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那二人得了自由,怒气冲天,急遣人马缉拿,但徒自扰乱乡里,却无梁萧踪迹。忽必烈得知河患消解,龙心大悦,对开仓放粮之事竟也不予追究,反而大大称赞一番。那二人惊喜交进,将治水功劳尽都揽在身上,对被擒受辱、缉捕梁萧之事,却是只字不提了。
梁萧脱身之后,沿河而行,望着汤汤河水,想这月余经历,忖道:“这条河裹挟泥沙,奔涌而下。我今年治好,明年不免再度泛滥,如此循环不休,何时是个了时。晓霜为人治病,常说‘正本清源’,治河未尝不该如此,但若要正本清源,只怕要去大河源头探个究竟不可。”
想到此处,他顺着黄河西行。这一日,历经潼关,抵达长安附近,忽地忆起故人,辗转到华山脚下,一问乡里,才知赵家、杨家、王家的遗眷尽被李庭接到大都赡养。梁萧心中悲喜,信步来到山南小屋,却见绿竹阴森,清泉潺谖,一轮小水车在屋前哗啦啦转个不停。梁萧推门而人,却见床被依旧,桌椅宛然,“天道酬勤”的条幅上却已布满细细蛛丝。
梁萧从木桌上拿起一只竹鸟,这竹鸟是他做给阿雪的玩物,搁置已久,布满灰尘,泪眼模糊中,仿佛又见那个圆脸的少女在远处拈针缝衣,可伸手拂去,却是空无一物。梁萧将竹鸟贴在脸上,泪水顺颊滑落,沾满枯黄的鸟翼。
好半晌,他才举步出门,将那竹鸟调好机括,伸出手掌,那鸟儿扑得一声,蹿上天去。梁萧怅望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不待竹鸟落地,寂然西去。
花晓霜醒来时,只觉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剧痛稍稍缓解了些。勉力张眼瞧去,却见身处一个山坡,四面古木森然。忽听韩凝紫笑道:“你知道这是哪里?”花晓霜转眼望着她,茫然摇头。
韩凝紫道:“这里叫做百丈山。梁萧曾驻兵于此,以一千铁骑大破十万宋军,威风得紧呢。”她提及梁萧。花晓霜精神稍振,举目望去,襄阳城楼隐隐约约,在天边勾勒出细小线影。不防韩凝紫突然揪住她头发,抽她两记耳光,嘻嘻笑道:“这是替莺莺打的,梁萧那小贼朝三暮四,竟敢抛下我那师侄,勾搭上你这小浪蹄子。哼,你当还能见着那小贼么?告诉你吧,我已派人给花清渊和凌霜君送信,让他们来此见我。我不仅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要他们尝尝丧女之痛。你信不信?他们若敢不来,我便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普天下的臭男人都来疼爱凌霜君的宝贝女儿。”说罢咯咯直笑。
花晓霜原本心丧若死,听得这话,却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道:“落到那般处境,端地生不如死,但她叫来爹爹妈妈,必要用我胁迫他们,我又岂能害了他们。”略一默然,忽道,“韩凝紫,你本来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暗算伤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韩凝紫脸色一变,寒声道:“小残人,你说什么?”狠狠抽了晓藉两个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冷笑道,“若非梁萧那小贼弄诡,凭你这点微末伎俩,又岂是我的对手?”花晓霜道:“我是微末之技,诚然不假,你连我都打不过,岂非更没本事?”
韩凝紫脸上青气一现,抬起掌来,却又停在半空。敢情花晓霜这两句话正好点中她心底要害。韩凝紫自以为无论容貌本事,都远胜凌霜君数倍,但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贱人却偏生霸占了自己心爱之人。此恨可比天高,输给谁也不打紧,输给这对母女一分一毫,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她转了数个念头,拍开晓霜穴道,说道:“好,咱们再比一次,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胜我?”后退数步,美目生寒。花晓霜默默直起身子,忽地抬起手掌,拍向头顶。韩凝紫见状一惊,岂容她轻易就死,倏地抢上,左手勾她腕脉,右手食指,点她胸口要穴。
花晓箱伤势沉重,身手迟钝,更不料韩凝紫来势如此迅疾,陡然间已被她扣住手腕。但她岂肯再落人手,受尽欺辱,当下想也不想,右掌斜撩,左膝疾起,顶向韩凝紫小腹,正是“暗香拳法”中一招“踏雪寻梅”。韩凝紫暗自冷笑,嘴里却叫声:“好。”使出飘雪神掌中的“小霰散手”,双臂一圈,便将花晓霜右臂缠住,喝声:“断!”原来,她那日输给晓霜,事后反复揣摩,只觉“暗香拳法”处处克制“飘雪神掌”,急切难破,但她也知花晓霜内力低微,最妙莫过于近战,以擒拿手法与之纠缠,令其空有拳法,也无力施展。
花晓霜只觉右臂剧痛,蓦地想起“暗香拳”中有一路叫做“折梅手”的擒拿手法,当下使将出来,奋力挣扎。韩凝紫一不留神,几乎被她挣脱,不觉焦躁起来:“这小丫头浑身是伤,若还拿她不住,成何体统?”怒哼一声,运转“冰河玄功”,侵人花晓霜右臂。花晓霜只觉那道冷流汹涌而人,不假思索,施展“转阴易阳术”,阴脉人,阳脉出,“冰河神功”本是纯阴内功,在九大阳脉中一转,须臾间化为乌有。韩凝紫连催真力,却如石沉大海,花晓霜苍白面孔反而隐现红晕,大有内息充盈之相,不由暗生惊惧:“数月不见,这小丫头内功大进了么?”她生平自负,绝不相信这小丫头胜得过自己数十年修为,当下右手微缩,将花晓霜左掌沾住,双掌内力此起彼伏,向花晓霜攻来。
花晓霜却不管对方有甚变化,只需内劲涌来,便左掌导入,右掌攻出,右掌导入,左掌攻出,转阴易阳,不过用上少许内力,便将韩凝紫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一一化解。相持约莫一柱香的工夫,花晓霜鬓生微汗,面色白里透红,艳若桃花;韩凝紫却渐渐脸色苍白,眉间透出一丝死黑之气。蓦然间双掌忽撤,后退数步。花晓霜见她脸色青白,眉头急颤,似在抵御极大痛苦。正当诧异,忽见韩凝紫蛾眉一蹙,咬牙道:“小贱人,你敢对我用毒?”
花晓霜恍然大悟,敢情她被迫用出“转阴易阳术”,无意中竟将“九阴毒”度过去。韩凝紫不知不觉着了道儿,痛苦之余,怒不可遏,抽出一柄短剑,扑上来刷刷数剑,又快又狠。花晓霜一边避让,口中叫道:“你,你先别动,我教你怎样逼毒?”韩凝紫只当她有意讥讽,出手越发狠辣。不出两合,花晓霜小臂便中了一剑,血透衫袖,眼见韩凝紫势若疯狂,情知再不逃走,势必死于剑下。她先前虽存死念,却是迫于无奈,但有一线生机,自不会轻易就死,当即捂着伤口向山下奔去。韩凝紫正欲追赶,忽觉头晕目眩,浑身发冷,禁不住一跤跌倒。情知再不抗拒,毒人五脏,其势难救,当下不敢迟疑,盘膝运功,不敢挪动半分。这九阴奇毒本是她一手造就,今日亲受其炙,也算是造化弄人,报应不爽了。
打坐片刻,韩凝紫勉力将九阴毒压制于经脉之中,但她所练“冰河玄功”本为纯阴一路,与九阴毒秉性相同,只会助长其势,无法彻底化解,但觉周身忽痒忽痛,乍冷还寒,诸般古怪滋味一起涌来,花晓霜生平所受九阴毒脉之苦,她此时也一一领受,内心不觉将花晓霜怨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而后称快。
她咬牙切齿一阵,扶着树木踱到山脚,却见郊野空旷,哪有晓霜影子,正自烦恼,忽见来路上出现二个人影,定睛一望,正是花清渊与凌霜君,只见一个长袍广袖,丰神如玉,一个碧裳螺髻,清丽脱俗,两人并肩而行,步履飘然,绝似一对璧人。
韩凝紫望着二人走近,一颗心好似被人拧成一团,浑身血液时凝时沸,眼眶又酸又热,几乎便要涌出泪来。却见花清渊在丈外止步,也呆呆盯着她,眼神似喜似悲,凌霜君却咬着嘴唇,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三人默然注视,谁也不先说话。过了良久,花清渊叹了口气,幽幽道:“紫儿,多年不见,你憔悴多了!”二女都不料他沉默许久,却说出这句话来,均是一呆,韩凝紫情难自禁,脱口道:“你……你也变了好多……”凌霜君见这情形,只气得身子发抖,一顿足,转身便走,花清渊吃了一惊,将她挽住,道:“霜君,你去哪里?”凌霜君怒道:“你都不把晓霜放在心上,我还管她作什么?”花清渊一征,道:“我怎么不把晓霜放在心上?”凌霜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见了这毒妇,不问女儿下落,却偏与她卿卿我我,当我是透明人儿吗?我这辈子,见过的冷血汉子,以你花清渊为最。”花清渊脸色发白,却又无言以答。他一见韩凝紫,就全然不由自主,说出那句话来,明知不对,却也难以抑止。凌霜君见他呆滞模样,知他心中有愧,更觉委屈,禁不住啜泣起来。花清渊叹了口气,将她楼在怀里,向韩凝紫道:“紫儿……咳……韩姑娘,小女无辜,负你的是我,你若放了小女,花清渊任你处置。”
韩凝紫与他久别重逢,原本神飞意驰,忘乎所以,忽见他抚慰凌霜君的温柔样子,不禁妒火重燃,脸色青白不定,忽地轻笑道:“韩姑娘,韩姑娘……”她轻呼数声,语中已带上哭腔。花清渊见她神色怪异,忍不住唤道:“韩……凝紫,晓霜到底……”韩凝紫忽地柳眉倒竖,喝道:“韩凝紫是你叫得的么?”她望着凌霜君,冷笑道,“你的宝贝女儿,早被我砍成十八块,丢到汉江中喂鱼去了。”
花清渊倒退两步:脸上全无血色。凌霜君见韩凝紫独自一人,便已猜到晓霜遇害,听得这话,二十年仇恨蓦地涌上心来,挣开花清渊,扑将上去。韩凝紫挥剑相迎,转眼间,这对情敌已斗在一处。
论及武功,韩凝紫本来高出凌霜君甚多,但她身中“九阴毒”,举动迟滞,拆了二十来招,被凌霜君一掌打在胸前。韩凝紫步履踉跄,几乎跌倒。凌霜君重创仇敌,既惊且喜,正要抢上结果对方。忽见眼前人影一闪,花清渊已将韩凝紫扶在手里。凌霜君顿时如堕冰窟,呆了一呆,凄然道:“好,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花清渊,你这一生,是护定了这毒妇么?”花清渊神色瞬息数变,转眼望去,只见韩凝紫面色委顿不堪,樱口鲜血流淌,一时间,怎也狠不下心肠对她动手,只得道:“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一声怒哼,他掉头望去,只见花无媸一脸怒容,公羊羽、九如、云殊与花生各站一隅,这才想起早先约好,自己与凌霜君前方诱敌,这四大高手伺机夺人。
公羊羽踏上一步,寒声道:“韩凝紫,你方才的话可是当真?”韩凝紫虽没亲眼见过穷儒,但公羊羽这身行头颇为扎眼,一瞧之下,便已知晓,自知今日难逃公道。但她性子倔强,宁死不屈,便冷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亲手杀死那小贱人,你没瞧见这剑上的血迹吗?”花清渊夺过短剑一看,果见那剑脊上血迹未干,顿时心头一空,望着韩凝紫,仿佛痴了一般。
公羊羽面色陡沉,忽地纵声厉啸,身形一晃,手起掌落,向韩凝紫当头拍落。花清渊见得掌来,不由自主抬掌格挡,父子二人掌力一交,花清渊左膝一软,跪倒在地,颊上现出一抹红晕。公羊羽怔了征,蓦地长叹一声,撤了掌力,悻悻道:“罢了,我不管啦。”花无媸眉眼通红,恨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也不配管他。”公羊羽颓然道:“你说得是,我当真不配。”卷起大袖,退在一旁。花无媸上前一步,逼视花清渊,厉声道:“你还要护着她吗?”花清渊只觉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但手中挽着韩凝紫,仍不放开。
九如不由叹道:“悠悠苍天,不佑善人,花晓霜悬壶济世,活人千万,却终究不得善终。唉,罢了罢了,世间事多是如此。花生,走吧!”花生愣了一下,忽地两眼瞪圆道:“师父,你是说晓霜死了?”九如瞧着这个傻徒弟,暗暗叹息:“闹了半天,你现今才明白么?”当即点了点头,道:“不错!”花生呱得一声,跳起三尺,指着九如鼻尖怒道:“老和尚骗俺,晓霜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九如道:“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死?”花生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狠狠踱了两步,猛摇头道:“不对不对,别人会死,但晓霜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死呢?梁萧不会死,晓霜也不会死的。”在他心中,怎也不信晓霜死了,环眼睁得老大,瞪在九如脸上,模样忿怒之极。韩凝紫冷笑道:“我亲手杀的,还不对么?”
花生怒道:“你骗俺,俺不信!”韩凝紫道:“你不信么,可以看剑上……”话未说完,花生大喝一声,一拳挥来,花清渊出手抵挡,但“大金刚神力”有撼天动地之威,花清渊心有旁鹜,顿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花无媸不豫道:“九如和尚,天机宫之事自有天机宫处置,你们师徒定要架梁么?”九如冷笑一声,叫道:“花生,走吧,别人的家事,咱们少管为妙。”花生闻言停手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