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外堂砰的一声大响,间有骨骼碎裂之声。晓霜大惊,抢出屋外,却见一面白壁上溅满鲜血,吴常青头骨碎裂,当场气绝了。晓霜呆了一呆,痼疾突然发作,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软倒在地。梁萧听到动静,踉跄人内,见状忙将她扶起,目视屋内惨景,甚觉凄然,心知吴常青性子刚烈,今日所受屈辱大到无法忍受,与其残废偷生,还不如一了百了。花晓霜缓过气来,抱住吴常青尸首痛哭。梁萧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温言宽慰。晓霜哀哀切切哭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梁萧伤势稍缓,便着手收拾厅中狼藉。他抱开吴常青尸体,忽见墙上两块染血青砖松动残破,露出黑黝黝的铁皮;心下奇怪,扳开残砖,从中抽出一只方形铁匣。打开一看,却见中有十本厚厚书卷,每卷皆有“青杏卷”三字,书名之下,依次标着甲乙丙丁等天干之数。
梁萧翻看一遍,将铁匣递给晓霜,道:“常宁就是为这个害死你师父!”晓霜随手翻了一页,便即合上,迟疑道:“这是历代祖师留下的医学笔记,写了古今医案药方,师父说过,这是我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宝典,传男不传女。还说,他原不愿收女弟子,收我为徒只是为了赌气。所以,这《青杏卷》是不能传我的。”
梁萧眉头一皱,道:“如今你师父去世,你没有师兄弟,若要传给男人,岂不要给常宁那狗贼?你师父寻死之时,为何不撞东墙,偏要撞西墙,不撞上面,非要撞下方!我看他是有意为之,大约因为祖上规矩不好违背,故而临死之前,透露这本书的方位,让你自观自看,大不了你看完了,再给它塞回去!”晓霜将信将疑,心想:“萧哥哥比我聪明十倍,他这么说,定然没错的。”她性子宽和,不善争执,当即不再多说,将铁匣收下,并把“活参露”给梁萧吃了,再给他针灸一番。
梁萧运功调息片刻,去到杏林边挖了三个土坑,准备掩埋仆妇与吴常青,但想起所见惨状,越挖越恼,蓦地扔开锄头,瞪视地上的火真人,火真人见他神色不善,心惊胆战,但苦于动弹不得,急道:“平章大人……你大人有大量……”梁萧将他提了起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起手落,火真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右臂已被他生生拧断,绞成一团。梁萧手腕再翻,火真人又是一声惨叫,左臂再断。梁萧充耳不闻,抓住他左腿,他心狠手辣,存心断他四肢,真力进发,火真人这下连叫都没叫出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梁萧正想将他右腿一并拧断,忽听晓霜颤声道:“萧哥哥,你……你住手!”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急颤,眼中满是惊色。梁萧道:“他是害你师父的凶手,罪有应得……”一手抓上火真人右腿,尚未用力,晓霜蓦地上前一步,抓住梁萧手臂,眼中已有盈盈泪光。
梁萧一怔,只好放手。花晓霜俯身察看,见火真人不仅骨头断成数截,而且肌肉经脉相互纠结,要想恢复如初,已无可能。火真人剧痛难忍,阵阵呻吟,晓霜听在耳里,心中难过,泪水不由夺眶而出,默默给他接好骨骼,理顺经脉,再用夹板绑好,方对梁萧道:“你……你把他弄到房里去。”
梁萧哼了声,踢开火真人穴道,冷道:“不要装死,起来。”花晓霜道:“他这个样子,怎能起来。”梁萧脸色一寒,厉声道:“我数到三,牛鼻子你再不起来,便让你好看。”火真人听到,强忍痛楚,一脚支撑,力图爬起,晓霜急忙搀扶,梁萧见她对敌人也这般心慈,心头暗恼,折断一条杏枝,扔给火真人,叱道:“滚得越远越好。”花晓霜急道:“他的伤……”梁萧拨开她,道:“你不用管。”
火真人不敢怠慢,接过树枝,一跳一瘸,出林去了。晓霜脸色苍白,看他背影,忽地咬了咬牙,猛然掉头进屋。梁萧也不理会,将吴常青葬好,方才盘膝坐下,默然半晌,心终究软了,自语道:“我做得未必对,她做得也未必错了,她一个病弱女子,我何苦惹她生气!”当下步人房内,却见花晓霜躺在床上,瞧他进来,便背过身去,削肩微微颤动。
梁萧在床前呆立一阵,苦笑道:“你当真生我气了么?这道士奸恶异常,我想到吴先生的死状,便,唉……你打我骂我都好,可别闷在心里。”花晓霜止住颤抖,忽地转过头,脸上泪痕未千,哽咽道:“我……我怎会打骂你呢?我知道那人不好,但,但我看不得人受苦的……”双目一红,泪水又落了下来。
梁萧微微苦笑,给她拭?目道:“好好,你久病成良医,见不得人受苦,算我怕了你,从今往后,我再不这样折磨人了。”花晓霜破涕为笑,想起方才还跟他呕气,不由霞生双颊,分外羞惭。
梁萧担心贺陀罗去而复返,便伐木垒石,在山中另筑了一间小屋,与晓霜搬过去。他深知贺陀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日夜勤修武功,对《紫府元宗》的转阴易阳之术领悟更多。练功间歇,还照拂晓霜起居,更有闲暇,便逗弄白痴儿与金灵儿,故而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其乐融融,晓霜心中快活,寒病也极少发了。
这一日,梁萧正在劈柴,忽听林中鸟雀一阵聒噪,纷纷冲天而起,向某一方向奔去,他心头一动,握紧斧头,纵上树梢,跟着那群鸟儿奔去,不一时,忽听有人声传来,当即藏身树间,只听一个声音咝咝地道:“洒家与老先生无怨无仇,何必死缠烂打,你追了我四天四夜,也该够了。”梁萧听出是贺陀罗的声音,心头一紧,屏住呼吸,心道:“谁有这般能耐,竟能追他四天四夜?”忽听有人嘿嘿道:“不够不够,你只顾逃,老子还没打够呢。”梁萧听出来人正是释天风,不由大喜。又听贺陀罗哼了一声,怒道:“打就打,洒家怕你么?”梁萧拨开树枝,探头望去,却见两道人影在山边忽上忽下,拳来脚往,斗得正疾。
原来,贺陀罗退走之后,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中了梁萧之计,大为懊悔,他内伤本轻,稍愈之后,便来寻梁萧晦气,不料路上遇上释天风。释天风与梁萧相处已久,对他心存依赖,逃过灵鳌岛诸人追踪,便回崂山寻他,不料他患有心疾,走了一半,竟将此行目的忘了,只在崂山附近逛来逛去,却不知该做什么。忽见贺陀罗行色匆匆,大步赶路,他一瞧对方身法,便知遇上高手,当下心怀大乐,上前相见。贺陀罗当日在临安曾与他交手,深知此老厉害,未及开口询问,释天风已然动手。贺陀罗无奈应战,两人斗了一日一夜,贺陀罗渐觉不支,拔腿便逃,释天风紧追不放。两人打打走走,偌大崂山,一峰一谷,一石一木,均成战场。转眼竟花去四日。贺陀罗被阻了正事,不胜其烦,释天风则好容易遇上对手,心头甜滋滋的,真如涂了蜜糖一般。
只看二人电光石火般斗了一阵,贺陀罗忽地跃上一块山石,掣出鸟笛,吹奏起来。梁萧心头一跳,游目四顾,正想找一棵松树,取些松针相助。却早见一群麻雀从天而落,扑棱棱将释天风围住。梁萧正要纵下,忽见释天风只一弓身,周身便有一种无形之力进将出来,身边的麻雀如中箭镞,纷纷落地,竟无一只能够近身。
梁萧暗暗称奇,恍然想起凌水月的话,心道:“莫非这便是‘无相神针’?”再见释天风弓身模样,又不觉哑然失笑,心道:“这‘无相神针’又称‘仙猬功’,看来果然像只大刺猬。”释天风虽不惧雀阵,但终被阻了一阻,眼见贺陀罗一晃身,消失在大石之后。释天风哇哇怒叫,双手乱挥,空中哧哧有声,瞬间雀尸遍地。他破了雀阵,身如飞箭,跳到大石之后,隐没不见,只闻阵阵叫骂之声,在空山中回荡不已。
梁萧见二人去远,跳下树来,捡起一只死雀,却见雀儿体外并无伤痕,当是伤在内腑。他沉吟一阵,返回住处,将所见所闻与花晓霜说了,又道:“贺陀罗既被释岛主缠住,难以分身作恶,此间清苦,还是回杳林为好。”当下二人收拾行李,重返杏林。尚未走近,忽见林外站着两名女道土,正在说话。年长者气度恬淡,少者容貌清秀,身旁停着一头白驴。梁萧瞧得分明,不由喜上眉梢,扬声叫道:“是了情道长么?”
那二人闻声回头,正是了情与哑儿,乍见梁萧,均是惊喜。花晓霜奇道:“萧哥哥,你认识他们么?”
梁萧点头而笑,拉着晓霜上前稽首笑道:“了情道长怎么到崂山来了?”了情面带微笑,打量他一阵,方道:“你这孩子也长大了呢,唉,我听说这附近有位神医,特来拜会,可惜却不得门径,故而在此盘桓。”
梁萧笑道:“原来如此。”转身为花晓霜引介道,“这位是了情道长。”又瞧了哑儿一眼,却见她撅着嘴,冷冷瞥着自己,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便笑道:“这位是哑儿道长,你可小心些,否则挨了她的剑,别怪我没有提醒!”花晓霜脸色微变,哑儿却面有恼色,瞪了梁萧一眼。
了情莞尔道:“梁萧,这是你朋友么?”梁萧笑笑,将晓霜引见与二人,了情听她姓名,哦了一声,道:“你姓花?”梁萧不欲隐瞒,便道:“她是花无媸的孙女。”了情眼神微变,点点头,笑容却收敛了。
四人一边说话,到了杏林之中。梁萧问起,方知了情路过此处,听说活菩萨之事,便想瞧哑儿的哑疾有治无治,不由笑道:“可巧,这位神医与我再熟不过了。”了情讶道:“竟有此事,还烦你与贫道引介。”
梁萧笑而不语,了情顿然有悟,目视花晓霜,含笑道:“难不成是这位女神医?”梁萧笑道:“正是。”
忽觉有人拉扯衣袖,回头一瞧,却见花晓霜面涨通红,十分窘迫,便笑道:“了情道长,日后别说什么菩萨神医的话,她脸嫩得紧,叫她晓霜便好。”了情点点头,仍是不住对花晓霜打量。哑儿也目不转睛望着花晓霜,分外诧异。
四人到了房中,花晓霜看过哑儿的嗓子,又翻过《青杏卷》,想了想,道:“哑儿道长嗓子有异常人,非剖开施术不可。”哑儿听说此等骇人之法,大惊失色。了情也觉惊讶,看着梁萧,见他微微点头,略一沉吟,叹道:“那么全凭姑娘作主。”
花晓霜奇道:“道长答应得忒快了,别说身体发肤,父母所赐,不容侵犯,而且这开喉之术风险不小,动辄有性命之优,多数人都不肯的。”了情莞尔道:“我信得过梁萧,他待你这么好,我自也信得过你。”
花晓霜喜笑颜开,对了情大生好感,说道:“是呀,我也信得过萧哥哥的。”又向梁萧道,“我配麻沸散去,你手巧,做好桑皮纸线,呆会儿给哑儿姊姊缝创口。”梁萧应了,花晓霜嫣然一笑,转人药房,配药去了。
了情见她人内,向梁萧笑道:“敢情好,你这匹野马算是有了辔头”梁萧摇头道:“道长别想岔了,我哪里配得上她?”了情皱皱眉,欲言又止,哑儿却拉住梁萧,指手画脚。梁萧知她询问阿雪,不禁叹了口气,惨然道:“她去世啦……”哑儿如遭雷殛,张口结舌,了情也露出震惊之色。梁萧泪涌双目,但怕被二人瞧见,匆匆掉头道:“我去准备纸线。”步履如风,径自去了。
辰巳时分,花晓霜给哑儿服下麻沸散,令其昏睡,继而涂抹药酒,割开咽喉,矫正声带,最后涂抹止血药物缝合。忙至酉时,梁萧留下善后,让花晓霜自去休息。了情甚是关切,始终守在门外,见花晓霜含笑而出,情知大功告成,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花晓霜拿出素笺,写了两张方子,道:“道长放心,我再开两剂活血生肌的药物,内服外敷,不出三五天,哑儿姊姊便能开口说话了。”了情大喜,稽首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贫道还是要多谢姑娘。”花晓霜双手连摆,道:“这是应当做的,道长可别这么说!”了情见她没有半点示惠之意,深感契合本心,对这女孩儿生出莫大好感来。
花晓霜施术之时,心弦绷紧,此刻松弛下来,忽觉头晕目眩,忙取金风玉露丸吃了两粒,坐在门槛边,微微喘气。了情见她脸色透青,关切道:“不舒服么?”花晓霜强笑道:“一个老病根儿,不碍事。”
了情讶道:“你精通医术,为何不治好自己呢?”花晓霜见她眉目慈和,气度温润,心中无由生出依恋之意,一五一十将身患“九阴毒脉”之事说了。了情听得心中凄然:“这女孩儿行医济世,自己却犯下不治之症。唉,造化弄人,莫过于此!”想着生出无边怜意,傍着晓霜坐下,将她拉人怀里。花晓霜心生感动,蓦然想起母亲,自伤自怜,泪如豆落。
了情默然半晌,说道:“晓霜,你给贫道的弟子治好哑疾,贫道无以为报,想要传你一门功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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