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输给你了?你要不是骑了马,早就被我抛到几千里外去了。”风怜见他气势凶猛,心头微怯,说不出话来。花镜圆却撅嘴道:“姑公公你说得不对,书上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聪明人就要会利用外物,你们有马不骑,有船不坐,偏要两条腿跑路,岂不是大大的蠢材么?”
释天风怒道:“小羔子胡说八道,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嘴。”又瞪了风怜一眼,道,“你说我输了,好啊,咱们比划比划,看谁厉害?”话未说完,一掌便向风怜拍到,梁萧横身挡住,掌势一带,便将释天风掌力卸开。释天风两眼翻白,叫道:“还要打么?”梁萧冷笑道:“释岛主,说话归说话,但要出手欺辱我徒儿,不才势难袖手旁观。”释天风一拍手,哈哈笑道:“好,老夫先打倒你,再来修理你的赖皮徒弟。”梁萧哼了一声,冷然道:“释岛主大可试试。”
风怜看见他二人又起争执,忙道:“师父,释岛主,你们都是当世高手,愿赌服输,既然我先抵达树下,凡事都须由我作主。”梁萧虽也不满她的所为,但释天风既对风怜不利,他自又转到风怜一方,接口道:“不错,小娃儿适才说得极是。君子善假于物,你虽胜得取巧,却也赢得聪明。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定然给你撑腰。”风怜大喜,笑道:“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释岛主既然输了,就要如约退出纷争,不再纠缠我师父。”释天风脸一黑,便要发作,忽听花镜圆道:“姑公公,奶奶常说你武功天下第一呢!”释天风听得心头一喜,忘了生气,咧嘴笑道:“花无媸那婆娘真这么说?”花镜圆点头道:“不过,我这次回去之后,便要告诉奶奶,说你武功不算天下第一,耍赖才是天下第一,打架输了要赖,轻功输了又要赖,是个大大的老赖皮。”释天风一蹦三尺,怒道:“放你小乌龟的大臭屁……”正要开骂,忽而忖道:“不对,花无媸那婆娘最疼小乌龟,小乌龟说话无有不听,倘使小乌龟这么加油添醋一说,天机宫再传到江湖上,不止老子声名扫地,灵鳌岛上下也没脸见人了。”想着颇为踌躇,忽一顿脚,咬牙道:“罢了,事情我答应,但这个输老子万万不认。”
风怜笑道:“不认输无关紧要,答应这件事就好。第二件事么?师父你既然输了,是不是就该如约将阿圆交给释岛主?”梁萧一愕。风怜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师父,你是大英雄大豪杰,拿小孩子当人质,叫他爹爹妈妈担心难过,本就不对。”梁萧默立许久,忽地叹了口气,拉过花镜圆,交到释天风手里。
释天风诧道:“梁小子,你当真答应把人给我?”梁萧冷然道:“岛主答应得,梁某为何答应不得?”释天风怔了怔,哈哈笑道:“说得是。”拉了花镜圆便要动身。花镜圆急道:“姑公公,等一下。”释天风皱眉道:“小娃儿还有什么话说?”花镜圆瞪着梁萧道:“我知道你嘴里服了,心里却不欢喜,我走了以后,你不许怪罪风怜姊姊。否则,哼,我饶你不过。”
梁萧皱眉道:“你有几多斤两,敢来胁迫我?”花镜圆脖子一梗,大声道:“我现今打不过你,但我长大了,一定盖过你。”风怜见他这般强项着为自己出头,大为感动。
梁萧打量花镜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年纪不大,志气却不小,好,冲你这句话,我不怪罪于她。”花镜圆皱起小鼻子,哼了一声,转眼瞧着风怜,想到离别在即,眼圈顿时红了。释天风将他抱起,嘻嘻笑道:“梁小子,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往括苍山一道烟去了。
梁萧转过身来,默然而行,风怜低头跟了一程,忍不住道:“师父,你若不欢喜,打我骂我都行,别要这般不说话,憋死人啦!”梁萧见她眉眼红红,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由叹道:“你做得很对,我干么打你骂你,我只是痛恨自己罢了。”他见风怜神色惊讶,便道,“如今想来,我拿花镜圆做质,确是意气用事,只为我一人心安,全不为他人作想。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我还是脱不了这任性妄为的脾性。”风怜喜道:“这么说,你不怨怪我啦?”
梁萧道:“今日之事,其错在我。你能不避责罚,逼我放人,甚有胆识。这世上,不论做学文习武,要想超迈前人、卓然成家,都须得有这分胆识气度。高手相争,末流者比试招式机巧,次者拼斗内力深浅。而真正顶儿尖儿的人物,比得却是气度胸襟。你根基甚浅,智谋稍逊,按理学不好我的武功,但你自幼长于昆仑山下,天高地迥,潇洒不拘,这分气度襟怀,寻常武人都难望其项背!”
风怜见他不但不骂,还大大夸奖自己一番,喜极忘形,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气度胸襟,只是打心眼里便没把你当师父。”梁萧不觉莞尔,心道:“放眼天下,只怕没几个人能说出这等话,这女孩儿当真胡闹。”
却听风怜又道:“说到气度胸襟,释天风神神道道,又有什么个气度?”梁萧道:“话不可如此说,释岛主执着于胜负,为求一胜,不断砥砺自身,得一敌手,更是如获至宝。如此执着武学之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此外他患过失忆之症,常处半梦半醒之间,正合无法无相之妙诣,诙谐无方,难以匹敌。”风怜笑道:“敢情他是误打误闯成了高人。师父,那你还去不去天机宫?”梁萧道:“去是要去的。我本欲光明正大闯进去。但手无人质,也只好趁夜潜入了。”风怜奇道:“天机宫的人真那么厉害?”梁萧道:“未必厉害,只是当真动手,却有些道不出的尴尬。”
师徒二人正自谈论,忽见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人远远叫道:“是梁老弟么?”梁萧认出来人竟是明三秋,他身后随了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额高口方,乍看有些木讷。梁萧得见知已,心头一喜,笑道:“三秋兄,别来无恙?”明三秋抢上数步,一把将他抱住,上下打量一番,大笑道:“老弟,想死为兄了,我生怕晚来一步,平空错过。”梁萧奇道:“明兄如何得知小弟在此?”明三秋环顾四周,说道:“说来话长,梁兄弟,咱们寻个安生地方,再说不迟!”梁萧心头疑惑,点头应允。四人寻了一处清净茶社坐定,互作引介,明三秋指着那青衣少年道:“这位是我的徒弟,姓朱名世杰,钻研算学,略有小成。”梁萧见明三秋谈笑间颇有得色,知他对这弟子明贬实褒,也暗暗替他高兴,笑道:“三秋兄得此佳弟子,可喜可贺。”又向朱世杰拱手道:“朱世兄请了。”朱世杰面红耳赤,几乎将手中杯盏打翻,慌忙起身道:“世……世杰久仰梁先生大名,得……得蒙一见,幸何如之?待……待会儿定……定要好好请教……”他吞吞吐吐,颇见羞赧。
明三秋苦笑道:“梁老弟勿怪。这孩子心思敏捷,但木讷寡言,不擅与人交往,一天之中,也说不了两句话,今日只因对你景仰已久,方才说了这么多,已算是大大破例了。”梁萧笑道:“哪里话,所谓智者不言,大音希声。朱世兄内秀外拙,正有古君子之风!”明三秋一愕,哈哈大笑,朱世杰则满脸激动之色,望着梁萧,大有知己之感。风怜瞧他眉眼死板,一举一动处处透着局促,不觉忖道:“这木头人儿倘若一
天到晚不说话,谁嫁给他,岂不要被生生闷死么?”
却听明三秋道:“梁兄弟,这些年你上哪里去了?为兄时刻留意,却始终没你消息。”梁萧说道:“小弟去了西方。”明三秋眼神一亮,问道:“听说西方有厉害数家,可是当真?”朱世杰听了这话,身子前倾,目光炯炯,盯着梁萧。风怜见他眼中神采焕然,迥异先时,不觉甚是诧异。
梁萧啜了一口茶,道:“那里千多年前,倒是贤哲辈出,算学精妙,较中土犹有过之。而今人心不古,世道浇漓,西人崇信耶氏大神,算学机关都被斥为异端,日益衰微。公卿百姓大多愚钝懵懂,迷信全知全能之偶像,早已不知道算学为何物了。”明三秋捋须叹道:“可惜,我本想走一遭的,听你一说,不去也罢!”朱世杰眼神也是一黯。对坐半晌,明三秋忽道:“梁老弟,听说你擒了花无媸的孙子,要到天机宫寻仇,可是当真?”梁萧叹道:“三秋兄从何得知?”
明三秋苦笑道:“江湖消息灵通得紧,况且此次云殊连发十二道神鹰令,晓喻武林。如今许多好手都在来此的路上。我也是听到消息,昼夜兼程,从金陵赶来知会于你。梁老弟,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梁萧未料自己一发牵动中原武林,更料不到云殊手段如此迅烈。沉思半晌,始道:“三秋兄义气深重,梁萧五内俱感。但我此番若不见上晓霜一面,着实无法甘心。三秋兄你也知道晓霜的痼疾,一过十年,委实叫人挂念……”他说到这里,忽见明三秋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梁萧何等聪明,瞬间觉出有异,迟疑道:“三秋兄,莫非,你知道晓霜的近况?”
明三秋苦笑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明某委实不愿以实相告。”梁萧一把扣住他的手臂,正色道:“晓霜到底怎么了?三秋兄,你……你千万不可瞒我。”明三秋只觉他手劲奇大,几乎将自己手臂捏断,不觉皱眉道:“梁老弟,你须得冷静从事,要么我宁可不说。”梁萧一征,收回手掌,按住身前茶碗,努力定住心神,缓缓道:“三秋兄说得是,还请直言相告。”
明三秋叹了口气,道:“我虽脱离天机宫,但宫中故旧尚多,这些年多有往来。据他们所言,十多年前,霜小姐不幸遭逢韩凝紫,在汉水边遇害。事后那女魔头眼看难逃公道,也挥剑自尽。梁老弟,你须得想开些,有道是:‘酒贱常嫌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世间事原本悲苦者多,欢乐者少。况且事隔多年,伤心也是无用,莫如节哀顺便,自解为好……”说到这里,忽见梁萧面色青灰,嘴唇微颤,眼中茫茫然一片,全无神采,不由心头一惊,岔开话道,“梁老弟,如蒙不弃,为兄陪你喝上几杯。”说罢招呼小二上酒。
风怜见梁萧这般模样,胸中也感酸楚,握住他手,但觉人手冰凉,忍不住道:“师父,别太伤心了……”梁萧身子一颤,甩开她手,摇头道:“对不住,我心里乱得紧,告……告罪,失陪则个……”他语无伦次说了这几句,拔足便走,抬手之时,掌下那只茶碗竟已深陷桌内,与桌面齐平。
梁萧动身奇快,奔出数丈,众人始才还过神来,风怜叫道:“师父!你上哪儿去?”追出茶社,只见他奔走如飞,顷刻间便只剩一个灰色小点,风怜催赶火流星,追到山前,却见林蔼苍茫,哪还有梁萧的影子。
请继续期待《昆仑》续集
~第10章和谐之道~
梁萧疯也似狂奔,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奔了多久,双腿忽地虚软,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知觉一点一滴浮了上来,又感到先时那种撕肝裂肺的痛楚。他的眼前雾蒙蒙一片,胸口鼓涨难言,似要爆裂开来。一霎那,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秦伯符宁可拼死一战,也不肯让晓霜与自己相见?为什么凌水月不肯让释天风提到晓霜;为什么云殊又如临大敌,只因为晓霜已经死了,所有人都心怀恐惧,不知道他悲怒之余,又会干出什么蠢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一阵柔风拂过他的头顶,梁萧抬起泪眼,但觉四面夏花烂漫,阳光妩媚。鸟语啾啁,泉水流泻;溶溶池沼,映出无心白云。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均是安宁祥和,自己身处其间,益发突兀不堪,似与这天这地格格不人,相形之下,悲哀者更加悲哀,孤独者更加孤独。蓦然间,他心头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老天爷早已厌弃我了么?”种种往事从心头流过:孩童之时,上天便假手萧千绝,拆散他的爹娘;在天机宫苦学算数,破解天机十算,却又解不出最后一算;而后一场大战,害死阿雪;先让他母子重逢,偏又让他亲手杀死母亲;现如今,竟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爱人;即便到此地步,老天爷还不肯罢休,当他痛苦失意之时,天地间偏偏生机勃发,鼓舞欢欣,便似一群无耻的看客,幸灾乐祸,弹冠相庆。
梁萧越看越怒,陡然间,跳将起来,运足掌力向天空猛力劈去。六大奇劲,天弧掌力,鲸息功,但凡能够使出的功夫,尽都使了出来,掌力指劲一道接一道地冲上天空,又在空气中悠悠散去。
发了千余掌,梁萧筋疲力尽,扑倒在山坡上,心头一片茫然:“武功又如何?算学又如何?纵然武功冠盖古今,也救不了亲友爱人,纵然算尽天地的奥妙,也算不清自己的命运。”霎那间,他心灰意冷,将头深深扎进泥土,泪水纵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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