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军刀
“让兄弟们进村,教导队驻村子外围,架设电台和旅部联系。”潘云飞简短地下着命令。
队伍一停下来,大部分的兄弟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实在是太累了。整整十个小时,只能看着前面的兄弟的背影,一步步孤独地走着。除了几次躲避日军飞机,其他的时间只能机械地拖动着两条腿。
班长们挨个从地上拉人,有不起来的只好用枪托砸,这次长途行军中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体力都透支到了极点。一营在村子里简单搜了一遍,除了少量村民之外,整个村里空荡荡,都躲战乱了。兄弟们砸开民房,有人躺在地上就睡,有人勉强还有点力气,就在民房里寻找一切可以充饥的东西。
团部设在村里一个稍稍富庶点的院落里,看来这是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在院子里还有一个马厩,估计是养骡子之类的大牲口用的。团部反复要了好几次,但始终要不通旅部。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直接要到了师部,电台连通之后,师部转发了第五战区直接下发的命令。
潘云飞看完电报吓了一跳,上面说在台儿庄的日军已经开始准备突围,并且焚烧尸体、粮草。很多机械化装备因为切断了补给没有足够的油,都被日军自行炸毁。甚至还有重炮和履带牵引车、坦克被仓皇突围的日军遗弃掉。 (注:这些装备此后被第二零零师运到湖南湘潭进行修理。)
电文的最后,严令参加战斗的各部务必要在明天傍晚前完成对台儿庄之敌的包围。
潘云飞看着电报直发愣,他摊开地图一算,此时部队距离预定地点还有整整一天半的路程,想要在预定时间赶到,除非明天一天进行快速强行军。但兄弟们已经疲惫不堪了,再来一次强行军的话还有多少战斗力呢?
这个潘云飞心里也没底,但他知道,这次合围矶谷师团是抗战到现在难得的一次胜利。如果能够一举打败矶谷师团,不仅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而且对于整个徐州会战也是至关重要的。
他叫来通信兵,回了师部一封电文:我部尽管疲惫不堪,但在明天清晨,将以强行军的速度,确保合围矶谷师团。回了电文之后,他召集各部队军官开会,把电文和自己的回电都念了一遍。大家听完之后都沉默着。
“各部队听好,明天早饭做够三天的干粮,弹药全部下发到士兵手里。命令全军,明天砸掉行军锅,所有被装全部丢弃。非战斗部队,像炊事兵、马夫、挑夫,全部丢弃非战斗用品。全军明天开始强行军,一个班有一人掉队,杀班长。一个连有一人掉队,连长就地免职。在行军序列后面设置收容队,凡是掉队、逃跑的一律关收容队,等打完了仗,收容队全部枪毙。”潘云飞喝了口酒,淡淡说完命令,空气里杀气腾腾。
“还有,我再补充一点,这次强行军,营长加强到连,连长加强到排,全军实行连坐,你们下去准备吧。”潘云飞摆摆手,军官们愁眉苦脸地回去准备。
第二天清晨,部队在村庄外面完成集结。
“长官,全团集结完毕,请长官训示。”
潘云飞看着这群被疲劳、饥饿折磨得面黄肌瘦的部下,只说了一句话:“命令都整明白了吧?就一个字,跑,要么跑死在路上,要么死于军法。”
从空中俯瞰过去,这是一幕如此令人动容的场景,一群男人在砸行军锅,被子、衣服被丢弃得路边到处都是。除了枪支、子弹、手榴弹、土木工具和干粮之外,全部被这群爷们扔掉。
没有丢掉的还有军魂和士气,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阻击住日军精锐矶谷师团。
在这支队伍里面有一半以上的兄弟没有枪,有些人只有一把大刀和几枚手榴弹,甚至还有人拎了根扁担或者提着把铡刀、菜刀。有人脱了帽子,有人扔掉了臃肿的冬装,有人裤子都破了,一边行军一边往外面掉棉花。
整个队伍没有人说话,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整个队伍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在初春的苏北平原上,衣衫褴褛的这支部队,这群人行军时呼出的热气在清晨中凝结成了一道薄雾。
这群爷们一路狂奔,胸腔的滚烫心脏在狂跳,他们就是这么一路跑着迎接战斗,一路狂奔着杀向鬼子。
行军中不断有人倒下,后面人摘掉他身上的枪,拉起来继续奔跑。
有人停下来大口呕吐,吐完了追上队伍继续朝远方行军。
还有人跑不动了,倒在地上,活活累死在那里……
没有什么驱使他们如此,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一样,他们只是国民革命军的官兵,那个大厦将倾的时代中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构起长城去拯救中华民族的爷们!
跑!冲!战刀雪亮,遥遥指向前方,这个团的行军队列就像一把刺刀一般。这支队形混乱,看上去有点军容不整的部队,就是这样以他们生命中最剽悍的强行军速度扑向台儿庄……
八十六 浴血台儿庄
丁三感觉自己肺都要跑炸了,身上的汗像是水泼一样。为了减轻重量,他的被装早就扔掉了,刚跑了几里地,棉服里面就浸透了汗,索性也脱了,穿着衬衣奔跑。如果不仔细看,丁三怎么也不像个兵,衬衣外面背着子弹带,步枪枪口斜着背在背上,身后挂着手榴弹袋子,一手抓着帽子,光着脑袋在田间狂奔。
前面围了好多人傻站着,等丁三冲过去,他也傻了,前面是一条河。一营这时差不多跑乱了建制,队伍里面没有军官,大家看着这条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操,怎么冒出条河来,这咋整?”
“俺的娘啊,有船吗?”
“啥船啊,赶紧找桥。”
就在大伙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丁三走到河边,看了看河水,然后开始脱裤子。解开布带子,两条棉裤筒子里面全是汗,湿得能拧出水来。丁三把裤子、子弹捆在步枪上,然后举着就下了水。
初春的苏北,河水依旧冰冷冰冷,刚刚一路急行军过来,被冷水一激,双腿刺骨疼痛。丁三被冷水扎得直哆嗦,挣扎着高高举着步枪,一步一步朝河对岸蹚过去。河水一点点变深,很快涌到他的腰间,身材矮小的丁三感觉越走越吃力,身子好像要被这滚滚的河水冲走一样。他努力保持着平衡,身上的汗珠子流下来,和河水混到了一起。
河水最深处大概有一米三上下,几乎要到丁三的胸口了,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蹚。在他身后,岸边的兄弟也开始脱裤子,没有军官动员,也没有人有什么异议,蹚过河去,以最快的速度继续行军,合围鬼子矶谷师团。
这就是他们要干的事。
丁三上了岸,两腿都麻了,被冷水一泡,两条腿不停颤抖。但还是坚持着穿上裤子,系上布腰带,把枪背好,蹒跚着继续朝前跑。等跑起来就好了,跑起来就有热乎劲,好歹舒服了一点。
一营其他冲过来的兄弟,甚至包括军官,看到前面的人在脱裤子蹚水,也就跟着脱。最后全团的官兵都是这么蹚过河的,奇怪的是,没有人问这是谁的命令,觉得理所当然就应该这么过河。
尽管团里几乎扔掉了所有被装和非战斗物资,但行军速度还是慢,因为还有重机枪和迫击炮等一些装备拖了行军速度。潘云飞很是担心,如果不能按时赶到合围地点,让鬼子强行突围出去,自己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命令下去,抽调一个排看管辎重,就地把所有重武器全部留下来。”潘云飞命令道。
兄弟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仅剩的几门迫击炮和重机枪留了下来,下面的仗就只能靠轻机枪、步枪继续打下去了。
就在潘云飞带着兄弟们玩命急行军的时候,阻击矶谷师团的战斗也打到了白热化。在官庄一带,国军的兄弟部队已经苦苦和日军血战了数日,如果增援再不到,阵地很可能就会被敌人突破。
防守南岳庙的国军约有一个团,他们依托小望店一带简易工事,负责阻击日军朝西北方向迂回。说是一个团,其实兵力已经不足一半了,和很多淞沪会战上下来的部队一样,已经缺编了至少一半的兄弟。
日军为了逃出一条活路,对小望店阵地反复攻击。成群结队的日军在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的掩护下,一遍又一遍地对阵地上猛攻。整个阵地上面尸横遍野,血将泥土都染得黑红黑红的,很多兄弟们都是和日军拼刺中阵亡的。
短短的一天,日军共计强攻了七次,但七次都未能撕开小望店一线阵地。第七次进攻中,日军几乎就要突破阵地了,但最后还是被一股反冲锋打了回去。
在日军前出阵地上,临时组织的攻击部队正在准备出发,这支被临时编成的富田支队,是由混编的两个步兵中队和三个机枪组、两个掷弹筒组以及一个工兵小队组成的。这也是日军最后还能够投入强攻的预备队了。
“天皇的士兵们,现在我们尽管被包围了,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给了我们帝国皇军一个展示武士道精神的机会。现在,整个师团的命运就拜托你们了。”日军部队长说完之后,朝着富田支队的士兵们深深鞠躬。
“这是我们的荣幸,能够为整个师团的进攻开路。我希望,部队长阁下能够顺利地击败敌人。如果我的攻击受挫,我将羞愧自尽。”支队长富田源六也立正鞠躬还礼。
整个部队鸦雀无声,富田支队的士兵们都在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长官,只见富田支队长拔出指挥刀,指向半空:“我命令,全体士兵,让我们为天皇尽忠吧,开火!”
“为了天皇!”
富田支队在短暂的火力准备之后,朝着小望店阵地猛攻过来。等压到了阵地前面,三十多挺机枪朝着小望店阵地南侧猛打,整个阵地几乎被完全压制住了火力。这里驻守的一个营,全营上下只剩下轻机枪三挺,重机枪一挺,根本没有办法压制住鬼子的机枪火力。
在机枪的掩护下,两个掷弹筒组的鬼子冒死冲到了阵地前面,后面有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身上不带武器,光背着掷弹筒用的榴弹,为掷弹筒组提供弹药。鬼子的掷弹筒射手几乎是无视死亡存在,在枪林弹雨中开火,密集的掷弹筒榴弹落在阵地上面。顿时整个阵地如同被冰雹砸了一遍,阵地上面的表面工事多处被毁,眼看着巨大的伤亡就要造成主动权易手。
国军这边也意识到鬼子掷弹筒的威力,子弹嗖嗖地朝鬼子的掷弹筒射手打。可是每打倒一个射手,立刻就有鬼子去接替,这两个掷弹筒组的鬼子似乎不打算活着走下阵地一样,即使面对惨烈的伤亡,依旧用密集的榴弹轰击我军阵地。
靠着轻重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富田支队两个中队的鬼子开始一窝蜂地猛攻小望店南侧阵地。他们对中国军队的特点非常了解,那就是一旦突破一点,那么日军就有希望扩大战果,造成整个阵地的崩溃。
而国军这边,眼看着南侧阵地陷入了日军的猛攻,很快也从其他阵地抽调了兵力增援南侧阵地。他们也明白南侧阵地的重要性,一旦南侧阵地失守,那么日军就会从小望店一线打开缺口,被合围的日军矶谷师团也就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两军在血与火中鏖战,士兵们在阵地上用钢铁和意志厮杀,小望店南侧阵地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任何活着的生物一旦被绞进去,就有可能立刻失去生命。尽管伤亡较大,但日军靠着轻重武器的火力优势终于在南侧阵地上撕开了口子。很快,在南侧阵地上打了一发绿色信号弹,这是在告诉后面的日军指挥官:富田支队已经攻击得手。
眼看着前面的进攻奏效,日军潮水般拥了过来,他们重新获得了生的希望,这次尽管历尽艰险,但终于能够摆脱包围了。这是一条通往生命的道路,这条道路是富田支队用巨大的伤亡换来的。矶谷师团的士兵们拥向这条生命之路,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
就在他们潮水般拥过来的时候,战场形势却突然发生了逆转。从小望店南侧阵地的后面,突然杀出来一队人。这队人中很多居然没穿军服,还有人光膀子穿着棉裤,他们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迎面和矶谷师团撞到了一起。
这是东北军的一支,他们曾经从东北撤到关内,他们曾经在长城会战中伤亡惨重,他们丢掉了上海,他们屡败屡战……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出现了!
此刻,这些急于逃生的日军遇到了他们生命中的克星,这个克星在最后的时刻,关闭了那扇通往生命通道的大门。
日军癫狂了,尽管建制混乱,但拥过来的日军决心在南侧阵地继续撕开口子,无论这支冷不丁冒出来的增援部队是什么来头,他们都要强攻过去,直到打败对方。
如同两个沉重的山峰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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