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军刀
新编第一连是团里临时编入的部队,主要以西北军和团里原来三营的两个班组建。说是一个连,实际兵员数量不到百人,只有七十多人。由于是临时补充到团里的,很多部队来不及整编,只好临时编为一个连。
连日的阻击战,各个营轮番上阵,实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唯独这新编第一连没仗打,反而成了实力和体力保持较好的连队。关键的时候无兵可用,潘云飞只好把这支连自己都不怎么看得上眼的部队拉了上去。
“你们关键是拖住鬼子,但不要伤亡太大,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一点点地退,不要让鬼子一口气压上来。”潘云飞对新编第一连连长张家栋说。
“成,长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坚决掩护团里的主力顺利转移。”张家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是万分焦急。自己的部下原来分属七个不同的部队,临时编成的一个连队,其战斗力可想而知。但现在团里既然让自己上去,他就没有更多的废话好讲,只能坚决完成这个看似无法完成的任务。
八十二 壮烈无声
张家栋带着新编第一连离开了团里的主力,而此时日军部队已经前出到了距离团里不到五公里的地方,这股日军是一支由两个步兵中队和一个迫击炮小队混编的部队,火力相对于新编第一连来说要强很多。更重要的是,团里一直在淞沪战场上厮杀,没有得到必要的休整,很多兄弟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日军大队指挥官阿部洋佑不断地在催促着行军速度,他是从淞沪会战中脱颖而出的军官。能够很顺利地从中队长的军职上升为大队指挥官,一方面是因为他出色的指挥能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支部队两任大队长都阵亡了。
而此时,阿部洋佑的坐骑上左右各挂着两个白布裹成的骨灰盒,这是他上面两任指挥官的骨灰。阿部洋佑觉得将骨灰盒随部队携带可以激励部下的士气。
“快点,你们这些只会种田的笨蛋,难道你们的行军速度还赶不上不堪一击的支那军吗?”阿部洋佑不断用不堪的语言咒骂着部下,他矮胖短粗的身材好像在声音方面却拥有异于常人的天分,三四百人的队伍里面,他的声音最为响亮。
“长官,要不要派出搜索部队?”一个军官迟疑了一下,现在的行军速度太快,以至于队形很松散,一旦遭到伏击就会产生巨大的伤亡。
“不用管,前面就是宋家渡了,我命令你们一个小时内必须赶到宋家渡。”
就像受到鞭打的牲口一样,日军士兵玩命地朝着宋家渡狂奔。
而此时,宋家渡这边张家栋也在抓紧时间构筑工事。宋家渡说是个渡口,但此时已是枯水期,整个河床就像一个巨大的沙盘一般,露出了沟壑纵横的表面。
在沿着河堤的缓坡上,张家栋带着兄弟们强行挖出了宽约一百多米,深约两尺多,两道纵深的野战工事。尽管这样的工事勉强可以容身,但却来不及构筑交通壕了。各个工事之间缺乏联系,只能匆忙构筑出一个个班一级的战壕出来,而且这样的工事深度也不够,没办法对付日军的密集炮火。
张家栋看着兄弟们疲惫不堪,命令部队短暂休息一下,抓紧时间吃饭、喝水。另外,各个班在内部把弹药均匀一下,保证战斗中弹药可以持续。
时间飞快而流逝,远远地从宋家渡望过去,就看到远处的土路上面出现了黑压压的队伍。
“老杜,你带两个兄弟过去看看,是不是鬼子过来了。另外不要惊动鬼子,还要搞清楚鬼子的武器装备和兵力数量。”
“是,长官。”
老杜手脚麻利地把铁锹塞进了背包上,用背包绳挂住,从地上抄起步枪,招呼起几个兄弟离开了。不到十分钟,老杜回来报告:“长官,鬼子这次人老多了,足有五百多人,咋说也得是一个营的规模,还拿大洋马驮着迫击炮。”
“啥样的鬼子?戴着大檐帽还是步兵的帽子?”张家栋关心地问,如果是戴大檐帽的鬼子,那估计是鬼子海军部队的,更加难缠,打仗特别凶猛。
“嗯,帽子没咋看清楚,但肯定不是大檐帽。”
“那就是鬼子的步兵,日他奶奶,通知兄弟们准备战斗。”
不大一会儿,日军的队列就已经清晰可见了,远远地看过去,行军队伍长约二三百米,松松散散的,似乎根本不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
“注意隐蔽,不许乱开枪,让兄弟们等着我开第一枪。”张家栋看着日军松松散散的队伍,心里多少有点安慰。看来敌人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阻击部队在等着他们。
一个枪管上面拴着太阳旗的鬼子走在最前面,他胸前挂着白布裹着的骨灰盒。他一边朝对面的河沿走过去,一边仔细观察着。惨烈的淞沪会战中,他亲眼见到自己的长官被巷战中的冷枪一枪毙命,所以他不断提醒自己,要万事小心,不然他也会被装在骨灰盒里让自己的战友挂着。
初春的淮北似乎还笼罩着浓浓的寒意,宋家渡恰好又是一个风口子,从北边刮过来的寒风就像被一只大手拉动的风箱一般呼呼地从河床上掠过。
张家栋的手上开了几道大口子,因为在战场上面天天和泥水打交道,很多兄弟的手上都裂出了血口子。张家栋虚虚地搭上扳机,准星套上了七十多米开外的那个枪管上面拴旗子的鬼子。因为趴的时间太长,张家栋的腿部刺骨地酸痛,脚也几乎冻麻了。前几天他看到自己的脚面子惨白色,好几个脚趾上面有了坏疽,可能是脚上的鞋子总是湿漉漉的原因。
那个鬼子越走越近,因为风很大,所以他缩着脑袋,步枪也抱在怀里,走在河床松软的沙子上面歪歪倒倒的。张家栋几乎能看清楚这个鬼子的面孔,虽然连续的作战让他的面孔变得黝黑,但依稀能看出这个鬼子长得还算得上眉清目秀。
当,一声枪响,那个鬼子肩膀一晃,栽倒在地。河床高速掠过的寒风救了他的命,本来张家栋瞄准的是他的胸口,但风势改变了弹道。
枪声瞬间响起,鬼子纷纷卧倒在地还击,尽管猝不及防地遭到了袭击,但他们并没有慌乱。在河床上的鬼子朝着河沿上的兄弟们开火,而远处大部队的鬼子也就地兵力展开,隔着河床朝这边枪口的火光处打。
阿部洋佑从马上翻身下来,呛啷一声拔出指挥刀:“士兵们,进攻,上刺刀。”阿部洋佑厉声喊着,在他的眼里中国军队敢于阻击自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认为对面的这支部队不可能阻击住自己一路追击的攻势。
“长官,是否需要先用迫击炮进行压制?”迫击炮中队的军官问道。
“你认为将宝贵的炮弹浪费在这些不堪一击的支那军身上是明智的吗?”刚刚赢得了淞沪会战和南京战役两次胜利的日军军官普遍带着骄横浮躁的心理,在他看来,借助优势火力击溃中国军队的话,那将是对皇军勇悍的一种侮辱。
鬼子兵力展开之后,三挺重机枪、七挺轻机枪隔着河床朝着张家栋的阵地上猛烈射击。而张家栋手上一挺机枪也没有,甚至连步枪都还缺三十多支,一部分兄弟只能带着几枚手榴弹和一把大刀。轻重机枪的子弹刮着风就像风暴中的雨点一般扫过阵地,张家栋的阵地上面很快出现了伤亡。
而河床上的鬼子借助优势的机枪火力压制,很快就有一部分鬼子绕道冲上了东边的河沿。张家栋看着一阵着急,立刻命令道:“没有枪的兄弟到东边把鬼子堵住,全体准备撤退。”
没有想到鬼子的火力如此凌厉,张家栋觉得这个阵地可能坚守不住了。
三十多个兄弟举着大刀冲到了东边的河沿上,先是一阵密集地投弹,炸死了七八个鬼子。紧跟着东边的河沿上陷入了一场肉搏战,兄弟们冲过去和鬼子混战到了一起。
“命令全部进攻,一举突破支那军的阵地。”阿部洋佑高声喊叫着,战斗已经持续十几分钟了,但一个中队的鬼子始终无法冲破张家栋的阵地。这主要是河床里面裸露出的沙子大大地迟滞了鬼子攻击速度,短短一百多米宽的河床上,横竖躺着十几具鬼子的尸体。由于奔跑中脚部总是陷到沙土里,所以鬼子只能匍匐着接近河沿,一边爬一边开枪。
张家栋一边开枪一边不停地抱怨自己使的这杆老爷枪,其实枪并不老,山西造的毛瑟步枪,算起来最多距现在十年的样子。但这支枪不知道是枪管的钢不行,还是确实打过的子弹太多,朝枪管里面一瞧,膛线都快磨没了,所以子弹打得发飘。
他一边拉枪栓一边骂娘,打了十几发子弹,才打中了一个鬼子。那个鬼子应声倒地,但很快又爬起来冲锋。看来刚才不是自己打中了,而是那个鬼子在利用地形做战术动作。张家栋沉住气,朝前面多打了提前量。
当……随着一声枪响,毛瑟步枪猛地后坐,弹丸高速飞过去,迎头撞上了那个鬼子的钢盔。子弹在钢盔侧面擦出了火花,砰的一声打飞了。
那个鬼子毛腰滚倒在地,正好看到了对面冒出点脑袋的张家栋。利落地一个抵肩动作,枪口指过去就开了一枪。
两人几乎同时开火,张家栋一枪把那个鬼子整个胸部击穿,肺部冒出的血堵住了鬼子的口腔,因为血压的缘故,他的嘴角不住地往外流着血。
而张家栋的肩膀也被鬼子的子弹打穿了一个血洞,钻心的疼痛布满了整个肩胛骨。张家栋感到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挣扎着没有倒下去。
“长官,你身上都是血。”
“别大惊小怪,接着打枪,操他姥姥的。”
张家栋简单拿弹药袋子包扎住伤口,幸好伤口处没有其他撕裂伤,只是打出了一个圆圆的血洞。看着自己的长官这么不怕死,其他兄弟们也都来了精神。
阵地上面鏖战了近半个小时,日军累计在河床上面躺倒了四十多具尸体。最后,阿部洋佑只得命令进攻暂停,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如果没有优势炮火的压制,自己根本无法突破中国人的阵地。
阿部洋佑决心杀光这个阵地上的中国人,好出一出自己肚子里的这口恶气。
“命令迫击炮做好准备。”阿部洋佑怏怏地下了命令。
紧跟着,九门迫击炮坐地,炮口竖了起来。紧跟着,轰隆的爆炸声从对面的张家栋阵地上传来,短短百米的河沿上面被炸得火光闪烁、沙石飞扬。
炮击持续了五分钟,借着炮火的压制,鬼子又发动一轮猛攻。但这轮猛攻依旧被顽强地阻击住了,阿部洋佑陷入了狂怒,他估计对面的中国军队至少有一个多营,否则,怎么在这么猛烈的炮火轰击之后还有战斗力。
“继续轰击。”阿部洋佑看着退下来的士兵们,他怎么也无法理解自己会在这么个地方被死死拖住。
这轮炮火更加猛烈,鬼子操炮手被迫把迫击炮底座进行挪动,因为后坐力将底座压到了沙土中。而炮手递送炮弹的胳膊都要累麻了,整个胳膊如同灌了铅一般。就在快要累得无力直起腰的时候,阿部洋佑才下达了停止炮击的命令。他带领一个小队的士兵亲自发动主攻,后面紧紧跟着约七十多人,一窝蜂地朝着对面的河沿上面拥。
等阿部洋佑冲上了河沿,他看到阵地上的中国人都面朝前方战死在阵地上。刚才持续的炮击和两轮步兵的猛攻,张家栋的部队几乎全部阵亡。
一个士兵从阵地上慢慢站起来,脸上全是血,眉弓骨上面一道触目的伤口,眼睛被弹片崩瞎了。他浑身的军服都被烧焦成碎片,用步枪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蹒跚着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长达三分钟之久,冲上阵地的日军士兵没有人开枪,他们好像被惊呆了。
只见那个中国人一步一步地坚定无比地走着,手端着步枪,枪口处的刺刀在刚才的战斗中早已拼弯。
他威风凛凛地平端着刺刀,就那么朝着日本士兵交头接耳的声音走过去。当时在场的日军士兵分明看到:那个中国人脸上好像还带着笑。
阿部洋佑看到了这一幕,才知道了什么叫做视死如归。他挥手示意了一下,日军士兵们颤抖地举起了步枪。乒乓的枪声响起,一阵硝烟慢慢飘散,一个战斗到最后只剩一滴鲜血的汉子倒了下去,拥抱国土。
十四年中,多少顽强的中国人端着刺刀迎着日军的弹雨冲锋陷阵;十四年中,多少英勇的中国人微笑着举着大刀砍下鬼子的头颅;十四年中,多少无畏的中国人视死如归着他们的视死如归……
当娘的看着自己的心头肉扛着枪、背着大刀奔赴沙场,当娘的再看着浑身血污的孩子被抬下阵地。一个个孤独的烈士坟,一个个孤独的母亲。
那些将孩子送到孙寒排里的母亲万岁,那些把心头肉送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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