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此时,凌水月和秦伯符情急关心,也都上了楼来。凌水月未及开口,梁萧笑道:“释夫人不必忧心,释岛主只是被封穴道。”伸手欲要解开释天风的禁制,忽听释天风大喝一声:“慢着。”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腾地站了起来。梁萧没料他这么快便冲开禁制,不由笑道:“前辈内功精湛,佩服佩服。”释天风两眼圆瞪,怒道:“方才是我大意,咱们再比过。”梁萧道:“岛主早先说过,倘若说话不算,便是什么?”释天风道:“乌龟就乌龟,我灵鳌岛的功夫一半从乌龟那里学来的,叫做乌龟,也不冤枉。”原来灵鳌岛始祖最喜乌龟刺猬,由二者生息之中分别创出“蛰龙眠”和“仙猬功”,奠定灵鳌岛武学的根基,是以释天风有此一说。
梁萧不料他堂堂宗师,却如此混赖,一时气结道:“再斗一场,岛主笃定能胜么?”释天风面皮一热,自忖梁萧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侥幸胜了还罢,再输一场,可就当真永世不能翻身了,搔头想想,道:“好罢,武功权且算作平手,咱们再比轻功。”梁萧分明胜出,却被他说成平手,端地哭笑不得。凌水月和秦伯符见状,均想由着释天风胡搅蛮缠一番,或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也都静观其变。
梁萧忽地抬眼,望着塔顶,半晌冷笑道:“释岛主,你自在灵鳌岛享福,何苦来架这个梁子?惹下我这个对头,怕是对你灵鳌岛没有好处。”释天风一怔,啐道:“呸呸,胡吹大气,了不起么?”凌水月却是眉头大皱,寻思梁萧武功甚高,释天风倘若胡闹太过,岂不是平白给灵鳌岛树下一个空前强敌。略一沉吟,说道:“老头子,罢了,输赢有道,你这么混赖,岂不叫人笑话?”释天风素来惧内,听她一说,顿然哑口。梁萧瞥了凌水月一眼,忖道:“早先你不作声,非得我疾言厉色,你才肯开口。”
凌水月又道:“梁萧,老身向你讨个情儿,还请瞧老身面皮……”梁萧摇头道:“不必了,花晓霜不来,我绝不放人。”凌水月被他堵住话头,颇感狼狈,却听释天风大声道:“籍丫头怎么能来?她……”凌水月、秦伯符又惊又急,凌水月叱道:“老头子你胡说什么?”释天风惨遭河东狮吼,忙将话吞进肚里,挠了挠头,大为迷惑。
梁萧观颜察色,心中疑窦丛生:“晓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被囚禁,不能出宫?还是重病在身,难以成行……”他左右猜测,一时心乱如麻:“这事颇有蹊跷,怕只怕我在这里耽搁一日,晓霜便多受一日痛苦。好!你们不让她来,我便直捣天机宫,用花镜圆做人质,一个换一个。”心意已决,他转向释天风,微微一笑,道,“释岛主方才说要比轻功,可是当真?”释天风精神陡振,笑道:“比轻功你笃定要输。”梁萧一点头,道:“好,就比轻功。”释天风忽得意外之喜,叫道:“不混赖么?”梁萧道:“岛主事后不混赖,想也无人混赖!不过,比法须得由我来定。”释天风兴致勃勃,探身问道:“怎么个比法?”
梁萧道:“比脚力,自此出发,谁先到天机宫,便算谁赢。”除了释天风,众人无不吃了一惊。凌水月插口道:“这么远……”梁萧不待她说完,抢着道:“若我输了,孩子给释岛主;倘若岛主输了,不得再插手我与天机宫的梁子。”他也知释天风乃是生平强敌,自己此番胜得侥幸,若不能叫他心服,届时天机宫中徒增变数。莫如再胜一场,叫他无话可说,退出纷争,自己也好专心与天机宫诸大高手周旋。
释天风并无主见,掉头望着妻子,凌水月寻思道:“天风轻功无对。梁萧舍长取短,正合我意。只不过,长途奔走太费精力,天风年事已高,梁萧却当盛年,追逐已久,难言胜败。但眼下别无他法,说不得,只好担些风险。”当即微微颔首,释天风心上一喜,转头笑道:“梁小子,就这么说定。”凌水月道:“今晚大家也都累了,明朝出发如何?”梁萧点头应允。
定下赌约,释天风三人下了铁塔,秦伯符将群豪遣散了,一行人就在“九曲阁”住下。梁萧在塔顶盘膝打坐,涵养精力。次日凌晨,雨歇天青,东方微白,梁萧用过干粮,下了铁塔,风怜也带上花镜圆,跨了火流星,在塔下相候。
稍待片刻,释天风夫妇与天机宫诸人也都到了。众人相见,更无多话,乘船渡过黄河。踏上河岸,两大高手拔足便走,端端逝如惊电,瞬息间便只见两个小点。凌水月见二人并驾齐驱,难分高下,心中微凛,取胜的把握又减了几分。
风怜见状,催马赶上。诸人早巳商议了调虎离山之计,欲趁梁萧被释天风缠住,抢下花镜圆,孰料火流星不待众人出手,早已泼喇喇一阵疾跑,奔出数十丈外。众人大惊,拍马紧追,但火流星何等脚力,片刻间人马无踪,只留下袅袅轻尘。凌水月和秦伯符相顾骇然,均想:“这梁萧算无遗策,说不定这次比斗轻功也有必胜之法,我等恐怕中了他的狡计?”
风怜赶出一程,迫近前方二人,释天风听到蹄声,回头笑道:“这匹马跑得挺快,莫要被它追上了?”说着加快脚程,梁萧见风怜赶来,再无顾虑,催动内力,咬住释天风不放。二人一马沿路飞奔。释、梁二人均已知晓对方虚实,情知来日方长,短途间难分胜败,是以饿了同吃,倦了就睡,遇上风雨也各自觅地躲避,并不十分紧急。忽忽行了七八日光景,长江滚滚,已然在望。
抵达江岸,风怜要看江上风景,众人便即停步歇息。梁萧极目眺望,但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船舶往返,鸥鹭齐飞。想起当年那场血染大江的鏖战,宋元两军无数生灵埋骨江底,而今眼目下,却已不见了血火满江、尸骨断流的影子,便似那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不过南柯一梦,须臾成空,唯有这条长江逝水,无语东流。伤怀之际,忽听释天风嘟嚷道:“晦气晦气,两个小崽子罗里罗嗦,这些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瞧的?”梁萧回头望去,但见风怜骑在马上,和花镜圆指点江山,纵情说笑。释天风则背着双手,踱来踱去,一脸不耐。梁萧心道:“此老精力矍铄,奔走已久,也不见疲惫;过江之后,恐怕还有一场好比。”
释天风踱了半晌,不由着起恼来,嚷道:“不等了。你们不走,我过江去了。”瞧得附近有船停靠,跑过去抽了一根竹篙,折断一截,飞身踏上,使出“乘风蹈海”的轻功,在江面上滑出两丈。风怜惊道:“师父,不好,这老头儿本事太大,咱们快寻船过江去。”
梁萧含笑不语,寻思道:“用这法子过江,原也不难,但步人后尘,算不得本事。”一转念,取来两根竹篙,握在双手,左手竹篙一撑,篙身忽屈忽直,将他凌空送出三丈。梁萧右手竹篙探出,嗖地插人江中,竹节虚心,浮力甚大,乍沉又浮,梁萧借力一个筋斗,又纵出五丈,右手竹篙复又探出,竹篙沉浮之间,再将他送出三丈。两根竹篙这般此起彼落,远远望去,梁萧便似一只长腿鹭鹭,在茫茫大江上恣意行走。释天风回头一瞧,不禁脱口叫道:“梁小子,好手段!”
这二人各逞神通,横渡长江,江上船夫渔翁尽已瞧得傻眼,只望着那两人飞逝如电,你追我赶。梁萧手中竹篙使得兴发,突地后发先至,从释天风头顶掠过,左篙一撑,当先落到南岸。释天风尚在江中,见状面色灰败,嚷道:“罢了,小子,算老夫折了一阵。哼,你既然上岸,干么不先走一步。”说话声中,也飞身上岸。
梁萧笑道:“我徒儿还没过江呢!再说释岛主一根竹篱便能渡江,不才却用了两根,可说占了老大便宜,高下之别,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一番马屁拍得释天风心花怒放,捋须笑道:“说得是,小子你武功不坏,见识更加了得,这么一说,老夫确是厉害那么一些儿。”他一时高兴,边说边拍了拍梁萧肩头,梁萧知他性直随便,瞧他伸手拍来,也不躲闪,泰然受之。
不一阵,风怜二人乘渡船过来,见岸上二人谈笑欢洽,都觉惊奇,只听释天风大声道:“说起来,方才你手里两根竹竿,行动远为方便,在江心使招枪法,给我两篙,老夫躲闪之间,脚下慌乱,非得扑通一声落水不可。故而这胜负之数,还需仔细推敲。”梁萧笑道:“不然,倘若释岛主折下竹节,当作暗器,按镖法给我两记,我这两根竹竿势必折断,岂不也是扑通一声,落水无疑么?”
花镜圆听得好笑,接口唱道:“老乌龟,大乌龟,扑通扑通落下水。”释天风脑子糊涂,但这骂人话儿却还分得清楚,当即两眼一瞪,说道:“我抓过你就这么一掷,包管你也扑通一声,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小乌龟。”花镜圆瞧他眉眼凶狠,心里害怕,吐了吐舌头,躲在风怜身后。
一过长江,路途便已过半,两人各自加快脚程。释天风年纪虽迈,但天赋异禀,气息悠长,较之少年人不遑多让;梁萧无论内功外功,都是如日中天,一时旗鼓相当,谁也拉不下谁。
行了数日,抵达钱塘江畔,梁萧驻足江边,挽起衣衫,向着浩浩江水拜了三拜。众人不解其意,都觉诧异,释天风多嘴询问,梁萧却是神色惨淡,一言不发。释天风挠头半晌,猛然醒悟道:“好哇,梁小子你向江神默祷,助你取胜,是不是?”梁萧还未答话,却见释天风面向着东方,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唱了个诺,不由怪道:“释岛主这是作什么?”释天风嘿然不语。梁萧眉头一皱,正要作罢,释天风见他不加追问,反而憋不住了,说道:“梁小子,我给你说,方才老夫向东海海神许愿,倘若此番胜出,定以乌牛白马答谢,嘿嘿,你那江神不过芝麻大小个官儿,怎比得上海神的官大?”言下摇头晃脑,甚为得意。
梁萧不觉苦笑,心道:“你心中唯有胜负,哪知道生离死别之苦。说起来,阿雪生时并不杰出,死后怕也做不得钱塘江神,顶多是个孤苦伶仃的小鬼罢了。”想到此处,胸中一酸,几乎儿当着众人落下泪来。
入夜时分,众人觅地休息,梁萧叫过风怜道:“此去天机宫,必有一场恶战。我对头甚多,全身而退颇为不易。倘使我有不测,你也毋须难过,骑了火流星赶快逃命。这几日,我将生平武功演成口诀,自今晚传授与你,但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风怜美目中泪水滚动,颤声道:“师父,咱们不若将镜圆还给老头儿,回西方去吧。”梁萧脸色一沉,道:“你要违抗师命么?”风怜从没见他如此严厉,一时低了头,泪水夺眶而出。梁萧硬起心肠,道出心法口诀,逐句讲解,直待三更时分,师徒俩方才各自歇息。
这般白日里赌斗轻功,夜里传授口诀,三日光阴转瞬即过,括苍山遥遥在望。前一日,梁萧本已超出十丈,哪知午时不到,又被释天风迎头赶上,不由暗自作恼,自付十年苦练,竟还胜不过一个古稀老者,真是莫大笑话,早知如此,便该昼夜兼程,倚仗年富力强,将这老人拖垮。倘使这般不胜不败,拖至天机宫内,对自己殊为不利。一念及此,便笑道:“释岛主,咱们就在山前分个胜负如何?”释天风道:“怎么说?”梁萧指着远处一株秀出于林的大桧树道:“就以那株桧树为限,谁先到的,就算谁赢。”释天风笑道:“好。”喝声未落,已如风掠出。梁萧足下一紧,紧紧跟上。
两人快似浮光掠影,顷刻间,离大桧树不足十丈,兀自平肩并驰。梁萧见势,忽地挥掌拍向释天风。
释天风咦了一声,回掌迎敌,足下稍缓,不防梁萧掌力忽又一缩,趁机舱出丈外。释天风哇哇怒叫,十指挥弹,“无相神针”铺天盖地射将出来。梁萧不过虚招使诈,释天风却是招招狠辣,他只得转身抵挡。一时两人拳来脚往,总不让对方轻易上前。正斗得激烈,身边红光一闪,风怜乘了火流星奔至桧树前,跳下马来,笑道:“师父,释岛主。你们都别争啦,最先到的是我呢!”梁、释均是一愕,齐齐停住拳脚。花镜圆也笑道:“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次比斗轻功,你们谁都没胜,白白送个便宜给我们。”他拉紧风怜的手,眉开眼笑,紧挨她站着。
梁萧哭笑不得,皱眉道:“风怜,别要胡闹。”风怜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才不是胡闹。你说了,以这株桧树为限,谁先到的,就算谁赢,不是么?”梁萧道:“此次比斗只限我和释岛主,谁让你来掺和?”风怜冷笑道:“你们两个自负轻功了得,却输给了我这小女子,还有脸再比么?”她恣意狡辩,梁萧未及答话,释天风早已暴跳如雷,叫道:“小丫头,谁输给你了?你要不是骑了马,早就被我抛到几千里外去了。”风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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