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昨晚他进了阚府,大堂的方位倒是记得的。
甫一进大堂,便见阚止浑身甲胄,正在由家丁给他束系绦带。在他面前,乱哄哄站着数百人,正在整饬甲兵。
被离悄悄站在了人群之后,低着头,好在此刻大堂上乱糟糟的,也没有人来理会他。
被离心中暗叹:“似这般混乱,这些家丁显是未曾训练过。阚止用这样的人去进攻田恒,焉能不败?阚止原是齐君的家奴,主人当了国君后才当上左相,多半无甚带兵经验。”
忽然嘈杂声停了下来,脚步响处,一群甲士拥了进来。当先一人是个长须老者,满脸精明之色,他甫进大堂,见乱成一片,便皱起了眉头,哼了一声。
众人见到这老者和他带来的甲士,立刻噤声,显是对这老者甚而敬畏。
阚止一见这老者,大喜,笑道:“国大夫可来晚了!”
被离心中一惊:“原来这老者便是大夫国异!久闻此人将门之后,擅于用兵,有他助阵,怪不得阚止敢向田恒发难!国氏既然已参与,不知高氏、鲍氏几家又如何?”
果听阚止问国异道:“不知高大夫、鲍大夫可曾依计行事?”
国异道:“高大夫和鲍大夫已经领家兵前往国君宫中,会合公宫之甲士,然后往城墙找田逆取虎符。”
阚止大笑:“这就好,今日我四家与国君一齐进攻田氏,田氏外有强敌,内有我四家精兵,必败无疑!”
国异面有忧色,叹道:“如此兵士,怎说得上一个‘精’字?”挥了挥手,国氏的精兵四下散开,手中剑光霍霍,围在众人之旁。
阚止吃了一惊道:“国大夫,你这是……?”
国异沉声道:“战阵之上,军令为先,左相如此乌合之众,一战即溃,能有何用?”眼光闪处,大声向众人道:“今日我与左相奉国君之令,诛杀反贼田恒,尔等众人务要奋勇杀敌,老夫颁令:不遵号令者斩,不进反退者斩,高声喧哗者斩!”
众人中一人惊道:“我们不是去守城墙,防那大盗柳下跖么?怎又去杀右相?”
国异眼光如电,向那人看了过去,哼了一声。
旁边的国府兵士立刻上前,几柄剑齐下,那人高声惨呼,鲜血四溅,立时而亡。众家丁大骇,连阚止也变了脸色。
国异的眼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怒道:“老夫刚刚颁下军令,不许高声喧哗,此人立刻违令,当斩!再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众人悚然,立刻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被离心中佩服道:“这国异果真擅于用兵,这么杀人立威,一来便将乱糟糟的局面改了过来。”
阚止脸色变幻,笑对众人道:“不错,你们可要严守军令,否则,有如此人!”心中却想:“这国异在我府上,以他府之兵杀我家丁,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哼,此人整兵作战虽有一手,终非我的心腹!今日杀了田恒,便要设法除掉此人。”
被离最擅察颜观色,在人群中偷偷瞧见阚止了脸色,心中一动:“这阚止动了杀机!唔,他是对国异不满。唉,这人天性心胸狭窄,在这紧要关头,还在嫉恨他人!”暗暗摇头。
国异对阚止道:“左相,可以出发了!”
阚止挥了挥手,大声道:“诸位,今日一战,若是不死者,皆封三里之地(12)!”
众人轰然答应,士气大振。须知这些人大都是些穷家子弟,才到阚止府上讨份差事,若有三里之地,可一生衣食无忧,因而闻言无不心喜。
国异向阚止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心道:“即便这些人今日立了功,赏赐封邑,终是国君的事,阚止怎能赏赐封邑与人?这人心中并无国君,若是今日成功,是否会成为另一个田恒呢?”
众人在阚止和国异的带领下,出了府门,千多人拥着阚国两府的五十乘兵车,分作三队,向田恒府中进发。
其时,车分两类,一类是士大夫和富贵之家所乘的马车,作代步之用,从其大小区分,可乘一人至三人不等;另一类便是兵车。兵车又分三种,一类叫轻车,多用木制,以二马或三马驭驶,战阵时作偷袭、诱敌之用,各国使者出使,也带一些轻车沿途护卫;一类叫重车,乃用厚革裹着沉木制成,以三马驭驶,速度比轻车要慢,又叫革车,每乘革车除了车上甲士三人,还须配步卒七十二人,是军中最用得上的战车。还有一种载放辎重的车叫辎车,以牛驭驶,士大夫出使时也常用来做为载放辎重行李之用,并非仅用于军中。
阚止和国异府上私制了不少兵车,都是轻车一类,如今倾数而出,连牛拉的辎车也乘了人当兵车来用,是以看起来声势浩大,却颇有些不伦不类。
国异与阚止并车而行,他府中的兵士虽少,却是久经战阵的精兵,故在众兵四周,以防众人哗乱生变。
被离找不到机会逃脱,只好混在众人之中,跟着大队人马进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若是没有国府的人,混出去未必不可能,如今可是大大的麻烦了!”
他在队中所处的位置恰好便在国异乘坐的战车之后,便听国异向阚止问道:“左相,城外的大盗柳下跖,是否是你招来的?”
阚止笑道:“正是,若非他在城外这么一搞,田恒那厮府上的士卒又怎会倾巢而出?我们终是人少,若不乘他府中空虚,攻杀此人,怎能成功?”
国异是个谨慎的人,问道:“田恒究竟在他的府上,还是与他府中的兵士上了城?左相的消息是否准确?”
阚止笑道:“我派了十多个探子潜伏在田恒的府外,他们亲眼见到田恒命令手下的犰委率领甲士前往城墙,自己将人送到府门之外然后回了府,怎会有假?”
国异皱眉道:“田恒为人精细,眼下城外兵戈大起,怎会仍然呆在府中?”
阚止大笑道:“想是这人死期将至,行事不免乱了手脚,哈哈!”
国异点头道:“既是如此,今日便由老夫为吾兄国书报仇!”
被离心想:“国书在艾陵之战中战死,国异又为何会找田恒报仇?”
阚止问道:“令兄国大夫死于吴人之手,与田氏有何干系?这艾陵之战究竟是怎么搞的,本相至今还有些不大明白。”
国异叹了口气,道:“我们齐人士卒既多,兵车又盛,当时大举进攻鲁国,本来是必胜之局,若非田氏和孔子捣乱,我们怎会惨败艾陵?”
阚止奇道:“这事怎有与孔子拉上了干系?”
国异哼了一声,道:“鲁国是孔子的父母之邦,他怎会坐视齐国伐鲁?”当下将艾陵之战诸事说了一遍。
艾陵之战中,齐人与吴鲁联军交战,十万人几乎全军尽墨,损革车八百余乘,是齐国的奇耻大,生还者又耻于谈及,是以齐人对艾陵之战的详情知者并不多。这事发生在三年之前,当时被离在吴国任个闲职,战后伍子胥便被吴王夫差赐死,被离愤而离国,是以对此战也不甚了解,当下听得十分认真。
原来,三年前田恒欲消国高两家之势,禀告了齐简公后,命国书、高无平领十万齐军南下,本是攻打鲁国。此事为孔子所悉,对众弟子道:“鲁乃父母之国,不可不救!谁为我到齐国救鲁之祸?”其弟子子张、子石愿往,孔子摇头不许。端木赐道:“夫子,弟子去行不行?”孔子大笑道:“若有你前往,鲁国可安然无恙了!”
端木赐先到齐国,见了田恒,道:“鲁弱吴强,不如伐吴!”田恒笑道:“这是什么话?!有弱国不伐,偏要去招惹强国?”端木赐道:“鲁国城小墙薄,大臣无能,士卒疲弱,一战当可以成功。只是国高二人大功而回,右相却无功劳。国高两家长势力必然大振,右相岂非大大的麻烦?”
田恒吃了一惊,道:“言之有理!若是国高二人立功而还,势力复振,我田氏就大大不妙矣!”
端木赐道:“吴国城高池广,兵甲精利,广有良将,当年曾经联鲁攻齐,正该伐之报仇。若是国高二人鏖兵于吴,兵势不可骤解,他们外困于兵,右相便可专制于齐国,岂不妙哉?”
田恒大喜道:“正合我意,只是兵在鲁境,忽移兵于吴,不免招人猜疑,当如何是好?”
端木赐笑道:“此事容易。你不妨下令,先按兵不动,待我南下去见吴王夫差,让他救鲁而伐齐,右相便有藉口移兵伐吴了。”
田恒果真命大军暂驻,端木赐却前往吴国。
端木赐见了吴王夫差,道:“前者吴鲁二国联军攻齐,齐国对二国记恨已久。如今齐国伐鲁,灭鲁之后,定会南下,以得胜之军伐吴,大王何不率军救鲁?以吴军之强,败万乘之齐国,收千乘之鲁国,便可与强晋争霸了!”
夫差恨恨道:“齐国昔年败于吴师,答应世世服事于吴,寡人才班事回吴,否则,早就灭了齐国了!如今它朝聘不至,寡人正要兴师问罪!本想兴兵救鲁伐齐,但听说越王勾践勤兵训武,有伐吴报仇之念,是吾国之后患,寡人想先伐越,再攻齐未迟。”
端木赐道:“不可!越弱而齐强,伐越之利小,而纵齐之患大。若是因为害怕弱越而避强齐,非勇;逐小利而忘大患,非智!智勇俱失,则何以争天下?如果大王真的担心越国,我便前往越国,让越王勾践亲率甲士助大王伐齐!”
端木赐便到了越国见越王勾践。
勾践听说孔子的四大弟子之一端木赐来了,又惊又喜,郊迎三十里之外,道:“越国远在东海之缘,又有什么事令先生辱足于此?”
端木赐叹道:“我特来吊君!”
勾践周围的人均怒,勾践却正色道:“寡人听说祸福为邻,先生凭吊,正是寡人之福!愿闻详细。”
端木赐道:“我求吴王夫差伐齐救鲁,吴王却担心越国在后谋攻,便要先攻越国,然后伐齐。大王若是不想伐吴报仇,却让吴国怀疑,这就是太蠢笨了;我看大王并非不想报仇,大王若是真想伐吴报仇,却让吴人知道,这可就太危险了!”
勾践骇然,长跪道:“先生有何方法来救寡人?”
端木赐道:“吴王夫差十分骄傲,喜听谀词,大夫伯嚭贪财好色,善进谗言。大王先用钱财贿赂伯嚭,再送重宝给吴王,卑辞以求,声称愿亲自率领甲兵,助吴伐齐,吴王则会安心伐齐。若是他战败,吴国自此便大大消弱;若是吴军获胜,夫差必定会生争霸天下之心,以兵临强晋,与之争雄。不论其胜败,对越国都是件好事!”
勾践大喜,答应下来。
端木赐回到吴国才五日,勾践果然派了大夫文种至吴,献上精甲剑矛,说是越王准备亲率甲士三千,从吴王伐齐。
夫差大喜,问端木赐道:“勾践果然是信义之人!”便想答应文种。
端木赐道:“不可!用越兵就可以了,如今用其兵,还要役使其国君,也太过分了一些!”
夫差接纳了三千越兵,命越王不必亲来,自己率大军伐齐。田恒闻听消息,自然将攻鲁之兵移往艾陵,以防吴军。
端木赐虽然完成了师命,但恐怕吴军获胜,真的移兵于晋,若是如此,自己虽然救了鲁国,却害了晋国,便星夜赶到晋国去见晋定公,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听说吴与齐即将大战,如今吴军极强,若是获胜,定会与晋国争霸,国君不可不防!”
晋定公悚然,命军甲戒备。
田恒一心要削弱国高二族,派堂弟田逆到艾陵督军,命令军中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吴鲁联军与齐兵在艾陵一战,齐军大败,齐将国书、公孙挥战死,公孙夏、闾邱明被擒,仅田逆与高无平二人逃回。
齐简公与田恒阚止商议,大备金帛,贡给吴王夫差,又贿赂伯嚭向夫差进言,谢罪请和,吴王将公孙夏、闾邱明放回,这才息了战事,从此国、高两家势力大减。
端木赐从晋回鲁之时,齐军早已经大败了。
阚止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道:“这个端木赐好生厉害!”
国异闷声道:“端木赐字贡,行商天下,家中巨富,又与列国交好,它国之君见了他,常与他分庭抗礼,称之为‘子贡’而不名。如今天下巨商,唯我齐国的渠公方可与之一比财富。”
阚止顺嘴说道:“渠公这老家伙甚是圆滑,靠渔、盐、兵器、须惠陶器赚尽了天下,本相曾与他见过数次,这人老练得很。”
国异摇头道:“这个左相便不知道了,渠公以前靠渔盐赚了不少,不过其大富只是这三年的事,全因他背后有了一个商营奇才拿主意。”
阚止愕然道:“是谁?”
国异道:“庆夫人。”
阚止恍然道:“原来是她!这女人可了不得,不仅生得十分美貌,又善酿美酒,人都说她极会做买卖,本相却不知道她与渠公一起商营。”他伸串舌头舔了舔嘴唇,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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