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窃明
“朝中……”黄石还想反驳,他认为野战以一敌八还能取胜,只可能发生在官军和流寇之间,不可能发生在正规军之间。
吴穆气势汹汹地反问:“有那五百具首级,谁会不信,谁又敢不信?”
看着黄石担忧的表情,吴穆脸上也露出了怜悯。张高升更面色惨然的感叹:“见识过黄将军的武功,我本来还一直奇怪黄将军为什么只是一个参将,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这话头一起,吴穆和陈瑞珂也都是满脸悲愤,大摇其头,大叹其气:“太不公平了,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才发泄完对黄石地位卑微的不满,吴穆就再次抖起监军的威风:“黄将军不用再说了,奏章咱家说了算,黄将军记牢就可以了……师爷,你接着念。”
“职部八百官兵,殁于此役者百余人,余下人人带伤……”
死了一百多?不对啊,明明才死了一个,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泼黑水么?黄石立刻又出声反对了:“吴公公,我们没有死这么多人啊。”
“是,咱家亲眼所见,但是如实上报,谁会信啊?”
激动的吴穆腾地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两个锦衣卫都仰头看着他,吴穆甩开袖口指着陈瑞珂:“斩首五百级,死了一兵,你会信吗?”
陈瑞珂连忙摇头,满脸都是诚恳:“卑职不信,不信。”
吴穆又回身,手指都快戳在张高升的鼻子上了,用尖利的嗓音逼问他:“那你呢。”
张高升发出爽朗浑厚的笑声,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故事一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卑职那是死也不信。”
吴穆满意地笑笑,又盘腿坐下,两手优雅地摊开放在两条腿上:“他们二人今天都在,就是咱家现在回想起白天的事儿,还几乎不能置信,奏折这样写,又有谁会信呢?黄将军你说是不是呢?”
看到黄石已经被说服,吴穆就叫师爷一句一句地念,每念完一句他就解释一句。
“……这人人带伤,说得是黄将军的艰苦啊,再说击溃六千建奴,不人人带伤,别人也不信啊。”
“……说有一些士兵逃跑被黄将军当场斩杀,也是说黄将军的胜利来之不易啊……”
黄石这次不打算妥协:“吴公公,末将苦心练得这些好兵,确实没有逃跑啊。这样说,不就等于说末将兵练得不好了么?”
吴穆哭笑不得地连声叹气,陈瑞珂前探着身体解释:“岳武穆岳爷爷说过:‘上得阵,拿得住枪,口里有唾,就是好兵。’黄将军的兵面对八倍建奴,没有一个人临阵逃跑,这没人信啊!”
“陈兄弟,岳爷爷说得是新兵,新兵才拿不住枪,一上战场就嘴里发干。我的兵一大半都是老兵了,新兵都在后排,操练了很久也有老兵带啊。”
陈瑞珂回头看了吴穆一眼,吴穆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只好继续帮忙解释:“就是新兵啊,带着新兵功劳才大啊。这么大一个胜仗,黄将军就是说跑了一百人,大家也得一挑大拇指,说将军练得好兵啊。”
吴穆已经喘过一口气了:“黄将军,要让朝廷感受到你的功绩,了解你的艰难!”
真荒谬!黄石也不知道是自己荒谬还是奏章荒谬,不过他还是再次妥协了。
“……黄将军身受六创,仍然奋力杀敌,终于将建奴一举击溃,追杀三十余里,斩首四百六十七级。”
吴穆说完了他的构思,得意地使了个眼色给陈瑞珂,黄石眼看他从一个竹箱子里提溜出一只兔子来,这个时候吴穆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张布,黄石立刻认出就是他打发陈瑞珂从战场上扯来的那块布。
“受伤这个当然不会写在奏章上了,这个嘛……”吴穆气定神闲地把那块布放在地上搓了搓,然后又团成团揉了半天才打开。
陈瑞珂已经把兔子勒死了,张高升很有默契地拔出刀给兔子腿上开了个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给吴穆。
“听说黄将军会写字,对吧?”说话的时候吴穆就接过兔子就小心地往布上淋了点血,他正仔细地控制血迹的造型。
“是的,末将会写几个字。”
“好极了,”吴穆专心致志地收拾着那块布,头也不抬地继续说下去:“今天大捷之后,黄将军心情激荡之下就从一个建奴尸体上扯下这块布,蘸着他的血就开始写奏章,急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启奏给圣上!”
(第15节完)
看吾长枪能便刺 第16节 弄巧
天启三年十月底。
凛冽的寒风再次吹过长生岛的海岸,六千余长生男女老幼正在建设岸墙,这长墙在邓肯的督工下已经显露出雏型了。
“黄将军,这岸墙看起来不甚牢靠啊。”吴穆上窜下跳地检视着岸墙,整个长墙都是用木栅栏圈起来的,中间填充了大量杂草、碎石和土块。
“吴公公明察,等到冬季封冻时节,末将就会派人往墙上浇水,结成冰垒,这样就牢靠了。”
黄石笑着对吴穆解释道,长生岛危机的时候只有封冻期,而那个时候用水作粘合剂的冰墙就会很坚固,而如果不到封冻期后金铁骑不能踏冰而来,墙壁就算不坚固也没有什么关系。
“黄将军高见。”吴穆赞叹了一声,马上又丢出了另一个问题:“将老营设在这里是不是太危险了,咱家觉得还是把老营设到西岛为好,北信口留下一股小部队就好。”
“两个岛之间交通不便,万一建奴来犯,恐怕救援不及,冬季天寒地冻,野外没有粮草,建奴小部队几天也就该走了,老营设在这里万无一失。”
吴穆眼珠子转了几圈:“那如果大股建奴来犯,该如何是好?”
“封冻期不过几十天,末将会组织人手凿冰,这样危险期更不会超过十天,我长生岛六千男女都在此处,足以抵挡,吴公公不必担心。”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
十一月初五,陈瑞珂高高兴兴地从京师回来了,吴穆也让人把黄石请来,见面时吴穆正欢喜地搓动着双手,朝着陈瑞珂一努嘴:“你给黄将军仔细说说。”
陈瑞珂到了京师就去呈递监军奏折,很快就得到了召见,被接见的时候他才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是东厂提督魏公公。
当时魏公公不但面露笑容,还赏了个板凳给陈瑞珂坐。
陈瑞珂现在说起来的时候还激动得面色潮红,手舞足蹈地唾沫横飞:“魏公公说东江镇的捷报已经递给圣上了,黄将军的那张布写的奏报,毛总兵也专门用一个锦盒装起来,一起送上去了。”
陈瑞珂说到这里兴奋地连拍大腿,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大笑声:“圣上是龙颜大悦,龙颜大悦啊……”本来他就是且说且笑,到了此处更是高兴地笑得前仰后合,〃奇〃书〃网…Q’i’s’u’u’。’C’o’m〃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一旁本也咧着大嘴笑的张高升连忙过去给他捶背。
吴穆怒气冲冲地踢了他一脚,把陈瑞珂踹趴下了:“刚才就这样,第二次说还是这样,快起来好好给黄将军说!”
“吴公公恕罪。”陈瑞珂咳嗽着磕了个头。
“接着说,圣上的那番话给黄将军学学。”吴穆看来也不是很生气,又盘腿坐下,眯着眼等着再听一遍故事。
“卑职遵命,”陈瑞珂一骨碌爬起来,向黄石凑近了些坐好,双手又开始在空中飞舞:“魏公公说,毛总兵的捷报是他老人家亲自送去给圣上的,圣上才听说是辽东捷报,就问魏公公:‘这又是黄石啊,还是张盘啊?’魏公公当然先看过捷报了,就笑着回圣上说……”
陈瑞珂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已经浮现出梦幻般一样的表情,叙述对话的时候口音腔调也在天启和魏忠贤之间变换,就是表情也一会是谦卑的笑,一会是他幻想中的天子威严之资。
“魏公公说:‘圣上英明,一份是黄石的,一份是张盘的。’,圣上就大喜道:‘那肯定是大捷了,快拿上来给朕——看看。’圣上看完还说:‘吴穆办事得力,陈瑞珂和张高升也都很给朕——争气,都好的很。”哈哈,哈哈哈哈。”
说道“朕”这个字的时候,陈瑞珂还拖了个长音,把那种喜悦扮了个十足。黄石身边的另外两个人虽然都是听第二遍,但张高升听到这里也喜得抓耳挠腮,张着大嘴冲着陈瑞珂呵呵傻笑。吴穆也一直闭着眼,捏着下巴摇头晃脑听得是津津有味,嘴里只是轻声啐了一下:“陈瑞珂你这个狗才,连圣上和魏公公也敢学。”
陈瑞珂已经抱着肚子仰天翻倒在地,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也能被皇帝知晓,他就笑得止不住声了。黄石虽然也很高兴,但却不像他们那么感激涕零,对他而言天启天子还只是一个凡人而不是一个半神。
“圣上对咱家和他们两个都有赏赐,这都是沾了黄将军的光啊。”
黄石赶快拱了拱手:“吴公公言重了。”
“黄将军以八百兵大破六千建奴的辉煌大胜,圣上已经祭告太庙,大臣们也都纷纷上表称贺了。”
吴穆这话听得黄石冷汗直冒:“吴公公,这真的没有人怀疑么?”
陈瑞珂一个猛子就坐起来了:“本来是有的,但检验过首级后就再没有怀疑的了,内阁也都说野战斩首五百,建奴没有六千也有五千。”
“咱家没有骗黄将军吧,”吴穆得意地朝着黄石一笑:“黄将军,你铸钱的设想,圣上也许可了。”
黄石听了也是一块大石落地,虽然这丑事还是不能外传的机密,不过至少不再是个麻烦了。接下来他就让人摆酒庆祝,向吴穆道了声罪就亲自出去安排。
还没有回到住所黄石就看见赵慢熊一脸严肃地等在外边,看见黄石回来就连忙跑过来小声说:“小弟回来了。”
“从山海关?事情办妥了么?”黄石漫不经心地问道,求婚的事情本来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事情有点……有点麻烦了。”赵慢熊吞吞吐吐地说道。
左右都是往你的坑里跳,能有什么麻烦?黄石扬了杨眉毛:“难道赵家许婚了?”这该是大胜利才对啊,怎么满脸都是丧气?
(第16节完)
看吾长枪能便刺 第17节 成拙
推开房门后黄石就看见张再弟正在里面乱转,黄石还没有进屋张再弟就扑通跪倒,脑袋耷拉着不敢抬头见人。
“怎么了?”黄石看着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刚才在门外问赵慢熊他也一句话不说。
“进去说。”赵慢熊等黄石进屋就把门轻轻关上了,油灯上跳跃着火苗,三个人的映在昏暗的墙壁上的黑影诡异地摆动着。
“起来说话。”黄石快步走过去要扶起张再弟,但他扭了一下肩膀还是低着头不说话。黄石微微愣了一下,终于抽回手柔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哥。”张再弟抬头喊了一声,但一看到黄石的脸庞,他刚聚集起的勇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慢慢地又把头低下了:“我把事情搞砸了。”
黄石不耐烦地转身问赵慢熊:“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赵家答应亲事了么?”
赵慢熊吭哧着低声说道:“拒绝了。”
那不是挺好的么?黄石逼视着赵慢熊问道:“还有什么?”
赵慢熊避开黄石的目光,深深看了跪在地上的张再弟一眼:“小弟把赵老爷子气死了。”
一时间黄石只觉得天昏地转,气死了一个读书人,还是一个儿子做了官的老夫子,这东西传出去什么名声前途啊,说不定就都要毁了。赵家大姑娘的事情黄石本来没有多少错,也不会有几个人信,这下太好了,所有的人的同情都会转到赵家身上,黄石一个武夫欺心坏了赵家大女儿的名声,求亲不成还逼死赵家老爷子……这许许多多的流言黄石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不少。
等他清醒一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踉跄着走到桌边了,黄石无力地拖了个椅子桌下,双手捂着脸连声叹气,张再弟也偷偷抬头观察他大哥的表情,脸上参杂着悔恨和惭愧。
黄石的声音从手掌间透出:“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再弟又把头耷拉下去了,赵慢熊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小弟去的时候赵家老爷子正在生病,小弟一心要尽早完成大人的命令,就坚持去求亲了。赵家的人对小弟很不好,还百般辱骂凌辱小弟,赵家的小儿子甚至用马桶泼小弟……”
“我不要听这些,”黄石有气无力地打断了赵慢熊:“我只想知道小弟干了什么。”
“小弟坚持要见赵老爷子说个明白,所以……”
“等等,”黄石猛地把手放下,盯着赵慢熊问道:“这求亲不应该找个媒婆去说么?”
赵慢熊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他在张再弟出发前彻底完善了计划:“属下让小弟尽可能地把事情闹大,闹到人人都知道。”赵慢熊不会奇门遁甲,猜不到赵老爷子当时已经病的快不行了,而张再弟则忠实地执行了赵慢熊的计策,天天闹着要见赵老爷子。
“小弟闹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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