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看来老方不是要钱,黄石点头称是的时候疑云又重了些,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在广宁的时候判若两人啊。
侧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叫:“对面可是黄石黄将军?”
黄石闻声望去,一个将领正大步走来,那将领先冲着方震儒深深一躬,然后又朝着黄石看过来。
“末将正是,敢问将军尊姓大名。”黄石不知道对方是哪路神仙,自然不敢怠慢。
方震儒冷冷地插嘴,语气里一丝活人的味道也没有:“黄石,这位将军是你本家,现在也是游击。”
黄石偷眼看了方震儒一眼,说话间只见嘴唇开合,面部肌肉犹如机械一样地运动,眼睛和眉毛神奇般地一动不动,好似木雕的眼皮也半耷拉下来了。
“在下黄龙,现任辽镇游击。”那将领咧开了嘴,笑得很是高兴,他向着方震儒说道:“方大人,末将听说又来了一个黄游击,就立刻赶来这里,说什么也要把黄游击拉去和末将喝一杯酒。”
这个名字才一入耳,黄石心中就记起了这个人的生平。黄龙出身辽西将门,毛文龙死后他继任东江总兵,是东江变乱的导火索之一。明军内讧中黄龙还曾被耿精忠捉住,带来的亲兵虽然及时救了他,但还是被辽东武人削掉了鼻子和耳朵。
孔有德、耿精忠、毛承禄叛乱后,黄龙联合尚可义、尚可喜兄弟伏击他们,生擒毛成禄,挫败了孔有德割据辽东的企图。只是辽西、辽东的怨恨最终还是无法消解,投降满清的孔有德打着辽东武人旗号反攻,东江官兵望风而降,黄龙在旅顺口英勇奋战后自刎殉国,死得很是壮烈。
心中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黄石脸色也是微变——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和辽西将门的关系,明朝人们的地域性思想非常严重,而黄石必然成为辽东武人集团的核心成员——如果他现在还勉强不算的话。
大大咧咧的黄龙没有看见,方震儒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马上问黄龙:“你和黄石是旧识么?”
“回方大人,末将不认识黄将军,今天祖军门要设宴为黄将军洗尘,末将就来接黄将军赴宴。”
听到是祖大寿设宴,方震儒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泛了一缕波澜,用毫无起伏的官腔对黄龙说道:“祖大寿么?黄龙你回去告诉祖大寿,今天本官设宴为黄石洗尘了,你们要请他喝酒,改日再说。”
“方大人,”黄龙急道:“祖军门要末将一定要请到黄将军,要不然请方大人一起过去吧。方大人能驾临,祖军门一定深感荣幸。”
“本官不想去。”方震儒懒得再多说,摆了一下长袖,脖子像机械转动似的一扭,冲着黄石说道:“黄石你跟我走。”
“方大人留步。”着急的黄龙一时没有细想,伸手就去扯方震儒,只听刺啦一声就把方震儒的袖口拉破了,大家登时都说不出话来。
“大胆。”片刻的鸦雀无声后,方震儒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方大人恕罪,恕罪。”黄龙脸色苍白,一下子就跪在地上。
(第12节)
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13节
“来人,把这厮痛打二十大板。”方震儒一声令下,两个随从就冲上来把黄龙按倒,接着就把他的裤子褪下,旁边已经有人开始举棍子了。
“方大人,”黄石连忙开口替黄龙求情,于公于私这都是好的。何况他同为武将,也有兔死狐悲的感觉:“末将敢请大人息怒。”
“请方大人息怒。”黄石的部下很识趣,纷纷跟着求情。
方才黄龙一个劲的认罪,他手下的亲兵本也都躲到一边去了,现在他们见到有人带头求情,也立刻跪了一地,再加上些声势:“请方大人恕罪。”
黄龙的部下跪了半天,木然无语的方震儒才淡然对他说:“看在黄将军求情的份上,本官饶你一下,看在黄将军部属面子上,本官再饶你一下,就打你一十八棍好了。”
“谢方大人。”黄龙说完感谢的话就咬牙死撑了十八大板,一棍棍落下,伴着淋漓的鲜血溅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打完后,亲兵帮黄龙穿上衣服,把他搀着拖走,看这伤势几天内是不要想起床了。
方震儒一直在自顾自地整理被扯破的袖口,等黄龙抱头鼠窜以后,才在黄石等人的畏惧目光中评价说:“辽镇这些丘八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和黄石闲聊他们那段共患难的经历时,方震儒又浮起些笑容,刚才的官威顿时消于无形。两人且说且走,到了到了巡按官邸,方震儒先进去更衣,黄石等人候在院中。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辽东了吧?”黄石轻声问身后的两人,他们都是武官了,刚才的一场好戏应该让他们对辽镇的发展前途有所认识了。
贺宝刀今年虚岁二十,杨致远比他大两年,但也还是不知道厉害的年纪,也都是刚当上军官的菜鸟。刚出经略衙门的时候,他们还跟在一边听,偶尔会嘻嘻哈哈一番。自从黄龙被打以后,这两人就一直没有出声,远远地躲到后面去了。
现在听到黄石的问话,他俩对望了一眼,同时小声说道:“大人英明。”
黄石轻声对两个人说道:“东江虽然贫困,但那里没有文臣,我们武官可以昂首挺胸地做人,长生岛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只有在自己家里才不会受窝囊气。”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黄石也已经习惯磕头下跪,但他还是渴望过着有尊严的日子,对武人来说,东江实在是大明治下的一片乐土。而他身后的两个年轻武官,也还是少年气盛的心态,这话听得他们一个劲地点头。
黄石回想着今天的遭遇,方震儒先让自己和王在晋顶了一下,接着就跑来为自己解围,还有刚刚发生的一幕——这一切不会只是巧合吧?
方震儒让杨致远这些六品武官都去厨房吃饭,他要和黄石私下谈谈。和方震儒一起吃饭的时候,黄石感觉比和李永芳、皇太极吃饭的时候还不痛快。倒不是因为饭菜简单,他看得出方震儒很穷,主要还是因为在大明文臣面前,黄石也有一种“不被当作人看”的感觉。
“你刚才问我,我们后来又谈论了什么,对吧?”没有外人,方震儒的称呼倒是亲密了起来。
“是末将鲁莽了。”
“不鲁莽,这本来就是我今晚要和你说得事情。”
听了一会儿,黄石就明白现在的话题涉及到了对后金的战略决策问题。王化贞出任辽东巡抚的时候,是力主出动出击收复辽土的,现在王化贞遭到惨败,主动出击派就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听方震儒的描述,朝中现在已经听不到主动出击的声音了,剩下的两派就是主动防御和被动防御两种:
被动防御的中心思想就是暂时放弃山海关外的领土,沿着长城固守;
主动防御的理论就是一步步在辽西修筑城池,恢复那些被烧毁的城堡。
现在的封疆大吏王在晋就是支持被动防御这种观点的,他大力主张以山海关为大门,在山海关和北京之间修筑堡垒群,同时加固长城沿线。
方震儒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就问黄石有什么看法:“现在黄石你在朝廷上也算是有些名气了,圣上都问起过你。”
“末将贱名竟能上达天听?这如何是好?”黄石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涕零才好。
方震儒却是以为他欢喜傻了,笑着说:“除了祖大寿他们这些辽西世袭武将外,孙阁部也想听听辽东武将的意见,他特别指明要听你说。”
孙承宗是大明少有的重视武将的文臣,他一直大声疾呼“重将权”,主张要多参考一线将领的意见,而且要敢于放权给将领,让一线军官能自行判断指挥。
“来,说说你的看法吧。”方震儒笑吟吟地再次鼓励道。
黄石沉思着进言:“王大人的想法自然是稳妥的。一,建奴出兵辽阳,山海关有足够的预警时间。二,山海关两翼是大海和长城掩护,不会被包围断绝粮草。三,山海关靠近京师,容易得到增援,转运物资也比较容易,比较省钱。”
“看黄石你的样子,一二三地说起来,倒真有点朝中的阁老的样子。”方震儒不以为然地说道:“省钱?你一个武将考虑什么省钱,大明富有四海,一点儿钱算什么?只要说你关于收复辽土的设想就好了。”
一点儿钱?历史上的万历天子抠门至极,三大征筹备军饷的时候,在朝鲜和十几万、二十万日军打了几年才花了四百万银子,恨不得一分钱掰作两半花。
等到天启继位,这个慷慨皇帝大笔一挥,广宁军一年物资,军饷、粮草、大炮、火药等就价值千万两白银。要不是黄石反攻广宁,库存的五万具盔甲、几百万两银子、一百多万石粮食和其物资也要换主人了,这些亲手烧掉的东西已经让黄石在长生岛痛心过好几次了。
方震儒看黄石半晌不出声,就收敛笑容轻敲着桌面说道:“言出你口,入我之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黄石你不用顾忌经略大人,有什么想法大可随便说,完全不必担心。”
(第13节完)
万丈高楼平地起 第14节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刚才的话不符合方震儒的心思。黄石听见方震儒的口气,立刻明白自己不能随便说想法了:“末将愚笨,胡言乱语,敢问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在关内设重关过于冒险了,一旦山海有失,则京师危机、天下震动。”方震儒也不再装样子,侃侃而谈:“朝中有些人上书,说什么守住关内土地,国家已经是极盛,可观建奴自败!笑话,不去剿灭,建奴如何自败?”
“大人所言极是。”黄石下意识地表示了赞同。
这个问题涉及到观测角度问题,黄石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的话,那观后金自败确实是真知灼见,广宁战败以后,王在晋认为辽西已经不可收拾,还不如以山海关、蓟门为防御核心。黄石曾把自己假定在天启、崇祯的位置上,不加派军饷不会有关内大乱,大明就后顾无忧。
而东北的小冰河时期已经五十年了,还要二十年才过去,明朝有南方的粮食可以指望,而后金没有。只要能稳住关内,协助朝鲜、蒙古,让后金无从掠夺,那他们被饿死就是必然的结果。
穿越者能够借助历史的眼睛,所以黄石还有更狠辣的手段——那就是消灭晋商集团。在共和国时期看到的满清文件中,晋商为后金提供的京畿情报,细致到每个关口的守将的姓名、士兵的数量和装备的细条,甚至还有相当数量的军情塘报。
崇祯初年,小冰河时期带来灾荒已经让东北的民生彻底崩溃了,后金统治区虽然只有七十万人口,但百姓易子而食,米价曾高达八十两一石,布也要二十两一匹。历史上依附后金政权的晋商提供了皇太极全部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
通过晋商,后金才可能把劫掠来的财物、古董和金银购变成粮食,来养活被掳掠来的几百人人口。辽东的米价最终降到了一两四石,人口增加了数倍,粮价却压到了最峰时的几百分之一。晋商八大家在崇祯十五年就窖藏了上千万的银两,还因为这些功绩得到了清朝御赐的皇商地位,造就了此后晋商八大家富甲天下二百七十余年的传奇。
虽然黄石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有他也要为自己设法从中取利,但他确信自己有机会掐断满清的命脉。没有晋商集团的协助,满清军队会迅速退化骨头箭和布衣服状态,更不用说粮食和情报,军队的动员数目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水平。
方震儒不知道眼前的黄诸葛打的好算盘,也不可能有黄诸葛那种战略判断:“王经略不思恢剿辽东,一心要沿长城死守,本官已经弹劾了他几本了。就连他手下的孙大人和袁大人对此也颇有微词。”
“袁大人?孙大人?”黄石愣了一下。
“是啊,今天你见过的。”方震儒说得两位大人正是黄石在经略府看过的那两个六品官员,“他们都是辽东兵备佥事,袁崇焕袁大人和孙元化孙大人。”
说话的时候方震儒正在低头喝酒,没有看到到黄石的脸色大变,黄石干笑着说:“原来是这两位大人啊,末将记住他们的姓名了。”
“是啊,他们也认为筑城应该沿着辽西走廊,筑到关外去,黄石你对此有什么看法么?”方震儒嘴上说得客气,但是语气里没有一点儿关心黄石看法的意思。
明人当然不能预测太阳未来的行为规律,更不可能预见到九边军屯还有二十年的灾荒,或许明年就是丰收了,就不用加派军饷了。他们既然有了现成看法,那方震儒还来问粗鄙的丘八干啥?
满腹怀疑的黄石老老实实地说道:“末将正要请教方大人。”
“复全辽必先复于脚下,两位大人的意见当然没错,王经略么……”方震儒斟酌着下了评语:“暮气。”
原来?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