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军刀
“那架飞机可能是鬼子的侦察机,这条路有可能要被炸。”陈锋分析说。
“你咋知道的?”
“我是瞎猜,刚才我看见飞机上面坐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所以这么猜。”
潘云飞琢磨了一下,觉得陈锋的分析有道理。全团迅速集合,然后从田埂上面走,其他辎重能够抬的就抬,不能抬的才用大车拉。好多大车是被硬抬过去的,最后团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断路那边绕道而过。
“咱们得提醒他们,不能一堆人堵在路上,能过的赶紧过,不能过的物资绕路。”陈锋说了一下,他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咱们不能做那种不管别人的事。王卫华。”
“长官,啥事?”
潘云飞把陈锋的话转述了一遍,王卫华快步离开了。不大一会儿王卫华回来赶上了团里的队伍。
“咋样?”潘云飞问。
“那边部队太多,好多军衔都比我高,根本不听。”王卫华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算了算了,估计没事。”陈锋安慰着,他心里也盼望着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可惜陈锋的话音刚落,鬼子的飞机就过来了。远远看过去,断路那边被炸成了一片火海,黑色的浓烟直冲云霄。车辆残骸、被炸毁的房屋、炸坏的道路、炸塌的排水沟,刺鼻的燃烧气体夹杂着尸体恶臭远远飘过来,不知道造成了多少军人、平民伤亡。团里的兄弟都停住了脚步默默看着远方。
这次空袭给团里带来了深刻印象,刚才活生生的人现在可能都要长眠地下了,此后团里就更加重视行军中的防空以及防空工事的构筑。
团里一直走到半夜才到达目的地,到了之后大伙都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班长们挨个从地上把人拽起来,然后布置岗哨、流动哨。团里的军官也没办法休息,赶紧报消耗,增补弹药、物资。
兵员方面只能给团里补充进三百七十多人,如果加上临时补充进来的保安团部队,团里勉强够上七成员额。这样的编制在整个战区已经算好的了,很多部队团一级甚至缺员一半以上。淞沪会战的伤亡速度之快,令人触目惊心。
在整补区有四个团接受休整,大家都急着要搞到足够的弹药、物资,很多部队之间发生了打斗,甚至军官之间都有冲突。团里因为是临时整补,还需要尽快回到一线作战,大部分补充进来的士兵来不及详细询问就编入部队,基本上就是拿着花名册把名字记上了完事,很多兄弟胸前还是原来老部队的番号胸条。
另外一部分兄弟胸前还挂着伤票就回部队了。当时凭伤票还能领到委员长犒赏的十块大洋。一部分轻伤的兄弟不想到其他部队去,在医院简单包扎休息之后又回到原部队。
因为物资和弹药只够两个团,而部队来了四个团,所以物资实际缺口很大。团里还算不错,听说是八里桥阵地下来的部队,上面特地留了点物资下来,还是副官处打了招呼才留下的,不然团里连弹药都补充不上。
半数以上的兄弟一直忙到天亮才吃上一口饭,不过饭菜还不错,是当地老百姓送上来的。有蔬菜还有肉,每个班还能领到一瓶黄酒。不过大伙还是觉得烧酒喝得过瘾,但有总比没有强,黄酒瓶子往往一圈下来就光了。
团里全体官兵在上午睡了一觉,因为实在太疲惫了,一路走过来,还时不时轰炸,很多人因为整补物资和清点补充兵员,几乎一夜没睡。
上午睡觉的时候团里有了先见之明,提前把驻地设在一个偏一点的地方,而且严令下去,没有特殊的事情,严禁走出树林。班长们集中起士兵们训话,严格强调了纪律。为了防止新补充的兄弟抱团,和老兵合不来,基本上都是混编到各个班的。战场上面的消耗太大了,所以补充过来的大部分兄弟都几乎来自番号不同的部队,甚至有两次所在部队被打垮,两次补充到不同部队的兄弟。
这次整补后,基本上团里的兄弟都来自五湖四海,虽然主体上仍然以东北军为主。
上午团里把驻地设在偏僻的树林里面显然发挥了作用,整个上午两轮空袭,但团里没有丝毫损失,鬼子没有发现这支部队,但整补区其他部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很多兄弟一觉睡醒了,别人告诉他们上午发生了空袭,结果很多人都不相信,说自己没听见。他们太疲惫了,倒在地上就睡得死死的。
唐冲的二营相对来说人员消耗还不算最大的,所以补充进来的兵员也不是很多。上午大伙都睡下的时候,唐冲又和营部里的军官核对了花名册和整补名册,确定了营里的确切实力。等都忙完了,唐冲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困意,坐下来就犯恶心,他知道这是让炮火的硝烟熏的。唐冲靠着树干倒在泥泞中本想睡上一会儿,但怎么也睡不着,最后索性不睡了,他跑到团部要了几张纸,然后坐在地上开始写信。
吾妻挚爱:夫于淞沪战场苦战了数日,深感我族与倭寇之巨大差距。每每倭寇来袭,则大炮、飞机、坦克攻之。我军则只能以血肉之躯图之,战场上尸横遍野,我军伤亡巨大。寇之火器军械之强悍,为世间罕见。反观我军,攻则步枪、大刀,守则只能以血肉之躯阻挡倭寇。待我儿成人,定要教习西方格致,师法经济,方能报我中华不衰。
吾决心,以死报国,与倭寇血战到底!以保吾妻!
抗倭之战,恐难以一时结束,需长期与之周旋。唐家自吾起,吾死,则子侄上阵杀敌,继续血战,如子侄死,则儿孙继续吾辈遗愿,直至完胜倭寇。
兵戈未止之时,吾唐家子弟,如死于沙场战阵,则处处皆为可死之地。如死于生老病死,则为唐家之耻!
他日,吾定当血溅五步,扬中华男儿豪气。如吾战死沙场,望来生再结连理!
北屋骡马当年购时为大洋十一块,妻若变卖,则不要低于此数。母亲每日需温热水敷脚,吾不能堂前尽孝,望吾妻代之。
夫民国二十六年(空格)月(空格)日淞沪战场手书。
写到最后几句,唐冲不觉热泪夺眶而出,他抬头看看天空,强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大声问道:“哪个兄弟知道今天是几号啊?”
大伙都在睡觉,唐冲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的准确日期,他把信塞进口袋想着回头找人问清楚准确日期再说吧。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真是打仗打糊涂了,以前每天都会记日记,包括自己每日想法、进退都会记上,现在战事频繁,这个习惯也荒废了很久,等战事稍稍平息些,看来这个习惯还得恢复。
“长官。”
“啥事?”
“团里传令下来,半个小时后开拔。”
“嗯,我知道了。”唐冲晃了晃脖子,刚才低头写字脖子有些扭,自己好久没有练字了,本来还写得一手清秀的柳体字,现在全荒废了。唉,都是这场该死的战争。
唐冲看看怀表,发现怀表早就不走了,不是没上发条,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发流弹打到了表盖子上。整个表盖子和蒙面玻璃都被打裂了,里面的机械也坏了。
“看来老子命不该绝,老天有眼啊。”唐冲觉得这块表是个幸运物,这块表还是妻子几年前送的,没想到在这里救了自己一命。想到这里唐冲又想到自己的妻子,不知道此刻妻子在做什么,是否像自己这样想念彼此。
唐冲又看了看手中被打坏的怀表,他决定将这块表保留着,以后修好它,没准儿还能留给孩子用呢。
因为没有表,唐冲也搞不清楚时间,琢磨着可能半个小时快到了吧。他站起身,因为坐的时间太长,起来的时候脑袋有些眩晕。这让他很奇怪,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济?
“长官,你咋了?”边上的兄弟看到唐冲摇晃着身体,手臂支在树干上,于是关心地问。
“没事,把兄弟们都叫醒,我们要开拔了,操他姥姥的小日本,老子头怎么这么疼?”
二营的兄弟慢慢动员起来,很多兄弟睡得太死,班长一脚踹上去,打了个滚,嘴里嘀咕几句又接着睡着了。看着自己的部下困顿到了如此地步,唐冲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军令如山,部队又要重返那个血雨腥风的战场了。
七十六 吼叫的街道
夜色中,刺刀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闪烁。
“长官,现在能整了吗?”一个兄弟低声问。
唐冲舔了舔嘴唇,自从两天前开拔到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一直都是干的。尽管不停地下雨,但喉咙还是肿得冒火。
“嗯,两队人,交替放枪,出发。”唐冲手一挥,身后的兄弟从残垣断壁后面鱼贯而出。这次已经是他们对鬼子工事第四次进攻了。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上面,倒下了整整一百多具尸体。直到现在,工事仍然牢牢地在鬼子的控制中。
但只要毁掉鬼子的这个工事,他们的炮兵阵地就只好后撤。鬼子把火炮架在街道上,直接朝着对面开炮,过去的几轮进攻中给我军造成了很大伤亡。如果想将鬼子彻底驱逐出这几条街,就必须打掉他们的火力支援。
兄弟们在瓦砾堆里匍匐前进着,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残破的军服在缓缓蠕动。
“准备开炮。”唐冲看到前出进攻的兄弟已经到达了进攻出发位置,让边上的兄弟拉了一下绳子。在绳子的另一端,一个破碗发出了清脆响动。
“靠,都机灵着点,准备,开炮!”全团只有四十多发迫击炮炮弹了,陈章这次可以说掏光了家底支援二营的进攻。
嗵嗵……迫击炮弹出膛,在空中划出弧线,然后准确落在鬼子的前沿阵地上。
“所有人注意啦,每炮再打四发炮弹,打完了立刻就跑。”陈章下着命令。这个时间是经过反复观察得出的。如果打完了四发炮弹还留在原处,鬼子的榴弹炮和野炮就会跟踪而至。很多部队的迫击炮就是这么被鬼子打掉的。
利用这似乎很短暂的炮火准备,前出进攻的兄弟已经逼近了鬼子前沿,顿时一阵手榴弹扔了过去,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传来。
“长官,那边。”夜空中几发明亮的曳光弹闪过。
“命令全营,冲锋。”
号角吹响。“杀啊!”二营的兄弟前赴后继地冲了过去。在鬼子的前沿阵地上一片火光,子弹弹道不断撕破夜空,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阵地上喊杀声震天。
“兄弟们,不要纠缠,炸他们的工事。”唐冲将一捆子手榴弹塞进了炮膛,一声闷响过后,鬼子的火炮身管被炸得开了花。
“打信号弹,快。”
一发绿色信号弹升向空中。远处团里的主攻方向上一阵喊杀声传来,团里主攻开始了。两挺马克沁重机枪被推了出来,嗒嗒嗒,朝着日军阵地进行超越火力压制。
“杀!”震耳的喊杀声仿佛从地平面下响起一般低沉。主攻方向的部队:团里的一营、三营,并教导队的一部如同开弓的利箭一般杀了过去。其中一营在整个进攻序列的最前面,进攻位置也最为前出。而在一营的主攻方向上,是班长何长生带的一个排,负责在鬼子阵地上打开缺口。
“不要停,不要停,快冲。”何长生是其他部队补充过来的,因为在班里年纪最大,而且作战经验较丰富,被临时提拔为班长。他们这个排,三任排长都殉国了,所以何长生这次负责该排的指挥。
“兄弟们,别扎堆,散开了跑。”
这时一颗流弹擦着何长生前面打了过去,眼睛的余光看过去,前方砖墙后面有个火光在不断闪烁着。何长生完全是本能地卧倒在地,就在他前倒同时,一串子弹划着火带子飞过他的头顶。紧跟着身后一个兄弟应声倒下,整个胸口被子弹打成了血洞。
何长生感觉手脚一阵冰凉,他把步枪顶上肩膀,对着砖墙后的火光开火。
嗒嗒嗒,砖墙后的机枪持续射击着,成扇面的子弹划过街道。前出冲锋的势头完全被遏制住了。
何长生连开数枪,都没能有效压制住那挺机枪,他手上的中正式步枪射速远远无法和机枪相抗衡。鬼子的机枪朝他趴着的地方猛烈扫射,把他前面的瓦砾堆打得尘土飞扬。
透过尘土,何长生看到两个兄弟贴着残垣断壁高姿匍匐着靠了过去,其中一人在地上利落地翻了几个滚,然后猛地投掷出手榴弹。轰轰两声,鬼子的机枪哑巴了,那人回头喊了一嗓子:“快冲,别卖呆,跟着我上。”
何长生从地上爬起来,跟在那人后面向前冲。只见那人端着快慢机,灵活地利用地表遮蔽物起伏前进,手中的快慢机不时打出清脆的枪声。
“趴下!”那人猛地吼了一嗓子,还没等何长生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一把将他拽倒在地。紧跟着一发迫击炮弹在他们右侧不到十米的地方爆炸了。尘土瓦砾就像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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