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游侠传
桓阶插了一句:“《西京杂记》我也略读过一二,除了韩大人说的那记道车,似乎还有一种指南车,也很奇特。”
韩暨惊讶地看他一眼,脸上显出刮目相看的敬意,话语间也流露出些许兴奋。
“参军大人居然如此博览,韩暨佩服。是啊,其实对世间大多数人来说,不管记道车也好,指南车也罢,都没有太多的实际用途。也因为如此,传至当代,这种鼓车已所剩无几。先父一位朋友偶然间曾见过一辆,他见到时,那辆鼓车早已残破的不堪再用,但构架依然完整。那位父执知道先父喜爱这类奇技,便托高手匠人按那鼓车尺寸缩小百余倍,制成了一辆精巧的小鼓车,在先父六十岁寿辰那天,作为贺礼相赠。不瞒两位说,那车虽然只是一个仿制物,但在我眼中,却是世上最好的珍品,倾国倾城的无价之宝。偏偏先父也是极爱此物,独自珍藏赏玩,连家人也不给多瞧一眼。没过几天,我耐不住心痒,就从先父的书房里把它偷了出来。”
徐庶少年时就和韩暨交往,知道他一些往事,心想:“难道当日他被父亲赶出家门,种因于此?”
果然,韩暨看他一眼,黯然道:“我没料到先父爱此物更远胜爱我,得知我偷去鼓车,立刻迫我交出。我当时年幼不晓事,心中气恼,谎称丢失。先父大发雷霆,不顾所有家人的劝阻,当即把我撵出家门,永不许归家。”
徐庶道:“可是中平五年十月(公元188)之事?”
韩暨道:“是啊,那时我脑子里混乱之极,幸好有你和司马兄百般劝解,又邀约许多朋友,带我出去游玩。”
徐庶道:“哈哈,你不用谢我,那时我自以为是,做错了事情,刚被沔南的黄老狠狠教训了一顿,也是一肚子气没地撒,遇到你,正好有个人同病相怜,心里好受多了。”
韩暨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劝我的时候,老是板着个脸呢。”
两人互相瞅瞅,哈哈大笑。
桓阶忍不住道:“韩大人,我只想知道,主公所提这水车飞轮,如何奇妙?”你们就别海侃神聊跑题万里了,要拉家常,回家慢慢再说不迟。
桓阶所知甚博,韩暨隐然已推其为半个知音,而他问及的,更是他得意之作,所以虽然被他不客气地打断谈兴,也不怎么生气,当即话题转了回来:“我曾翻阅南阳遗下来的记载,说我朝光武帝建武七年(公元31年),‘河内人杜诗迁南阳太守,曾造作水排,铸为农器,用力少,见功多,百姓便之’。两位可知道那水排是什么么?”
桓阶淡淡道:“那水排以水轮带动皮囊鼓风,冶铁果然十分便利,江南虽不多见,长沙却也有之。”
韩暨脸上一红,玩儿现了,抹抹嘴巴,吞下舌上聚集的液体,道:“那么龙骨水车呢?”
桓阶一怔,徐庶却知道这个:“莫非是洛阳翻车?”
韩暨咂咂嘴,跟内行说话虽然省心,可没法显摆臭美权威人士的架子,很是不爽,续问道:“元直可知这翻车是何人所造?”
徐庶心想:“干嘛呀,脸红脖粗的,跟我也较真。”摇摇头。
韩暨又看桓阶。
桓阶也摇头,道:“请韩大人指教。”
韩暨得意地笑了:“指教可不敢当。两位心系天下,这种小道之术,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桓阶心想:“平时看你也不是这么喜欢扯淡的人啊!”知道这人思维缺乏逻辑性,再催也没用,便点点头,表示了解他的谦虚。
韩暨道:“我朝灵帝在位时,曾称二人为父为母。这二人是谁,两位应该知道吧?”
桓阶微一皱眉:“莫非张让、赵忠那二宦贼?”
东汉孝灵帝时,张让、赵忠、夏恽、郭胜、段珪等十大宦官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他们把持朝政,禁锢清流,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及至中平年间,张角率黄巾大举起义,席卷天下,国事遂不可为。当时的士子名流一提起十常侍,皆深恶痛绝。
韩暨道:“是啊,我很佩服那赵忠。”
徐庶哼了一声:“这等宦阉巨恶,居然能让韩兄佩服?”
韩暨这才发现见桓、徐二人脸上都现出厌恶之色,怔了一下,醒悟过来:“两位大人疾恶如仇,这个我理会得。不过呢,不管他为人如何,可是他巧于制作,令人实在不能不服。”
徐庶疑惑道:“哦,难道那洛阳翻车,竟然……”摇一摇头:“不可能。”
孝桓帝于本初元年登位时,赵忠还只是个无名的小黄门。其时朝中大将军梁冀专权,桓帝虽然痛恨之极,却苦无良策,因为这位大将军以残忍好杀著名,桓帝的前任汉质帝,一个九岁的皇帝,因为看不惯梁冀专横的样子,说了一句:“此跋扈将军也!”立刻就被梁冀派人鸠弑,给毒死了。前车之鉴,所以桓帝一直隐忍不发,暗中寻找机会。这情况被赵忠看出来,他是个善于投机的家伙,当即向自己的老大,当时的大宦官单超建议,让他与桓帝咬臂出血,以为盟誓。实际上是像黑社会一样,结拜成了生死弟兄。接着又和桓帝、单超一起商议,设下密计,令众宦官们率领虎贲羽林军千人,突然包围了大将军府,逼得梁冀夫妇饮鸠自杀。
桓帝夺回帝权,便犒赏有功的私旧,赵忠因策划之功,被封为都乡侯,从此权柄渐重,开始干政。等灵帝继位之后,他和另一大宦官张让更实际掌握了朝中的军政大权。灵帝曾恬不知耻地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中平六年,灵帝崩,张让、赵忠为求自保,谋杀了大将军何进。其时袁绍担任中军校尉,曹操担任典军校尉,均是何进的部下,见此情景,立刻勒兵反扑,冲进宫去,尽诛宦者。赵忠当场被杀,张让等逃出宫去,投河而死,十常侍终告土崩瓦解。
徐庶心想:“这种人,怎么可能造出什么翻车来,他哪儿有时间,哪儿有精力啊!”
韩暨道:“元直请相信我,这类事情,我全都了若指掌。在中平三年(公元186),赵忠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充作禁用;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于浇洒南北郊路。这天禄虾蟆和翻车渴乌精绝一时,在我们‘殊巧行’里引起轰动,我师傅曾专程赶赴京师暗窥,多次对我讲述其奇妙之处。我想,天禄虾蟆和那记里鼓车一样,也许没有太大用处,但那龙骨水车,日后定会传遍四野,造福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徐庶将信将疑,问道:“那奸狡宦贼,也能造福于天下的黎民百姓?”
桓阶道:“韩大人,你说了这么多,跟你那水车飞轮又有什么关系?”什么记里鼓车、指南车,又什么水排、龙骨水车,全是不相干的废话。
韩暨笑道:“那是因为,它们的原理大同小异。龙骨水车是由人力操纵转轴以带动木叶片来提水灌田的,记里鼓车、指南车,包括水排、天禄虾蟆,也全都采用了复杂的齿轮转动系统,我制作的水车飞轮,也是如此。”
桓阶一怔之下,顿时火了:“你早说就是,绕这么大圈子。”
韩暨委屈道:“我怕你们听不懂啊!”
桓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心想:“这么点道理,有什么听不懂的,我看你脑子才有问题。”说你缺乏逻辑性是不对的,你是有智障。
左右看看,随手取了个耳杯,从茶鼎里舀出一杯酽茶,这么岔了一岔,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徐庶见桓阶居然没有大发雷霆之怒,心下佩服,暗想:“我是知道韩暨性情,换个人这么对我,我可没桓阶这么好的修养。”道:“好了,你就快说你这水车飞轮吧,别扯东扯西的。”
韩暨虽然有点呆傻,这会儿也看出来,这两位好像有点生气了,不敢再继续卖弄,道:“哦,我是在楼船的船底两侧,都安装上了以杉木所制的叶轮,战士在船内踏动转轮,叶轮就飞速旋转起来,轮上的叶片依次入水,从而使大船得到连续的推力,这样一来,楼船的行进速度大大提高。我们这艘船比较大,而且人员不足,所以还不能和斗舰和蒙冲比速度,但相差已不是以前那般悬殊。前面杨都尉那种一千石的小楼船,因为现在是满员运转,有近百人轮换踏轮,完全可以与对方的蒙冲、冒突一竞航速。当然,走舸、露桡、赤马舟这种小船,我们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
徐庶和桓阶一齐点头,哦了一声。
桓阶转怒为笑:“走舸、冒突这种船,任他速度再快,在我们的大船前面,又能有什么作为?”
我侧过脸,对大家说道:“伯绪啊,事情往往不是那么绝对的。你们过来看看,敌人的那只冒突,好生刁滑善战,杨龄恐怕也要费些力气。”
坐着的几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围将过来。
居高临下,敌我双方的战船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根本不需要再用什么远瞩镜。
原来我们的座舰已经驶近战场。
殷淏忽道:“原来是她!”放下远瞩镜,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道:“飞帅,一定要活捉那个女将,她是‘水蜈蚣’陈江越。”
远瞩镜下,陆子云的脸色越来越阴。
他没料到,杨龄打上了性,竟独自一船便冲进敌阵。
他狠狠一咬牙,想道:“居然敢不听主舰号令,你这个游弋都尉是不想干了。”转念一想,却又不觉暗暗叹息:“主公虽然绝对信任于我,可我不过是镇军大将军府中的一个小小从事司马,现在暂时担任飞帅座舰之长,杨龄久掌长沙水军,自然不服。”
两军作战,实力强弱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原因之一。
军队的实力一方面表现在战士本人的格斗勇力和技巧,更重要的一面却是如何配合、支援、充分发挥群力。军事家们早已意识到,单兵放对,“一骑不能当步卒一人”。但若排列成阵,则“一骑当步卒八人”,“一车当步卒八十人”。
水战和步战、骑战、车战等虽然大不相同,但作战原理却并无本质区别。自春秋末年伍子胥仿效车战阵法整顿吴国水军之后,水军的战术越来越接近陆战。各种战船编定字号,分工合作,互相配合,有的是主力战舰,有的充任先锋,有的瞭望,有的巡弋,或冲阵,或诱敌,或夹攻,或伏击,昼则麾旗为号,夜则振鼓为节。临敌对阵之际,以船之大者为中军座船,而当其冲;以船之中者为左右翼,而分其阵;以船之小者绕出于前后两旁之间,而挠其计。
今日之战,长沙军战舰一大一中,没有小型战船护卫,本不是最佳配置。好在占敌机先,又有先进的水战武器,陆子云慎重思忖之下,认为若能按自己的想法出击,完全可以大胜,所以他才慨然向阿飞请令。难得阿飞不拘一格,用人惟贤,居然真就同意了。
却不想杨龄把分敌之阵的任务抛置脑后,贪功冒进,直闯敌中军。
唉,可惜了。
“各竿组、各弩组、各枪组做好准备,各舵加速,冲进去。”
长沙军二号楼船,声音嘈杂,景象混乱。
水军游弋都尉杨龄站在前甲板上,两眼冒火:“这个臭娘儿,好大的力气,好辣的手法。”
他兄弟杨影则对着部下们大骂:“飞帅养你们这么久,现在要你们卖命的时候,你们他妈的跑什么,都给老子滚回来。”
他们兄弟俩的父亲原是长沙本地的乡下土蛮,后来在城里经商作小买卖,因为偶然的机缘,娶了一个富户的女儿,便改姓入赘妻家,当了上门女婿,从此生活一变。后来生下二子,都从母姓,长子杨龄,次子杨影。
杨龄兄弟自幼精熟水性,颇通武艺,长大后都在军中服役,是长沙老资格的水军将领,只因不懂逢迎巴结,一直升不上去。张羡三年前赴任长沙,虽然对他二人的技艺颇感兴趣,但因他偏爱陆军,所以也不是很重用他们。直到阿飞掌权之后,重视水军的建设,大力选拔新人,看中了他们兄弟,才把他们提上来。
这次出击,兄弟俩一想,自己第一次跟随飞帅打水战,得露两手出来,让飞帅看看咱哥俩的真本事,仗着多般秘密武器在握,接上仗便肆无忌惮地在敌阵之中左冲右突,十分得心应手,也不听主舰号令了,还想凭咱们这一船之力,就把敌人全搁到江里去,不用主公再亲自动手动脚了。
谁知敌人这只冒突一冲过来,形势立变。船头的女将一出手就是六支水矛投射过来,矛矛劲透女墙,如穿腐木,准确地戳死了躲在墙后指挥拍竿的六名头目。楼船甲板上顿时一阵混乱,长沙水军缺乏实战经验,负责绞放辘橹的士兵们从没见过投矛能穿透这么厚的档壁杀人,惊慌起来,生怕那可怕的投矛突然又从女墙上冒出来,扎进自己后心,全都远远躲了开去,不肯再齐心协力操作拍竿。其他敌船见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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