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如豆落。
了情默然半晌,说道:“晓霜,你给贫道的弟子治好哑疾,贫道无以为报,想要传你一门功夫,不知你愿学不愿?”双目凝注,大有期冀之意。花晓霜治病从来不求回报,闻言颇是怔忡,忽听梁萧笑道:“既然道长有心,晓霜你还不拜师?”花晓霜闻言,福至心灵,乖乖巧巧拜了下去。了情慌忙扶住,瞪视梁萧道:“你这惫懒小子,尽出些古怪主意”心中却是讶异:“他到了身后,我竟不知。一别两载,这孩子的武功精进得好快!”
梁萧笑道:“依我看,道长与晓霜,乃是天生地造的师徒。我为道长寻了这么个好徒弟,道长该如何赏我?”了情又好气又好笑,脱口便道:“赏你一顿板子。”
花晓霜只觉与了情说话,颇是投缘,听得梁萧之言,甚合己意,身子再向下沉。了情不便与她执拗,只得容她一拜,才将她扶起,叹道:“如此一来,倒似贫道硬来占了个便宜。不过如此一来,我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教授……”转眼瞧了晓霜一眼,但觉她神气之间与自己颇有几分神似,心中欢喜,当下举袖挥拳,使出一路拳法,但见招式飘逸,意态雍容,形动于外,神敛于内,八分处守,两分主攻,守若恢恢天网、疏而不漏,攻则从容不迫,防不胜防。使到得意处,飘飘然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态。
梁萧瞧得舒服,待得了情收势,击掌赞道:“好拳法!”又笑道,“道长忒也偏心了,既有如此拳法,为何早不传我?”了情白他一眼,道:“这是我自创的功夫,比之归藏剑颇有不如,何况你飞扬跋扈的性子,怎耐烦学这抱朴致远、以静制动的拳法。”梁萧微笑不语,心道:“道长说得是!武功练到一定地步,无不合于人之本性。晓霜恬淡无争,这路拳法契合她的本性,若让我八分守,两分攻,岂不是折磨人么?”
了情道:“霜儿,我这路拳法名为‘暗香拳’,法于五五梅花之象,分为左五路,右五路,前五路,后五路,中五路。讲求抱元守一,心意空灵,出拳若有若无,仿佛寒梅清幽,暗香浮动。寻常武功,总要因时应势,变化制敌,这路拳法却是凭借气机牵引,自发自动,不为外物所惑。”说着一招一式,予以指点。
晓霜学着将左五路打了一遍,但觉遍体阳和,极是舒服。转眼一望,却见了情凝视自己,笑问道:“怎么样?”花晓霜道:“方才骨子里有些发冷,跟师父打了这通,顿时暖和多了。”了情喜道:“正是,这‘暗香拳’看似拳法,实为内功,便如寒梅独放,凌霜傲雪,于行动中涵养体内纯阳之气,克制诸般阴邪,你时常习练,或许有些好处。”
花晓霜这才明白,了情传功,原是想为自己减轻寒毒之苦,心口一热,叫了声:“师父……”便泪光盈盈,吐不出半个字来!忽听梁萧笑道:“我明白了,这‘暗香拳’守多攻少,该是养足自身之气,以我之有余,攻敌之不足。”了情见他顷刻悟出这路拳法的破敌要诀,不由暗暗吃惊,但她创出“暗香拳”,本意并非斗殴,闻言笑笑,不置可否,继续指点晓霜。
如此过得七日,了情将“暗香拳”倾囊相授。哑儿伤口也自痊愈,但因生平从未说过话,故而唇舌口齿还须从头练起,练了一日,能说出“师父”二字,虽嫌嘶哑,却让了情好不惊喜,连赞晓霜医术了得。
梁萧将晓霜托给了情看顾,自己每日编好竹器,挑到城镇中贩卖。这日生意极好,一早卖完,换了些米粮菜蔬,正午时分,返回竹林,但见花晓霜正和哑儿依着说话,了情坐在树下,引宫按商,吹弄洞箫,神色甚是孤寂。梁萧打过招呼,卸下米面,生火做饭。过得一阵,花晓霜跑过来道:“萧哥哥,哑儿要把快雪送给我,我怎么推辞她也不肯。”梁萧知道哑儿为人固执,一旦动念,便不会轻易改变,她既受晓霜之恩,过意不去,必要回报,便道:“她既然给你,你受了便是。”花晓霜喜道:“好啊,我也爱极了快雪,你说受我便受啦”说罢转身去了。
当晚用过晚饭,了情叹了口气,搂过晓霜,抚着她的秀发,软语道:“霜儿,师父今天要走啦!”花晓霜吃惊道:“这么快就走?住个一年半载,岂不更好?”
了情摇头道:“我不能在一个地方住上七天的,这次因为哑儿伤口未愈,一拖再拖,已过时限,再住下去,未免不妥!”花晓霜极为不舍,拉着了情的手,含泪不放。梁萧知道了情意在躲避公羊羽,便道:“晓霜,道长有苦衷,你别难为她了。”花晓霜只得放了手。
了情劝慰了几句后,便与哑儿收拾出行。梁萧与晓霜送到林外,花晓霜又难免伤怀落泪。了情又细声细气,安慰一番,对梁萧道:“梁萧,我这小徒弟就交给你啦,你若欺负她,我可不依!”梁萧苦笑道:“她有道长这等大靠山,梁萧有几个脑袋,胆敢欺负她?”了情白他一眼,道:“又耍贫嘴。”心中却想:“这孩子聪明机警,如今锋芒内敛,沉稳许多,霜儿得他看顾,定然无虞。”心情一松,冲二人微笑稽首,与哑儿并肩去了。
梁萧望着二人背影消失,想起当日华山相别的情形,情形依稀,阿雪却已不在,一时没精打采,转回屋内。花晓霜挑亮油灯,重又研读《青杏卷》,梁萧坐在一旁,编制一把竹扇。他心神不定,编了会儿,忽见一只小蛾子向灯火飞来,不由心头一酸,伸指轻弹,指风将飞蛾激开,但过不多时,那只蛾子又扑过来,梁萧又屈指弹开。
这般反复多次,那蛾子锲而不舍,一意扑火,梁萧终究无奈袖手,只听刺的一声,蛾翅焦枯,蛾子堕在地上,他呆呆瞧着,两行泪水却已无声滴落,忽听花晓霜道:“萧哥哥!”梁萧忙拭了泪,道:“什么?”花晓霜定定看着书,并未留意梁萧神情,只喃喃道:“我……我突然有个想法!”梁萧道:“你说!”花晓霜欲言又止,终于摇头道:“罢了,这事太难啦,就当我胡思乱想好啦!”梁萧道:“你不说,我怎知难不难?”花晓霜赧然道:“好,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梁萧点头道:“我不笑就是了。”
花晓霜道:“《青杏卷》我快看完了,上面好多病,我都没亲眼见过,但书上既然写了,就该有的。现在想来,我以往行医,治的都是方圆两百里内的人家,两百里之外,又有多少人生病呢?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忍受疾病之苦?我想,若能用这两条腿走遍天下,治好所有的病人,那该多好……”说到这里,凝视烛火,脸上露出神往之色,烛影摇红,将她的双颊映得红扑扑的,仿佛有什么光辉透出来,映得梁萧双眼酸楚,恍惚又看到那个圆脸少女也坐在烛下,为自己缝补衣衫。那两个少女的影子在烛光中渐渐融合,合二为一,最终变成花晓霜的影子。
花晓霜听梁萧久不答话,不由转过头来,却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眼角隐有泪光,不由问道:“你……你怎么了?”梁萧惊然一惊,伸袖抹去泪花,笑道:“没什么。”
花晓霜双颊泛红,柔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念头傻得紧!天下这么大,怎么走得遍呢?再说,我有病在身,唉,说不准什么时候发作,就不成了……”忽觉小口一堵,已被梁萧捂上,梁萧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念头若也算傻,那世人的念头无一不傻了。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哪个不是全挂子的杀人本事,却个个名垂青史,其实全都是一群大傻瓜,大混蛋。可惜这世上总是害人的多,救人的少,但因为稀少,才算难得。行医天下又有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花晓霜听得又惊又喜,她对梁萧信任之至,听他说得轻易,也觉得无甚难处,随口道:“好啊,你陪着我就是了!”话一出口,两人不禁相对而笑。正商量出行之事,忽听屋外有人朗声大笑,笑声清劲,悠悠不绝,梁萧心头一惊,知道来了高手,当下出门望去,却见林外走来一人,烂袍敝履,儒巾歪戴,竟是穷儒公羊羽。
二人一经照面,均是吃惊。公羊羽剑眉一扬,举步之间,已到梁萧身前,喝道:“小畜生,你也在么?”
手掌一挥,便向他头顶拍落。梁萧武功大进,避过这掌本也不难,但他一见公羊羽,便想起诸般前事,心怀愧疚,但觉劲风及体,一时竟无避让之意,两眼一合,心道:“罢了,终是死在他手里。”
公羊羽掌到半途,见梁萧竟不抗拒,心头诧异,一翻手,“啪”地给了他一个嘴巴,冷笑道:“怎不还手?”梁萧脸颊高高肿起,苦笑道:“你也是威震江湖的前辈,要杀便杀,何必辱人?”
公羊羽出手如电,揪住梁萧衣襟,又给他一记耳光,冷笑道:“我偏要辱你。”梁萧目中涌出怒意,但一现即逝,颓然道:“随你罢了!”
原来,前番公羊羽与萧千绝均想将对方引离战场,故而从南方斗到北地,始终胜负未分。此时京口兵败之讯传来,叫公羊羽好生无趣,此时忽得了情消息,不由欣喜若狂,什么国家社稷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丢开萧千绝,停停找找,追踪月余时光,终于寻到杏林之中,不料竟遇上梁萧。公羊羽见他意态萧索,了无往日骄悍之气,心头大异,继而又生恼怒:“不还手么?老子再给你小畜生两个大耳刮子!”正要动手,花晓霜听到说话声,出得门来,见公羊羽举手要打梁萧,忙上前来,伸手便格,但公羊羽何等身手,手掌看似左捆,忽又右晃,在梁萧左颊上抽了一记。
花晓霜脸色发白,横身挡在梁萧身前,急道:“你……你是谁?干什么打人?”梁萧推开她,道:“你别管……”又目视公羊羽,缓缓道:“我死在你掌下,罪有应得,但求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公羊羽冷笑道:“她是如何,与我什么相干?”
花晓霜心中惶急,又伸手拦住公羊羽,道:“你……你不要打人……”公羊羽心道:“小畜生不是个东西,这女娃儿跟他沆瀣一气,也非善类,哼,既然小畜生对她有意,好,老子便瞧你还不还手……”手掌忽起,拍向晓霜。花晓霜不防他突然动手,一时惊得呆了。
梁萧见状大惊,明知他意在逼迫自己动手,仍是按捺不住,手掌抡起半个圆弧,闪电般击出,这一下用上“转阴易阳术”,忽阴忽阳,连环五变。公羊羽挡了他三重劲力,便觉不妙,掌力内缩,催动内力,化去梁萧阴阳奇功,施展“三才归元掌”,一招“天旋地转”,身形滴溜溜乱旋,掌若飘絮,向梁萧拍出七记。
梁萧势成骑虎,只得挥掌迎敌。
“三才归元掌”是公羊羽首创,体悟之深,自是远胜旁人。当年他夜读《留侯论》,读到“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毙!”忽生妙悟:“项羽百战百胜,但穷兵黩武,以致师老兵疲,外强中千。汉高祖数战皆北,但精其兵,锐其卒,委曲求全,然后趁项羽疏忽,全力东向,垓下一战,令其自刎乌江,成就四百年之基业。萧千绝武功凌厉,百战百胜,仿佛项籍轻用其锋,我何不创出一门功夫,养其全锋而待其毙,破去他的魔功?”故此创出“三才归元掌”,一度将萧千绝压住,这些年反复揣摩,更抵随心所欲之境,较之“归藏剑”不遑多让,只是他后来惯于用剑,掌法却用得少了。
换了数月之前,梁萧遇上公羊羽施展此路掌法,定非其敌,但如今却非昔日可比。二人拆了十数招,未分胜负,公羊羽见梁萧妙招迭出,不由暗暗讶异:“小畜生又有长进了。”想着杀机更盛,足下时而归元步,时而伏羲步,时而大衍步,将多种步法交错使来,却不着痕迹。双掌也生出奇妙变化,三才归元掌原只三招,但此时一生三,二生三,三生无穷,刷刷刷疾若飘风,利如斧钺。
斗到七十招上下,公羊羽忽地掌随身转,咔嚓一声,竟将梁萧右臂打折。公羊羽哈哈大笑,正要再施辣手,忽听花晓霜急声道:“萧哥哥,攻他缺盆。”梁萧不及转念,左手两指一并,点向公羊羽肩头“缺盆”穴。公羊羽对这一指竟颇为忌惮,飘然避开,右掌虚晃,左掌正要穿出,晓霜又道:“乳根。”梁萧一招得手,知道花晓霜所言定有道理,当下应声而动,拍向公羊羽“乳根”穴。
公羊羽怒哼一声,收回掌力,护住“乳根”穴,身法陡疾,只见一团青影飘忽,闪烁不定,花晓霜瞧得眼花缭乱,急道:“糟了,他出手太快,我看不大清,但他足阳明胃经受损,除缺盆与乳根二穴,你还可攻他头维、太乙、气冲,无论如何,他都要闪避的。”梁萧虽不愿捡这个便宜,但右臂已断,公羊羽又武功太高,无奈之下,尽拣五处穴道招呼。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