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人生
此时旁边走出一位男子,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头顶裹以长达丈余的青,蓝或黑色包头,右前方扎成拇指粗的长锥形状。
看见那男子头顶的“天菩萨”,文定便知道这是个保罗族子弟,谭管事他们特别嘱咐过自己,天菩萨是保罗族男子显示神灵的方式,也是他们最高贵的地方,千万不能触摸,不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不但要宰牲打酒,谢罪赔礼,严重的还有被断臂处死的危险。
那保罗族男子过来后,便向文定施了个礼,问道:“这位汉人的朋友,我是带领她们的诺合,请问你有何事?需要何种帮助?”他的汉语字正腔圆,精通的程度真让文定有些惊诧,若不是他身上的保罗族服饰,文定肯定会将他当作成都本地的汉人了。
诺合,兹草辖下的战士,属于保罗人的第二阶级。
文定也连忙拱手作揖,向他回了个礼,说道:“兄台,是这样的,我想买鹰爪杯,只是因为好奇想问一下这位姑娘,这鹰爪杯的杯脚是如何做出来的?”
“哦,呵呵”那男子笑了起来,道:“汉人朋友,你的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说给你听吧!我叫阿子木嘎。”
对于自己这个奢侈的要求,文定心底也有些后悔,这给别火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呀!听到阿子木嘎这位保罗族朋友愿意为自己解说,忙感激道:“真不知如何感谢你,阿子木嘎。我姓柳,唤作文定。”
阿木嘎友善的笑道:“柳文定。”
文定也笑着答应道:“嗯。”
阿子木嘎轻轻对那位卖酒杯的保罗族女子说了两句他们的保罗语,周围的保罗族女子都咯咯直笑,而那女子两颊则飞起两朵红霞来,一双大眼睛直直的垂望着地上,小脑袋微微的点着,将摊上的鹰爪杯递给阿子木嘎。
阿子木嘎也是一脸的笑容,接过酒杯拿到文定面前介绍道,“这个杯脚确实是用老鹰的鹰爪作成的,一般我们都是从关节处取下雄鹰的腿,趁湿挖空一段,将鹰腿与杯脚连接加固,鹰腿空皮紧套木胎杯脚,再用煮热的牛皮筋编织缠紧,然后把鹰爪四爪张开拉平,使其能平稳站立,并让它固定成形。”
货真价实是用鹰腿做的,一对酒杯那就得整整一只老鹰呀!这酒杯得是多珍贵呀!文定暗想,这五两银子一对会不会大便宜了。
可阿子木嘎又继续说道:“待鹰爪、牛皮筋干透,相连的鹰爪木杯已十分牢固。我们会再用生漆将鹰爪与木杯连接处及杯身上漆,这样整个杯体就鸟黑油亮,浑然一体,一只鹰爪杯雏形已完成了。最后就是用银片包裹,镶嵌杯口、杯体,精刻花纹,再用石黄、银珠调和成红、黄两色,勾描鱼网、鱼眼、窗格、水纹等我族传统线条图案,一只精美华贵的鹰爪杯就算是完成了。”
文定接过手中的酒杯,仔细凝视了半天,这小小的酒杯凝聚了保罗族人多少的心血呀!抬起头对阿子木嘎说道:“兄台能不能帮在下向这位姑娘转述,我要买一对这种鹰爪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姑娘。
那保罗族姑娘听阿子木嘎转述后,便欣然的用牛皮纸将两只酒杯包好,递给文定,接过他的十两银锭后,又慌着和其余的姐妹凑零碎的银子找还给他。
文定摆手婉拒道:“这酒杯实在是不止这个数目,还请姑娘收下柳某微薄的银钱。”
那女子一直摇头,双手捧着五两银子伸在文定面前,口里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还是阿子木嘎接过那银子,塞进文定手里说道:“柳兄弟,你可能有些不清楚,我们诺苏人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说好了数目便不会再向人多拿钱的,阿诗是不会破坏规矩的。”
文定有些费解说道:“可是这么多的工序,又这么辛苦才能做出的酒杯,能多赚钱不好吗?”明明是辛苦所得也不愿接受,这和他以往的见闻未免也相差太多了吧!
阿子木嘎颇为自豪的说道:“我们诺苏人有句谚语,用汉人话说就是‘树叶当衣穿也欢快,清泉当酒喝也舒畅。’我们只靠自身的劳动养活全家,不会要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想不到还会有如此朴实的民族,文定觉得自己与他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渺小,惭愧的对阿子木嘎说道:“兄台,实在是抱歉,在下只是觉得如此好的东西,理应得更多的银钱,才配的上它的价值。”
自己族人的东西得到文定夸奖,阿子木嘎的心情也是十分的喻悦,笑吟吟的说道:“汉人朋友,你的赞美便是对我岳父最好的肯定了。”
“你的岳父!”文定吃惊的望着他。
阿子木嘎将一边的阿诗牵引过来,自豪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阿诗,我们早在三年前就结婚了。”
阿诗那白净的脸蛋早已涨的透红,原来卖这鹰爪杯的阿诗姑娘,早就是阿子木嘎的妻子,无子绝后是保罗人的大忌,因此他们早婚的特别多,四川凉山附近的保罗人盛行姑舅表优先婚,姨表不婚,阿诗和阿子木嘎就是姑舅表亲。只是阿诗还在“坐家”,所以还
在帮家里出来卖东西挣钱。
坐家,是保罗人另一种特别的习俗,一些地方的保罗女子,婚后也是长期留住娘家的,一直等到为夫家生下子女后,才会真正成为夫家的一分子。
拿着那对鹰爪杯,文定告别了阿子木嘎与阿诗这对保罗族夫妻,很难想像在商铺、店家如此繁多的蓉城,还有这样做买卖的人。贩卖自己的成品完全是为了养家糊口,没有丝毫去想着如何将买卖做大,赚更多的钱,只是安逸的为家庭而忙碌。
听阿子木嘎说,阿诗也在为自己二人以后的小家做筹备,如果多卖出一些货物,阿诗的父亲就会为阿诗多购置一些随身的首饰、嫁妆在文定看来,他们并不是很富裕,却没有埋怨任何人,仅仅只想着靠自己辛勤的双手,挣来明日家庭的美满。
和他们比起来,自己这类商人可就让人汗颜了,只是倒进卖出,却能赚的比他们多许多倍,而且仿佛所有商人的通病就是没有满足,只会想着如何运用手中挣来的银钱去挣更多的银钱,永无止境。
~第七章成都茶馆~
文定就在这蓉城里足足闲逛了一上午,终于来到了谭管事介绍的“茗香轩”。
刚到门口,文定就被里面那阵势给吓着了,只见那一个个的四方小桌,高背大竹椅上是座无虚席。高台上说书人巧舌如簧,妙吾连篇,说的底下是阵阵的叫好声,下面呢,喝茶的,听书的,聊天的,逗鸟的,卖瓜子,卖花生,舒筋骨,搓麻将,算八字,谈生意是应有尽有,确实像杨括他们所说的那样,就是个包罗万象的小圈子。
“有客到,”跑堂的堂信见到文定进来便高声的喊起来,又牵引着文定穿过重重的桌椅,将他带到一个空位安坐下来,问道:“客人是要玉叶长春、蒙顶甘露、碧涧、明月、都儒、高株,还是火井、思安、芽茶、家茶、孟冬、夷甲、绿昌明?再就是咱成都的麦颗、乌嘴,我们茗香轩是应有尽有,任君挑选。”这一阵下来,堂信便将巴蜀附近出名的茶叶报了遍,只是独独少了蒙顶石花。
当然文定也不奢求能喝到那种茶,毕竟哪怕是等闲的贵胃趁叹住以饮得其味,自己又何来此荣幸呢!他点道:“就给我来蒙顶甘露吧!”
堂信半是恭维,半是嘉许道,“客人是个行家,甘露和石花同为蒙顶山的最上等茶叶,您稍等片刻,马上给您送来。”
背后坐着的竹靠椅让人想躺就躺,想坐就坐,很有些舒服文定双目游走在茶馆内,四周的诸人都在天南地北的摆龙门阵,来时便听杨括他们介绍,别看茶客相互间聊的十分投机,其实大多数人彼此间是不认识的,在这闲暇时间不期而遇的聚在这茶馆里,也不管对方是谁,一阵海侃,图的就是没有负担,由外而内的透着一股安逸、舒适的自在。
茶馆里的生意真是好,本来文定那张桌子还只有他一个人,不一会的工夫,堂信便引来两人搭抬子,这里是没有独自一张抬子的问清楚其他二人的茶水后,果然没让他们等多久,堂信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了,右手擎理亮的紫铜大茶壶,左手卡住一大探银色锡茶船和白瓷碗,宛如莲花在抱。
身未拢桌,左手一扬,“哗”的一声,一串茶船脱手而出,在小方桌上旋转,仔细一看,正好一人面前一个,不多不少。
茶船尚未停稳,只听一串“卡卡”声响,每个茶船上已放好一个茶碗,动作神速轻捷,让人目不暇给,如耍把戏一般,而各人面前,自己点的茶,丝毫也没错。接着堂信走到两步开外站定,手臂伸直,以紫铜壶远远注水,如蜻蜓点水,一圈茶碗,碗碗掺得冒尖,却无半滴溅出碗外。而后堂信上前一步,小拇指轻轻一挑,一个个盖子如活了似的跳了起来,恰恰把茶碗盖住,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又不得不为之叹服。
其他两人也是不认识的,却一点也不拘束,拉着文定聊起来,从文定是哪地方人,聊到今年巴蜀茶叶的收成,由北方的蒙古人又在蠢蠢欲动,说到海边一拨肆撩横行的倭寇又被大军肃清了,时而隔壁桌上的茶客,也会扭过头来说上两句。
文定觉得茶馆里的人是为了聊天而聊天,其实自己说的东西,事后能想起来的也是寥寥无几,就像他们说的,四川身处盆地之内,原本便气侯宜人,富庶无比,自打始皇兴郑国渠后更是沃野千里,所以称得天府之国。
巴蜀人显然是得到上苍万分眷念的子民,无需过多的劳作,便能得到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收获。正是因为这富足,所以茶馆悠闲、自得的景象,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蓬勃的发展下来。
在汉口时,东家他们许多时候聚在酒肆、青楼,也是搀夹着谈买卖的与人交际,很难想像让他们漫无目的安然闲坐几个时辰。文定实在是有些羡慕他们的悠闲,不必为生活而四处忙碌,不用为世间起伏的转变而费心操劳。
文定也暂且将自己当作他们其中的一员,忘乎繁忙的生活步骤,融入他们悠闲的午间。
说书人正说的是三国关公战长沙,说到和黄忠久战不下使出拖刀计:“关公在前面败,黄忠在后边追,直追到两匹马嘴尾相连,黄忠举起刀来往下就落。关公不用回头,瞧着地上影儿就知道刀来了,在过时瑞右边的马镫,马向右一跨,后边的马还直着向前跑。这刀就落空了,可是关公的马就圈回来了,大刀一落整在黄忠的脖子上,故此这叫拖刀计。什么事儿也是寸劲儿,就在这时,黄忠的马打了个前失,黄忠从马上掉下来了,大刀也撒手了,仰面朝天。”
下面的听众是一阵叫好,欢声雷动。蜀汉虎踞巴蜀数十载,关二爷的成望是最响亮的,也是巴蜀百姓最为敬重的过时门口传来的一声“好”,响彻整座茶馆,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门口处。
文定见到那人也是眼熟的很,便是船到重庆府那日,在朝天门自愿为他讲解重庆府十七座城门的那人,身后依旧是跟着三、四个跟班。
他似乎在这茶馆里有许多熟人,走进来时便引起一阵骚动,有人喊着:“坤哥的茶钱,我这里会了。”
“我会,我会,难得坤哥回成都,这茶钱我会了。”
“哪个说的哟,都莫争,我会了。”好几个人为此还争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完全和刚才为评书的那阵叫好声有的比。
喊茶钱的人越多,显得来人的面子就越大。那个坤哥是面带微笑,由堂信牵引进来,一路走过都拱手答谢,口称,“挨过,挨过”而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是连带着长了不少面子,神气活现的向周围的茶客见礼。
堂信将他们引到文定附近的位子坐下,很是恭敬的询问了侧门几位要的茶水坤哥还拉了拉他,让他弯下身,在其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堂信则是连连点头。
待堂信离开后,坤哥才将注意力又投向说书台,这时那位五十多岁的说书人也站了起来,向这边说道:“坤哥是我们成都闯出去的一条好汉,难得坤哥回成都,我陈老头在此说场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为他接风!”下面的茶客们纷纷鼓动起来。
那坤哥也起身向四周拱手谢道:“多谢各位乡亲抬爱,北坤我打小就是在大家的帮衬下才活下来的,出去这几年劳烦大家惦记了。”转又向高台上说评书的陈老头道:“陈况师傅的书我是打小爱听,出去这几年便是时常怀念,你们说,那重庆府怎么就找不着像陈师傅这么精湛的说书人呢?”
台下的听众也是深有同感,猛夸陈师傅的本领是雄踞成都,俯视巴蜀,倒弄的陈况老头有些不好意恩了,老脸上略带点腼腆的回谢道:“见笑了,见笑了。”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