芶。通篇看下来全书竟然没有一处涂改,这又让黄石叹息了一声,这本书的主人到底打过多少次草稿可见一斑。
黄石把吴穆的书轻轻合上,并用绸布仔细地扎好,接着他就从自己的书箱底拿出几卷书。这正是黄石亲手写下,一直秘不示人的练兵心得,其中还夹杂着他起兵以来的大量战例。黄石摩挲了书皮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心血翻开,就着烛光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黄石历次作战的指挥日记,里面详细记录着黄石对战局、战场的预判,还有他选择相应战略、战术的原因。熊廷弼对这些战场下的评语和分析也都收录在内。这几卷书稿都是用整整齐齐地工笔小楷写成的,每一次战斗都配上了地形图、以及指挥官的自我得失检讨。
黄石运笔如风,把其中很多第一人称叙述都改成了两个人的对答,看起来就像是吴穆通过对话从黄石那里收集来地一样。金州之战这一章很快就修改完成,黄石又从头检查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类似地修改只要仔细一点就不会有破绽。
撕去原来的封皮,黄石又给自己的书稿加上新的空白书面,然后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下:“吴氏兵法、吴穆撰”。
……
自从东江军取得海州后,崇祯朝的内阁就一直在讨论让毛文龙移镇盖州的问题,毛文龙对此坚决反对,他声称东江军大半的粮饷都取自朝鲜,如果移镇盖州的话,那朝廷就得负责养活数十万东江镇的兵民。
转天,三月十一日。辽东。
皇太极向东江镇派出的使者今天抵达镇江,这位使者名叫阔科。是皇太极的心腹之人,他到达镇江后立刻试图和毛文龙取得联系,并请求开始进行议和谈判。
十三日,毛文龙得知此事后马上命人将阔科送来铁山,并在同一天急不可待地向朝廷发出塘报。在十三日的塘报里毛文龙绝口不提他曾经派使者去辽阳一事,只说皇太极畏惧东江镇的武力,所以派人前来请和。
随后毛文龙又在十五日和十七日连续发出东江塘报,反复向朝廷强调皇太极请和一事,并坚称这是后金方面在东江军的军事压力下的主动行为。同时毛文龙为了加强声势。还急忙请朝鲜派遣使臣来观礼。
二十日,在朝鲜使臣抵达东江岛后。毛文龙打开辕门,两边士兵林立,在阔科递交了皇太极的书信后,毛文龙义正辞严地表示这是他绝不能答应的条件,“你既跳梁犯顺,积有年纪。今欲纳款请和,理宜听许。既受命在外,唯贼是讨是俺职分。况天朝时未许和,俺决难经先处断,姑待朝廷处置可也。”
这份声明自然把阔科听了个一头雾水,毛文龙也不多讲,他坚称阔科是“下人”,和他说也说不清楚,很快就把阔科又送回镇江,同时还让阔科带回一封书信,信中要求皇太极“归还旧地,誓告于天”,并在下次派个大官来谈。
忙完这个活计后,毛文龙紧跟着又发塘报给朝廷,说在东江军的威胁下,后金政权已经是危如累卵,如果朝廷不给足粮饷就强迫东江镇移镇盖州的话,那可能会影响东江镇继续杀敌的能力。
四月四号,大明户部的官员抵达东江岛开始清点东江镇的兵员。
四月二十六日,阔科带着皇太极的第二封信来到镇江。两天后毛文龙收到消息后,立刻在二十八日再次报告了朝廷,同时还哀叹阔科官小,毛文龙说他之所以上次将其放回,是想要吊出更大的鱼,“大海及奴子合干,结果没有成功”。
五月初一,阔科抵达东江岛,毛文龙这次不但又把朝鲜使臣请来了,还让户部黄中色等官员一起观礼。据户部黄中色的报告说,毛文龙把后金翻译官、汉奸马通事绑起来后,很快就被东江军民活活打死。而阔科则被毛文龙绑到户部的船上。
五月初六日,毛文龙再发塘报给大明,详细叙述了他生擒阔科的前因后果,并借此机会又把东江镇的意义论述了一番,还自称“臣非敢侈以为功”。
五月十三日,皇太极见使者久久不回,就又派人来鸭绿江打探消息。毛文龙急忙在十五日的塘报里汇报此事,同时还让人给皇太极送一封信去。信中根本没有提及阔科的行踪,但却警告皇太极:大明户部有人在东江岛,秘密议和非常危险云云。
五月二十二日,皇太极从朝鲜方面得知阔科被抓,勃然大怒,直称毛文龙为“无赖”,后金和东江镇的第一次议和谈判宣告破裂。
……
崇祯元年六月底。京师。
今天回到京师后,张鹤鸣才进屋子歇下,就有门子来报告孙承宗求见,张鹤鸣自然立刻让门子把人请进来。孙承宗进屋后向着先师叶向高的老友行了后辈礼。张鹤鸣笑道:“恺阳你来得好,坐!”
张鹤鸣这次立下大功,一时间真是风头无限。
孙承宗坐定了以后,就小心地问道:“张翁,明日圣上可能会询以平辽之策,不知张老可否已有成算?”
张鹤鸣又开始捻须,思虑良久后方反问道:“老夫尚无定策,恺阳可有以教我?”
孙承宗毫不犹豫地说道:“张翁此次平定西南,奏疏黄石为平乱第一功,如果张翁督师辽东的话。吾以为黄石不可用。”
“哦。”张鹤鸣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才追上“这又是为何呢?”
“张翁。这次黄石立的功劳已经太大了,圣上本有意赐他伯爵,朝臣们费了很大地气力才说服圣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孙承宗不引人注意地微微摇了一下头,洪亮地嗓音也低沉下去了不少:“张翁,黄石才三十岁啊,从军也不过数年而已。”
张鹤鸣和孙承宗对视半响无语,最后张鹤鸣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拖长了音调说道:“不过……”
“黄石确实是大明中兴第一名将,”孙承宗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起话来。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洪亮:“但他实在得意得太早了,锐气过盛、失之稳重。才三十岁皇帝就考虑给他赐爵了啊。现在有张翁在自然没问题,吾也能勉强压住他一头,但再有三十年下来,小一辈的文人谁还能敌过他的锋芒?”
张鹤鸣又点了点头,再次拖着长音说道:“不过……”
“张翁,”孙承宗不安地在板凳上挪动了一下。皇上似乎有些急功近利,而且对黄石似乎也很看重。但武将一旦失去控制,那很可能就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所以孙承宗觉得他还是要肩负起三朝托孤之臣的责任来:“现在闽海倭寇气焰正嚣,以晚辈之见,还是先让黄石做好他的靖海备倭总兵官,圣上那里也自有晚辈去说,张翁只要不在圣上面前提及黄石就好。”
张鹤鸣微微颌首:“恺阳担忧的是。”
……
七月三日,大内。
自张鹤鸣入京后,崇祯连续召见了他两次,君臣相谈甚欢,皇帝很喜欢这个精神奕奕地老头,张鹤鸣对兵法的见解也很让崇祯钦佩。
今天崇祯又第三次召见张鹤鸣,听老张头把平定西南的过程娓娓道来,期间少年兴奋得几次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每次惊险过后还会发出天真地叫好声。
“张老就不能给朕一个准信么?”听完了故事后,崇祯又谈起了辽事,他热切地看着张鹤鸣:“若是朕让张老主持的话,这辽事用不用地得了十年?八年?”
张鹤鸣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上,老臣还是那句话,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在己、后为可胜在敌。”
崇祯又急迫地问道:“怎样才是不可胜,又怎样才是可胜呢?”
张鹤鸣眯眼沉思了一下,轻轻捻了一下雪白地长须,淡淡地说道:“圣上,兵法有云:兵形像水,水避高而趋下、兵避实而击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崇祯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张老,您的平南策那么精彩纷呈,怎么这平辽策却一点儿实的也没有呢?总说要随机应变,难道就不能事先有所筹划么?”
张鹤鸣又是淡淡一笑,他微微一欠身:“圣上明鉴,岳王说得好,这用兵之妙。存乎一心。”
崇祯虽然听得有些气馁,但张鹤鸣的功劳是实打实地,而且这两次召见张鹤鸣以后,崇祯都会把两个人之间的答对说给内阁听,那些阁臣个个都称赞张鹤鸣是“老成谋国”。
崇祯亲自把张鹤鸣送出兰台,然后又把内阁召集来讨论今天的对答,钱龙錫他们都对张鹤鸣的意见赞叹不已。众口一词的说张老大人真乃国之干城。
“朕也觉得张老精于边事、长于军务。”崇祯赞同地下了定语,他吩咐内阁道:“不过袁崇焕昨天已经到京师了,明天朕也姑且见上一面,如果这个人也可以用的话,就让张老出任督师辽东。袁崇焕为辽东巡抚,赞画军务,助张老一臂之力。”
“圣上英明!”
转天,袁崇焕以革员身份陛见天子。向崇祯行过君臣之礼后,袁崇焕一抖袍服,就在皇帝赐给他的板凳上坐下,大大方方地略分开双腿,把两手握拳轻放在膝盖上,昂首挺胸地看着少年天子。
“袁卿家,汝可知朕此次召你入京。所谓何事?”
“微臣以为,圣上召臣必定是为了辽事!”
虽然崇祯也知道袁崇焕肯定知道这一点。但袁崇焕说得并不是标准答案,按道理来说,臣子应该表示谦虚地故作不知,然后等着皇帝亲口点醒才是。
崇祯有些惊讶地轻轻颌首:“不错。”
袁崇焕高昂着脖子,冲着皇帝微微一笑,全然一副智珠在握的风采,他朗声说道:“微臣此次入京,就是为解圣上东顾之忧而来!”
登基近一年来,少年见惯了臣子们只磕头不拿主意的场面。现在面前人散发出的锐气真让崇祯有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他略略想了想后连忙欠身追问:“袁爱卿可有平辽策?”
袁崇焕嘴角浮现起一丝傲然地微笑。仿佛皇帝问的只是一个太简单不过地问题;他眼睛里似乎还染上了一丝不屑,似乎在说这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他脸上更透出一股坚毅,能给人以绝大的信心:
“臣能五年平辽!”
……
袁崇焕结束陛见离开后,李标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空荡荡地文渊阁里,只有钱龙錫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
“圣上连内阁都不问,就坚持要让袁崇焕……不,袁大人为蓟辽督师?”
钱龙锡抿了口茶水,颌首道:“不错。”
李标侧过身子,向钱龙錫的方向探了探:“钱大人,是督师蓟镇、辽镇、莱登镇、天津卫,共三镇一卫,整个京畿地区的军队都交给袁大人一个人啊。”
钱龙錫觉得茶水有些烫嘴,他一边吹气一边连连点头:“是啊,李大人你说得不错。”
李标再次把身子往前凑了一下,一条手臂也按在了两人间的桌面上:“钱大人,袁大人刚才要求圣上不派监军,不设巡抚啊!”
历来明制,凡在外统军的人必要设定他官加以牵制,尤其是粮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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