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墨奉上。
白朴等人面如土色,互望一眼,忖道:这下子完了,这小子怎会填词?
但见文靖只呆了一下,便援起狼毫,白朴的心也随着那狼毫提了起来。文靖凝神片刻,想到方才看到的大江景象,壮观之处,生平未见;转念间,又想到玉翎,这一别,佳人渺渺,只怕再无会期,心中顿时酸涩难言,笔走龙蛇,拟了首《一丛花令》:“一江离愁泪东去,送别有青山。碧月玲珑照人寰,忆当年,几多悲欢。云水深处斜阳影,草木天际黯;孤鸿声断层云里,无处觅乡关。干戈事,随惊涛万里,日落处,风流云散,归去来也,黄粱梦醒,枕边泪阑干。”
蓝衣女接过纸笺,微微皱眉,白朴等人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上。
轻轻吐了口气,蓝衣女道:“这词愁了些,通篇就‘干戈事,随惊涛万里’有些豪气。”乍见王立等人脸色不善,她只好叹了口气,轻启朱唇,正要吟唱,突地,门外跌跌撞撞,冲进一名军士,大声叫道:“大事不好。”众人认得这人是城外探马首领,皆是一愣。
“何事惊慌?”王立显出大将风范,沉静问道。
那人吞了口唾沫,喘着气道:“据前方探马消息,蒙古大军越过泸州,向合州而来。”
“什么?”王立猛地站起,失声道:“岂有此理,难道泸州破了?”
“属下已命人再去打探……”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将冲出门外,只见一名探子飞身下马,急声道:“刘整投敌,泸州失陷,兀良合台三万大军,由陆路往合州进发!”
众将面面相觑,王立怒道:“我大宋待他刘整不薄,他岂有投敌之理?”
“莫非打探有误?”李汉生捋须沉吟。
“军机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吕德道:“泸州一陷,蒙古大军必定水陆并进,直抵合州,若不及早提防,合州有个闪失,蒙古铁骑,必定顺流而东,效仿王濬破吴之法,横扫江南。”
话音未落,又听马蹄声遥遥而来,众心为之牵动,看着一匹骏马停在门外。
骑士快步进府,拜倒在地,沉声道:“蒙古大将兀良合台率前锋数万,进至合州三百里外驻扎,泸州水师以史天泽为主帅,刘整为副,沿江东下;还有消息,蒙古大汗离开六盘山大营,率军十万,驻跸剑门。”
四周悄然无声,众人惊骇的目光都凝在文靖身上。文靖被这接二连三的噩耗弄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斜眼瞟向白朴。
白朴微微颔首,道:“兵贵主速,鞑子真是得了个中三昧,当今之计,除了背城借一,实在别无他法。”
大将们都有同感,文靖心想:“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管他谁胜谁败,与我有什么干系,呆在这里,再被他们问上几句,我这根狐狸尾巴就翘起来了,这两天累死我了,还是早点……”
王立打断他思虑,躬身道:“白先生说得有理,不知千岁还有什么计谋没有?”
“睡觉。”文靖不假思索地说。
“睡觉?!”众将呆的呆,傻的傻,张嘴的张嘴,瞪眼的瞪眼,活似一群供在土庙子里的泥菩萨。
文靖说溜了口,叫苦不迭,只得嘴硬到底道:“蒙古人想必明天就要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若不蓄精养锐,怎么应付?”
“千岁真乃大将风度。”李汉生叹道:“我等皆是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唯有千岁气定神闲,想的深远。”
“此言妙极,唯今之计,休养第一。”王立大表赞同,下令道:“命城中军士,今夜好好休息,睡个舒心觉,养足精神,再与鞑子决个胜负……”
文靖没想到他们如此听话,大感意外,忖道:“若是大家都睡得死猪一样,蒙古人杀了过来,罪过岂不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你两个老家伙想的倒美。”他扫视众将,目光落在吕德身上,忖道:“此人方才的见地甚是高明,必定是个担得大事的角色。”想到这儿,向吕德道:“吕统制。”
吕德应声上前,文靖沉吟片刻,道:“你将城中军士分为五拨,每过一个时辰,轮换一次,仅留一拨人马准备明日守城事宜。”
吕德领命。文靖又对向宗道说:“向统制,你指挥四百名轻骑,在城池四周巡视,百里之内,发现蒙古人,就效法古代烽火,以焰火为号,向城中传递。”
向宗道领命,心中却十二分不舒服:“这种事付与下属便可,让我来做,不是大材小用么?”
文靖瞟了王立和李汉生一眼,心想:“这下子万无一失了吧。”
“千岁思虑果然周密。”李汉生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王立捋须道:“不错,我们也该学学千岁的风度……”他本想说继续酒宴,但终觉不妥,就此打住。
于是众将散去,王立引文靖径至竹香园歇息,这园子中遍植翠竹,风吹影动,在月下甚是婆娑。
文靖随王立进了一座精舍,舍里陈设雅致,四名风情万种的俏丽婢女含笑相迎,要为他宽衣沐浴,文靖骇了一跳,忙道:“我自个来就成。”一双手把腰带紧紧拉住。
王立一愣,忖道:“听说这淮安王素有寡人之疾,府中美人无数,怎么今日一反常态,莫非嫌这几个婢女不够美貌么?”他微一沉吟,拱手告辞。
文靖沐过浴,浑身舒泰,步出厢房,见厅中婢女多了一人。那女子见他出来,欠身作礼。文靖面红耳赤,低着头从旁走过,忽听耳边有人柔柔地道:“千岁!”
文靖扭头一看,认出她正是方才在经略府唱曲子词的蓝衣女。这时一副婢女打扮,几乎有些认她不出,不过既然认出,就得打个招呼,这小子只得嗫嚅道:“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蓝衣女低着头,默然半晌,“千岁想必比月婵更明白。”她涨红了脸说。
“明白什么?”文靖哪里解得这些风情。他见月婵欲言又止,便道:“我困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千岁莫非不想听我唱一首曲子么?”月婵道。
文靖连连摇头,一骨碌钻进卧房,将门从里面锁住,舒了口气,道:“总算挨过了这晚。”他爬上床,本想打坐,但心乱如麻,老是静不下来,想到最后,满脑子都是那个刁蛮的影子。“不知道还能够见到她么?”文靖心中郁闷:“也许今生今世也见不着她了。”想到这里,心中酸楚,几乎落下泪来。忽然远处传来一缕吟唱,文靖细细一听,竟然是今晚那支填了没唱的《一丛花令》,歌声缥缈清绝,带着淡淡的愁意,文靖心事与曲韵暗合,听了半晌,不禁痴了,披衣出门,只见月婵浴着蒙蒙月色,缓步花丛,手捧一纸素笺,蹙眉低唱。
她听得门响,掉头看去,不禁失色,施礼道:“婢子无礼,扰了千岁清梦么?”
文靖脸比猴子屁股还红,连连摇头,嗫嚅道:“不……不是,你唱得很好。”他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道:“只是我填得不好……”
月婵微微一笑:“不说好坏,只是千岁填得词与往日有些不同。”
文靖一惊:“莫非她认得真货,瞅出了我这个假货的破绽?”
“我曾从王经略那儿看过千岁的词,着实豪气万千,气吞山河,大有驱逐鞑子,北靖中原的雄心。”月婵望着文靖,摇了摇头:“与千岁这首词大是不同。”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文靖略略放心,道:“天色不早,你也睡了吧!”
月婵低头道:“王经略让我来侍侯千岁就寝,千岁未能入眠,婢子怎敢先睡?”
文靖不知这里面的关节,道:“好罢,我这就睡去。”他走进卧室,月婵也跟了进来,文靖道:“我要睡觉,你跟来干嘛?”
月婵一愣,道:“难道千岁不让婢子服侍么?”
“我有手有脚,要你服侍作甚?”文靖说道。
“千岁真会逗人。”月婵掩口直笑。
“我哪里逗你了?”文靖搔着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月婵叹了口气道:“千岁不是嫌弃婢子么?婢子自知容貌丑陋……”
“谁嫌弃你了,你很美啊?”文靖很坦率地说。
“是吗?”烛光下,月婵晕生双颊,道:“千岁……”头向文靖胸前靠了过去。
文靖向后一跳,扶住她道:“你……你不舒服吗?”
“原来千岁还是嫌弃婢子。”月婵眉眼微红,欠身道:“如此就不打扰千岁了。”说着一掉头,步出门外。文靖正在迷惑,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他跃出门外,只见远处屋顶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闪电般飞驰,初时距离甚远,但片刻之间,后面那人已经逼得近了。
“千岁,那是什么?”月婵花容失色,身子紧紧贴在文靖身上。文靖虽觉别扭,但身为男儿,也觉不能退缩,一挺身,大声说:“别怕!”话音未绝,当头黑影从屋顶飘然落下,落在中庭,与文靖一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呆子,是你么?”那人娇呼。
“是我!”文靖没料到还能见到她,惊喜万分,叫道:“萧姑娘!”萧玉翎一声黑衣,更衬得肤光胜雪,听文靖叫得亲热,不禁心头一甜,道:“你还记得我么?”转眼看到他身边月婵,顿时大怒,骂道:“原来你和那些无耻男子没什么两样!”
文靖听她骂自己无耻,一时不知何意,还没答话,白朴大袖飘飘,幌若凭虚御风,从屋顶落下,足未沾地,折扇一合,点向玉翎。玉翎回手一刀。白朴扇柄在刀上一点,翻身落在文靖之前,微微笑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叫你插翅难飞。”
玉翎呸了一声,挥刀上前,和他斗在一处,文靖听得四周警戒之声大起,不由大急,道:“白先生……”白朴听得叫喊,道:“千岁有何吩咐?”说话间,挡住玉翎三刀一脚。
文靖本想求他放人,但见守卫军士蜂拥而入,舞刀弄枪,将二人守在阵心,顿时无语。王立也受了惊动,赶了过来,见状叫道:“白先生,你且退下,让军士擒她。”
白朴笑道:“这也不必。”他翻身让过一刀,折扇从袖里吐出,蛇信般向玉翎“迎香穴”点到,玉翎向左跃出,白朴宛如游龙,一个转身,已绕到了玉翎左侧,大袖横扫,击在她腰间,玉翎踉跄后退,背撞在一株美人蕉上,口角渗出血来。
文靖大惊,一跃而上,白朴伸手拦他,文靖步法一动,白朴顿时拦了个空,惊诧莫名之际,文靖已抢到玉翎身侧,伸手扶她,玉翎呸了声,一刀向他劈到,文靖匆忙让过,但她也失了平衡,跌倒在地,两个军士上前要擒,文靖身形一晃,双掌一拂,顺着那二人的来势,让他们跌了个满嘴泥。
白朴见他显示如此武功,更是惊讶,忖道:“这功夫分明是我派中的路子,这小子哪里学来?”只听王立向文靖叫道:“千岁让开,这女贼危险!”
文靖也不答话;只是拦在玉翎前面。
王立与白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忽听一声咳嗽从角落处传来,文靖浑身猛震,抬眼看去,只见梁天德怒目相向,旁边站着端木长歌和严刚。他面部微微抽搐,终于敌不住老爹的目光,错步让开。
白朴大步上前,将玉翎抓在手中,王立道:“千岁;这女子如何发落?”白朴看了看文靖,后者几乎要流出泪来,低声道:“她已经受伤,还是……还是不要再为难她……”
“谁……谁要你……你可怜?”玉翎气息紊乱;但口气依然倔强。
王立倒没看出其中症结,随口道:“既然千岁如此说,那么暂时将她收押在府中的石牢里。”白朴看了文靖一眼,点了点头,将玉翎挟起,向石牢方向走去。文靖看着二人背影,一阵晕眩,不知如何是好。
伯颜勒住马匹,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也缓了下来。他抬眼看着远处的城池,半晌叹道:“这座合州城,像踞在江边的猛虎,落在山头的苍鹰,易守难攻,不可轻辱呀。”
阿术双眉一展,神采飞扬:“我蒙古大军攻无不克;这城又算得了什么?”
“那要怎么攻打?”伯颜皱眉道。
阿术带着细密茸毛的嘴角弯成一道诡异的弧线,道:“我会示弱,将宋军诱出城外,然后断掉他们的归路,在野战中歼灭!”
伯颜不置可否,目视长江滚滚激流,长长叹了口气。身后一传令兵拍马而至,朗声道:“兀良合台将军有令,命你二人在离合州六箭之地扎营;准备攻城!”
“这么急?”伯颜变了脸色。
“这个令传得好!”阿术眼中精芒一闪,哈哈笑道:“攻破合州,就在今天。”
文靖心神恍惚,站在城头,身边拥着守城的众将。极远处,濯濯童山间,雪白的蒙古包随着逶迤的山势绵延起伏。城下一阵肃杀秋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一缕胡笳悠悠忽忽,好像从大地深处升起,与牛皮鼓的激响和在一起,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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