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你叫个死人来跟老夫比划比划?”
花镜圆冷笑道:“好呀,我问你,你学不到武功,打不过别人,难道就很高兴吗?”释天风一征,想自己毕生学武,武功不济,输给别人时内心深受煎熬;武功好了,又发觉人上有人,嫉妒不已;就算当真天下无敌,但若无架可打,也必定寂寞苦闷。思来想去,端地爽然若失,瞅了花镜圆一眼,暗自讶异:“这小家伙竟懂得如此深奥之理,奇怪奇怪。”
他瞅花镜圆,小家伙却瞧着风怜,风怜正自发征,心道:“师父这句话大有厌世之意,想是那晓霜姑娘去了,他心灰意冷,觉得生不如死。今日如能脱身,怎生才能想个法儿,替他开解?”她满怀忧虑,全不觉身边那个小小孩童已然流下泪来。
说话间,崖上三人踏着巨字凹槽,不断攀升,横竖曲折,点撇勾捺均成战场。崖高千尺,令人望之帽脱,只瞧那三人越攀越高,身形渐小,每落上一方巨字,便口占诗句,将巨字嵌人句中。诵到十来句时,已只见崖壁上三个小影轻摇轻晃,恰似身人云中,倚天而斗。
贾秀才心生感慨,叹道:“池老大,这场论剑,我贾秀才以前没见过,将来怕也瞧不到了。”他羡鱼也点头道:“三弟说的是,倘若只论武功,敌友双方,都是旷古凌今,足见风流。”其他??嘴上不说,闻言也暗暗点头。
梁萧使尽解数,踏上“竖尽来劫”的竖字,也无可趁之机,再往上去,崖壁泛青,滑不留足,只得喝道:“白云端头竖大旗。”以明始终,然后逆着寒风,将身纵起,袖袍高涨,恰如一杆凛凛大旗,贴着峭壁飘落,下堕之时,不时挥剑搭上凸石,借以消势。公羊羽和花无媸见状,也齐身纵落,半空中长剑互挑,呛啷啷消去下坠之势,落水之时,坠势也随之消尽,竟没激起半点浪花。群雄见两人在水面上下起伏,竟不沉没,心中奇怪,定睛细看,原来两人踩着湖中两根铜铸杠杆。这些杠杆连接“天机三轮”和“两仪幻尘阵”,成百上千,犹如蛟龙纠缠。
梁萧不似两人彼此借力,是以先发而后至,落水时双剑明晃晃早已刺到。梁萧抵挡不及,踩着杠杆退到“天璇轮”下,足踏轮叶,升到高处,长笑道:“二位前辈,敢来这里赐教么?”“天机三轮”乃是天机宫动力之源,为巨瀑冲击,终年转动,梁萧如此做法,正是要将公羊夫妇引至轮上,借巨轮旋转,扰乱二人剑法。
公羊羽猜出梁萧主意,心道:“此子心思机巧,尤胜武功。”当下拈须笑道:“这题目出得奇妙,老夫若不接下,遮莫坏了大伙的兴致。”他与花无媸激斗虽久,但阴阳交融,气机回流,不但不觉倦怠,抑且精力渐长,当下并肩携手,纵上“天璇”轮,与梁萧斗在一起。三大巨轮本为世间奇迹,三人踏轮激斗,不只是变数倍增,抑且雄奇之处,也是古今所无。台上众人既感眼界大开,又觉忧心重重,花氏兄妹犹为发愁:“这梁萧凭借地势,一味游斗,爹娘剑法纵然神妙,但年岁已高,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叫人终身抱憾。”
花镜圆瞧风怜始终平静如常,憋了许久,到底忍不住问道:“风怜姊姊,你不替你师父担忧么?”风怜默然不答,心中忖道:“师父武功盖世,无论怎生凶险,他总能寻到应付法子。即便当真胜不了,他死了,我也不活,总不致叫他孤零零、冷清清地走在黄泉道上。”心念已决,目视梁萧的身形,脸上露出温柔笑意。
三道剑光翻翻滚滚,自“天璇轮”卷到居中的“天枢轮”,又从“天枢轮”卷到“天机轮”。梁萧渐生技穷之感,不论巨轮旋转,还是瀑布冲刷,公羊羽和花无媸两把剑和谐天然,毫无可趁之机。尤为可惧的是,自己正当壮年,气血充沛倒也罢了,这两个古稀老人斗了许久,竟也毫无倦怠之像,而且脸泛异光,神采飞扬。梁萧苦斗半日,所遇尽是当世高手,斗到此时,内力运转渐缓,生出衰竭之兆,一时越觉心灰:“我已穷尽智力,但世间既有如此武功,叫人无话可说。更何况这剑法纵然厉害,也是两人施为,我全无臂助,只凭一把长剑,撑到如此地步,料也无人胆敢小瞧于我!”想到此处,脑海陡有电光划过,喃喃自语道:“既有长剑在手,何为全无臂助?”
公羊羽见他口唇翕动,但耳间水声如雷,听不明白。他与梁萧斗到此时,爱才之心早已压过家国仇怨,但觉此人才智武功,足可照耀千古,自己二人倘若将这一代奇才歼于剑底,委实可惜,是以占尽上风,却不忍遽下杀手,当下笑道:“梁萧,你要认输不是?你只须弃剑,咱们就此作罢。”他这话以内力道出,压住瀑布巨响,花无媸听得这话,也暗自点头,她对梁萧本无切身仇恨,只不过耽于大义,被迫迎战。
哪知梁萧却如中魔一般,闻如未闻,兀自挥剑腾挪。公羊羽瞧他神气古怪,颇感讶异,将前言又道一遍,梁萧仍是不答。公羊羽不觉心中有气,心道:“今日若不将这小子彻底折服,难有了局。”他心念一动,花无媸立时洞明,双剑神妙莫测,倏然一上一下夹住天罚剑身,同时力绞,欲叫梁萧长剑脱手。风怜远远瞧见,心头一紧,未及惊呼,忽见梁萧身轻如羽,随那天罚剑滴溜溜转了两周,不但消去对方劲力,抑且穿过对方两剑缝隙,纵剑直刺,迫得公羊羽夫妇撒开双剑。
梁萧一招得手,心中亮堂:“天罚剑为精绝之神,两代剑师性命所系,此时此地,无异于欧龙子父子与我并肩作战。我却将它当作兵器驾御,不但暴殄天物,更对两位前辈莫大的不敬!”他悟通关窍,对天默祷道,“欧大师,铁哲大师,二位英灵在上,请助梁萧退敌。”
祈祷已罢,他高叫一声:“‘太乙分光剑’何足道哉?且看我人剑相御的手段。”声传湖上,群山皆响,梁萧话一出口,长剑歪斜左刺,公羊羽挥剑挡住,花无媸斜刺里赶上,刺向梁萧膝间“伏兔”穴。谁料梁萧长剑刺出的一霎,身子却如被狂风吹起,向右飘出,呼地一掌,直扫花无媸面门,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是梁萧使动了天罚剑,还是天罚剑带动了梁萧。
花无媸镇定如恒,长剑圆转,自下撩起,扫向梁萧手腕。但梁萧出掌之际,天罚剑已受牵引,闪电折回,嗡得一声,斩向花无媸的长剑。花无媸纵然再多十柄宝剑,也不敢硬挡天罚剑的神锋,无奈纵身后退。梁萧却不追赶,掌剑顺势偏转,齐向公羊羽攻到。公羊羽怕坏了双剑和谐之妙,不敢纠缠,也随着花无媸后退。梁萧一招逼退两大强敌,抢上一步,故技重施,忽而以人运剑,忽而天罚剑变成主人,梁萧则成它手中兵刃,使到精妙处,至乎长剑脱手,剑如飞蛇行天,人如白云翻舞,人与剑时分时合,变化奇绝。
释天风见梁萧招法奇变,一时双目大张,瞧了一阵,摇头叹道:“好一个人剑相御。”风冷瞧不出究竟,着急道:“什么叫人剑相御。”释天风道:“自古剑法练到绝处,无非以人御剑,梁小子却不但以人御剑,而且以剑御人,人与剑互引互动,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原本他一人一剑,势单力薄,在老穷酸夫妻联手之下,决计讨不得好去。而如今人剑相御,便如凭空多出一位得力帮手。‘太乙分光剑’所以厉害无比,只因其阴阳造化、生生不息;如今梁小子人剑同心,也是生生不息。生生不息遇上生生不息,胜负之数,可就难说得紧了。”众人听他一说,均感惊奇。
风怜歪头想了想,拍手笑道:“我明白啦,师父并不把天罚剑当作剑。”说罢忽地发觉,手足能动,敢情时刻一到,释天风封住的穴道自然解了。释天风皱眉道:“女娃儿说话古怪,不当作剑,难道当作人?”
风怜道:“那是当然。”心中忖道:“师父必是将天罚剑当作爹爹爷爷,与他们在天之灵,并肩作战。”想到此处,眼圈儿倏红,泪水迷蒙双眼。此时梁萧将“人剑相御”使到得意处,“天罚剑”渐渐泛起离合紫光,剑上的锈斑尽都变成星文霞彩,奇丽绝伦,遥遥看去,便如一道长长的紫电,漫天纵横。众人不由啧啧称奇。风怜虽生于铸剑世家,对这等奇像也是道不明白。
疑惑间,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善哉善哉,梁萧此子创出如此神技,真为武学放一异彩!”风怜回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人群中多了一个须眉皆白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支木棒,面带笑意。释天风哈哈笑道:“九如你这老秃驴鬼鬼祟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凌水月白他一眼,合十笑道:“未迎大师佛驾,真乃罪过,拙夫有口无心,胡言乱语,还望大师见谅。”
九如笑道:“无事献殷勤,必有图谋,释夫人你恁地客气,和尚好生不安。”他说得直白,凌水月不禁脸上一红,道:“大师法眼无差,老身确有所图。”九如笑道:“请讲。”凌水月道:“这三人斗剑,目前虽然旗鼓相当,但人力有限,迟早会有胜负。依老身之见,冤家宜解不宜结,任谁伤损,皆是不好。还请大师与拙夫联手将三人分开,大师与梁萧有旧,必能说服他解开心结,远扬他处。若是公羊羽和花家妹子不允么……”她忽然住口,笑而不语。
九如笑道:“和尚明白了,倘若此间有人不允,合和尚与梁萧二人之力,压服群雄未必能够,但要走脱,却是绰绰有余。”众人闻言,均是一凛。凌水月叹道:“不错,而今此法最善。”
九如瞧了一眼斗剑处,笑道:“释夫人言之成理,和尚正为挫锐解纷而来,无所旁贷。”他白眉一耸,笑道:“释岛主,上吧。”释天风嘻嘻一笑,道:“好!”忽地一拳,直奔九如而来。
九如瞧他神气惫懒,已有防备,挡下这拳,啐道:“老乌龟,你又发癫了?”释天风拳脚密如雨点,口中却笑道:“扰人打架,就好比夺人口食,没得折了寿数。这场比斗古今少有,焉能被你老秃驴搅了?常言说得好:‘兵对兵,将对将,玉皇大帝对阎王。’那边厢主将逞威,这边厢咱们做偏将的也该另辟战场,了了旧怨。”说话中,也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不敢大意,将木棒插在一旁,挥拳抵挡。
凌水月气急骂道:“死老头子,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着两眼,怎就不看风色?”释天风几度被妻子阻拦,无法出手殴斗,早憋得心痒难煞,好容易找到借口大打出手,怎生收敛得住,任凭凌水月斥骂,他只是装聋作哑,不加理会。
正斗得不可开交,忽见两艘小船一前一后,从彩贝峡里出来,前方一艘忽地转疾,近了木台,只听船上传来一声大喝,便似半空里响起一个炸雷。众人不及回头,便见一道人影如鬼如魅,抢到相斗二人之间,挥手便是一拳,势大力沉,迫得释天风倒退两步,定睛看去,来者却是一个年轻和尚,身材敦实,圆脸上一双环眼,微有稚气,叫人瞧不出年岁。
那和尚一拳既出,后着绵绵而至,与释天风斗在一起,九如反被撇开。释天风与他拆解数招,喜道:“小秃驴好本领。”他只要有架可打,有对可放,不论对手是谁,都是不亦乐乎。当即打叠精神,与那年轻和尚拳来脚往,斗了个难解难分。
众人见又冒出个年纪轻轻的大高手,都觉惊讶,只见来船抵岸,船上跳下一个精壮汉子、一个怀抱琵琶的黄衫女子。池羡鱼识得黄衫女子正是金翠羽,不由奇道:“四妹,你来了么……唔……这位是……”那精壮汉子接口笑道:“池老大,你认不出小弟了?”池羡鱼听他话一出口,恍然道:“啊哟,白老二,你怎地就瘦下来了?”白不吃嘿嘿直笑,面有得色。
贾秀才瞪眼道:“白不吃,你小子是面团捏得么?说胖就胖,说瘦就瘦。”金翠羽笑道:“白二哥倒不是面团,只不过有人神通广大,把他这大活人当作面团捏了一回。”池羡鱼和贾秀才同声道:“是谁?”金翠羽美目流转,顾望湖上,众人随她目光看去,但见后面一艘船也已近了,由池鹤叶钊掌舵,须臾靠近木台。当先走下一双女道士,年长的鬓发苍然,面容清秀,一个约莫三旬,眉眼秀丽。
贾秀才问道:“白老二,莫不是这两位道长?”白不吃摇头道:“不是不是。”此时船上又走下一个俊秀少年,身着儒衫,仪态都雅。贾秀才皱眉道:“这个年纪太小,却也不像。”金翠羽冷笑道:“有志不在年高,如你这般懒散无聊,活上百岁也是枉然。”贾秀才笑道:“我知道了,你是看人家年少英俊,是不是?但就你这把年纪,你瞧得上人家,人家可未必瞧得上你。”金翠羽气得俏脸发白,出手如电,只听啪的一声,贾秀才脸上多了五个指印,贾秀才却嘻嘻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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