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花晓霜见状,合身扑上。贺陀罗左掌运功逼住柳莺莺,身子稍侧,右掌勾出,又将晓霜双掌格住,蛇劲吐出,花晓霜只觉数十条小蛇顺着手臂钻人身子,难受之极。贺陀罗笑道:“女大夫,这便是我天竺功中的军茶利了,滋味如何?”正自得意,忽觉一道寒流若有若无,透过真气传了过来,不觉一惊:“这是什么武功?”猝喝一声,内力急吐,将花晓霜震退倒地。
柳莺莺着贺陀罗蛇劲催逼,香汗淋漓,眼看不支,忽觉肩头着人轻击一拳,柳莺莺不觉有异,贺陀罗却感一股大力透过柳莺莺手臂直撞过来,不由浑身一震。那人一拳方落,二拳又至,挨到第三掌,贺陀罗虎口剧痛,把持不住,撒手喝道:“小贼秃,你来得好!”
柳莺莺回头看去,只见花生两眼瞪圆,一抖手中铁锚,哗啦作响,戟指贺陀罗道:“你……你欺负晓霜,又欺负柳姑娘,是个大大的坏人,俺……俺要与你拚个死活。”柳莺莺听他将一番豪言壮语说得结结巴巴,气势大减,又柳莺莺回头看去,只见花生两眼瞪圆,一抖手中铁锚,哗啦作响。好气又好笑,心道:“小和尚虽然笨嘴笨舌,却还是满讲义气!”微微一笑,道,“花生,并肩子上。”花生一点头,右手铁锚忽举,三个铁钩挟着厉风,向贺陀罗劈头抓到。贺陀罗见他来势汹汹,不敢硬接,纵身后跃,花生左手一振,锚后儿臂粗细,一丈来长的粗大铁链宛若怪蟒出洞,向贺陀罗横扫过去。敢情这铁锚落人他手,竟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兵刃,或以锚抓,或以链扫,刚柔并济,舞得满室生风。柳莺莺喜道:“小和尚,你怎么想到这个法子!”花生道:“不是俺想的,是门前那个相公想的。”柳莺莺知他说得相公便是云殊,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花生身负大金刚神力,兵刃越沉,威力越大。贺陀罗被他一轮急攻,连连倒退。心道不妙,掣出般若锋,掌中寒光吞吐,搅起满天飞雪。这二人出手奇快,斗在一处,手中兵刃舞得不见形状,铁锚黑沉巨大,般若锋光亮灵巧,远远看去,便如一朵乌云裹着一轮秋月,徘徊盘旋,流转不定。只是乌云虽浓,明月却时隐时现,始终不被遮蔽。
柳莺莺见二人斗得紧急,插不上手,低身窜出,扶起晓霜,阿滩见状心惊,一把抓住赵呙厉喝道:“你过来?我捏他死。”柳莺莺投鼠忌器,两人势成僵持。忽听豁拉一声响,却是花生收势不住,一锚打碎舱壁,与贺陀罗翻翻滚滚,斗到船头露天处。柳莺莺关心胜负,暂且抛下赵呙,搀着晓霜出舱观看。
花生仗着兵刃出奇,初时占了上风,但贺陀罗稳住阵脚,尽展其能,团团银光绕身而飞,不仅将般若锋以双手施展,还以头颈胸腹驾驭。要知这“大自在天之舞”的妙处正在于此,贺陀罗“古瑜跏”练到出神入化,浑身筋骨肌肉伸缩自在,神意所至,便与双手无异,故而常人用手使用兵刃,贺陀罗偏能用腿足、头颈、肘腋、胸腹等全身各处运转般若锋,防不胜防。斗到间深处,忽听贺陀罗叫一声:“着!”花生腿上中招,皮破血流。
柳莺莺见花生吃亏,心急抢上,贺陀罗手臂一抡,般若锋忽地旋到肩上。柳莺莺眼前白光骤闪,头顶倏凉,乌髻散落,惊出她一身冷汗。贺陀罗笑道:“这回是头发,下次可是面皮,洒家若在你小脸上划两个大叉,可是不大好看。”说笑间,般若锋运得更急,不一时,花生又中三下,鲜血星星点点飞溅而出,随他身形移转,在甲板上划出圈圈血痕。花生瞪大一双环眼,咬牙苦战,出力仍然沉猛,铁锚章法却有些乱了。柳莺莺心道:“小和尚都不怕死,我怕什么?”正要扑上,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悠长啸声,好似猿啼空山,又如龙吟瀚宇,直欲摇动云根,穿裂金石。柳莺莺听得啸声,心口好似中了一拳,头脑一眩,愣在当场,就在这时,就听花晓霜“啊呀”一声惊叫起来,柳莺莺忙道:“晓霜,你……你也听到什么?”
花晓霜浑身发抖,颤声道:“是……是他,是他……”柳莺莺这才确信,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海上凸起一座小岛,越凸越大,竟是一头巨鲸分水破浪,迤逦而来。鲸上绰约有个人影,披头散发,站立鲸背之上,忽地叉手按腰,向天再啸,啸声雄浑之极,如风行海上,久久不绝。
柳莺莺瞧得眼中一湿,没来由一阵虚软,倒向地上。花晓霜将她扶住,急道:“姊姊,你……你怎么啦?”柳莺莺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悲是喜,有气没力道:“晓霜,你瞧仔细些,真……真的是他?”嗓子发颤,几乎不成声。花晓霜也是喜极而泣,泪水顺着双颊滚下来,用力点头道:“是他,是他!”柳莺莺道:“不是做梦么?”花晓霜摇了摇头,含泪笑道:“哪里会呢!”掐了掐她如雪皓腕,柔声道:“痛也不痛?”柳莺莺一呆,忽地搂紧晓霜,咯咯笑道:“我就知道,小色鬼他不会死得那么容易……”话未说完,想起这些天所受的委屈,嗓子一堵,泪如走珠,颗颗滴在晓霜颈上。花晓霜将她搂在怀里,一时痴了。
却说那一日,梁萧受伤落海,一时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悠悠醒转,睁眼一望,已是红日平西,霞光满天。
梁萧挣扎欲起,却觉百骸欲散,一提真气,丹田处空空如也,只得阉上双目,汇聚精神,重引水火,再养龙虎,从无到有,缓缓聚集真气。约莫三柱香功夫,一股冷气自后腰“鸿尾”处渐渐升起,一团热气则于神阙穴出缓缓涌动,两道微弱真气顺脉流走,每经受伤之处,便如利刃剜割一般。
折腾小半个时辰,梁萧聚拢真气,转了一个大周天,精力稍复,方才睁眼,却见天光已敛,暮色晦暗,东方疏疏落落点着数粒寒星。梁萧挣扎坐起,咳出两口淤血,咳嗽牵动掌伤,痛得厉害,伸手摸去,却是断了两根肋骨。梁萧一边摸索着接好断骨,一边寻思道:“我不是落海了么?这是哪里?”疑惑间伸手摸去,但觉坐下土地光滑绵软,随着手指微微陷落。梁萧正自惊疑,忽听“啾”得一声呜叫,那土地忽地沉了下去,梁萧犹未明白发生何事?身子早已入水,咸苦海水向着眼耳口鼻汹涌灌来,梁萧心中灵光乍闪,猛然醒悟:“我在巨鲸背上!”想通此节,不禁骇然,急急扣住巨鲸背脊,一动也不敢动。
顷刻间,那头巨鲸潜得更深,带起一股绝大暗流,带得梁萧立身不住,十指插入鲸背之中,只是不放。他在华山练成龟息之法,便在水下也能支撑一时。但那鲸鱼被他附着,如芒在背,深感不适,越潜越深,且在海中翻转起来。梁萧心知大海微茫,不见尽头,这巨鲸便如海中一叶孤舟,若是被它抛落,自己必死无疑。当下一边默运龟息法,一边稳住身形,抵御海底暗流,但那潜流汹涌澎湃,非同小可,冲得他数次脱手。但危急之时,人们往往能够发挥出平日所无的潜力,这时间,梁萧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每次脱手,又奋力游上,重新爬上鲸背。
这般上上下下,一人一鲸纠缠七八个回合,梁萧终究伤重,渐自支持不住,只觉耳鸣心跳,经脉欲裂,心头唯有一个念头若断若续:“我……不能死……莺莺……晓霜……危险……不能死……不能死……”想到二女尚在险境,求生之念又生,双手如钢钩利刃,死死扣着巨鲸背脊。但人力终是渺小.梁萧意志虽强,仍难抗衡这庞然大物,不一时,身子发轻,从鲸背上飘将起来,知觉点滴消失,海水源源不绝灌人口鼻。谁知就在这濒死之际,忽听巨鲸发声尖啸,梁萧身子一沉,重又浮上海面。
他侥幸脱险,半昏半醒,双手渐渐松开,身子好似成空壳,再无半点血肉,良久呛出一滩海水,模糊间看到一个女子背影,似晓霜,似莺莺,又似阿雪,缥缥缈缈,若雾若烟,伸手摸去,却又遥不可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脸上一热,梁萧猝然惊醒,但觉温热水流在脸上,勉力张开双眼,借着星辉,只见巨鲸背上喷起高高的水柱,半晌才矮了下去。
梁萧只觉脸上又痒又麻,情知这水柱内含毒质,急忙闪开,将水拭去。回想那阵幻觉,花、柳二女身处险境,自己却陷在这里,不觉揪心已极。远远望去,靛墨也似的大海起伏不尽,天地寥廓,唯有巨鲸摆鳍之声哗哗传来,一下下敲在心头。梁萧瞧着星光大海,枯坐良久,不觉眼眶已湿,寻思道:“但有一线生死,我都不可轻易言死,直待再与她们相见……”
这一次,巨鲸在海上漂浮许久,直待东方发白,也未潜下。梁萧行功一夜,真气凝聚,他挣扎起身,颇感饥渴,忽见前方凸起一物,定神望去,却是一只人头大小的章鱼,八条软足牢牢吸住鲸背,动也不动。梁萧心道:“敢情还有个搭便船的。”爬上去伸手一拽,竟未拽动,又费一番功夫,才将章鱼扯下来,撕了一半,连肉带汁一并吃了,饥渴稍解,沉思道:“这软东西无爪无牙,怎就贴得恁地紧凑?”细看章鱼软足,却见上面布满细小吸盘,不由心头一动:“是了,鲸背光滑,若用‘吸字诀’,以内力附着其上,应当更为省力。”想罢脱去上衣,裹住半个章鱼,负在背上,然后趴上鲸背,手掌小腹贯人内力,便似一大二小三个吸盘,牢牢吸在鲸背。不一时,巨鲸果然又发出一声呜叫,向着深海中潜去。
梁萧此番已有防备,不再慌乱,施行龟息之法,随那巨鲸潜行。直过了两个时辰.巨鲸重又升起。梁萧浑身酥软,恨不能一头睡倒,再也不起,但又不知这巨鲸何时潜没,唯有强打精神,将剩下的半只章鱼吃了,闭目运功。
如此沉浮不定,又过一日。梁萧发觉巨鲸潜行,实为就食,这头怪鱼也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体形壮如山峦,不离不弃,追逐着一个庞大鱼群。它潜行掠食之时,只须摇动嘴边长须,便可将无数海鱼混同海水赶人口中,咽下鱼群,再将海水排出。梁萧在海中虽然无法张眼,但知觉极灵,逢有海鱼经过身畔,出手便抓,第一日便擒了四条大鱼,每条腹内都有黑色鱼卵,鲜美异常,梁萧吃在肚里,但觉遍体阳和,精力大涨。
又过两日,梁萧附身鲸背,渐自习惯,海面上以常法吐纳,入水则倚仗龟息。即便如此,仍有惊险,那头巨鲸兴之所至,往往潜得极深,深海中水压奇大,逼得梁萧血气沸腾,只凭极强的求生欲念,终究忍受下来。但每每经历一次,上到海面时,梁萧都觉浑身瘫软,仿佛大病一场。
说也奇怪,这般日夜不眠,运功不辍,梁萧真气不但未曾衰竭,反而更趋浑厚。三日不到,两处掌伤俱都康复,气脉流畅胜于往昔。不过六日光景,他体内真气越积越厚,凝若实质,粒粒如珠。如此情形前所未有,梁萧百思不解,唯有暗暗称奇。
这一日,巨鲸潜人海中,梁萧如常伏在它背上,正自运功抵御大海潜流。忽听一阵怪异声音顺着水流悠悠飘来,若合符节,仿佛一段乐曲,忽而雄壮激昂,忽而宛转低沉,时如雷霆轰响,时如流水潺潺。这般变化莫测,浑不似人间之乐,许多音调,梁萧有生以来也是从未听过,不觉大生好奇,倾听半晌,蓦地发觉,这乐声竟是巨鲸所发。不多时,那鲸歌渐渐宽宏奔放,透出欢欣之意。梁萧沉浸其中,周身气血不知不觉随那乐声运行,忽而如沸如怒,忽而若有若无。气机一乱龟息法也被扰动,梁萧连呛了两口海水,方才醒悟过来,急敛心神,回复原状。
那巨鲸一路歌吟,浮上海面,也是不停。梁萧盘坐调息,却几度被它带岔真气,只好暂且停住,侧耳倾听半晌。忽地心头一动,想起那日在临安郊外,自己被释天风鼾声引乱呼吸,狂奔不休的事来,不由想道:“释岛主内功奇高,一呼一吸摇神撼魄,不足为怪,这鲸歌怎也有如此威力?”他突发奇想,“释岛
主的呼吸导引出‘乘风蹈海’的内功心法,我权且试试,这巨鲸呼吸引得出什么?”好奇心起,也不顾身在难中,放松周身真气,任其所之。不一会,真气果真被那鲸歌引得异动起来,东蹿一下,西钻一下,便如歌声一般,盎盎然大有生意,不消片时工夫,内脏筋骨,肌肤毛发,无一不被真气充盈。
练了约莫四个时辰,巨鲸又度下沉。梁萧收敛神意,但觉浑身真气溶溶泄泄,沛沛洋洋,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心中惊喜之极。这番入水,他虽然潜行两个时辰,浮上水面之际,竟也不觉太过疲惫。
那巨鲸不知为何,沉浮之际,始终放歌不绝。梁萧一旦浮上水面,再又依它节律,阖目练功,时候一久,他发觉这鲸歌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分做十三段,周而复始,循环不绝。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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