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到了堂上,索家牛和乐浪声一起下跪施礼,伍封还礼后,将二人扶起身来,道:“家母先来主城,多亏了老爷子和舵主相助,才不缺了人手。”
索家年头戴青巾,满脸黝黑,一看便如田间之农夫。他笑道:“小人们本是大将军的领民,大将军和夫人是莱夷九族的主人,派人来充施力役,正是应该的。”
乐浪声也道:“就算小人们不派人来,夫人一声吩咐下来,我们也得乖乖地调集人手来。当年国异建主城,靠的也是我们两族和天鄙族人。”
伍封想起吴舟是乐浪声的表弟,吩咐家人道:“去将士师请了来。”
众人分宾主落座之后,伍封道:“你们既然此此充了力役,下次要征调力役时,你们二族便可不用了。”
索家牛道:“听说大将军想在莱夷为九族重新划地,是否确有其事?”
伍封道:“不仅要重新划地,我还拟建十城,用以盛民,其中九城交给九族,也免得各族之人受山洪雨水侵伐。”
索家牛和乐浪声大喜道:“大将军许我们入城,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其实我们各族人早想人城,可惜齐人对我们心有猜忌。如今莱夷的七座城中,虽然都有我们夷人的府第,但终不能聚集族人。”
乐浪声道:“我们族人在北口之旁,如今这北口已被‘海上龙王’徐乘侵破,此城又非我们族人所居,是以也未曾动用族人修葺。”
伍封问道:“听说你们族人与徐乘交战数次,那徐乘真的很厉害么?”
乐浪声叹道:“他们的人数近三千人,有战船无数,来往甚是快捷。我们族中的船都是些渔船,怎是其敌?”
伍封道:“他们用些什么战船呢?”
乐浪声道:“徐乘原是吴国水军司马,水攻齐国不得,居海上为盗。这些战船都是吴国的战船,形狭而长,船速极快,名曰‘三翼’。其中大翼长九十尺,宽十五尺,乘士卒四十人,浆手五十人。”
伍封惊道:“九十人之船,用浆手五十,无怪乎其快。”
乐浪声又道:“其中翼更快,长六十尺,宽十三尺,乘士卒三十,浆手四十。最快的是小翼,长五十尺,宽十二尺,乘士卒二十,浆手三十。这三翼之船都分两层,浆手在下层,甲士在上层,三翼在海上往来如飞,神出鬼没,因而有人说‘光阴之快,不若三翼’,委实可怕。”
伍封大感头痛,道:“在下想将这徐乘给剿灭了,但哪里有船胜过这三翼呢?”
乐浪声道:“徐乘自己所乘之船更是了不起,那是吴王夫差派他出兵时赐给他的,名叫‘余皇’。这种船身上蒙着生牛皮,船首、船尾和船身要害处还嵌了薄铜片,可避箭矢。宽三丈多,长二十五丈,设上下二舱,可乘六百人。上舱可乘甲士二百多人,下舱有浆手三百人。余皇之速可比得上中翼,硕大无比,载士卒甚多。每次这艘余皇一至,我们的人不是被射杀,便被此船撞翻,无可抵挡,立时落败。”
伍封皱眉道:“如今载人五百的运兵之船齐国也有,但不能用于战事,怎及得上这余皇?吴国有余皇和三翼,怪不得吴国水军之强,冠于天下。”
乐浪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以人数而论,我们乐浪族再加上索家族,怎也不会怕了徐乘,只是船不能及,无可奈何。”
索家牛也叹道:“我们索家人与乐浪人百余年来婚姻相通,两族之地又相邻,关系最好不过。当年徐乘攻齐之时,乐浪人助齐军大败徐乘,我们索家人也出了一点力,如今徐乘最恨的便是乐浪人,其实是我们索家人了。我们以渔盐为生,不涉远处,不易遇到徐乘的人,倒还好些。乐浪人就不同了,其船行颇远,要入海中诸岛以觅海贝。如今徐乘便盘踞岛上,乐浪人一涉深海,便被徐乘所杀,前年徐乘入侵北口,杀了无数乐浪人。这几年来,乐浪人死在徐乘手下的不下万人,我们也有一千余人死于徐乘这伙盗贼之手。另外两族还有近万人被他们掳走为奴,其余几族也被他掳了些人,分居各岛之上,莱夷沿海之人财货损失不计其数,连东屠人的村寨也被他们抢过,损失在万金以上。”
伍封不料徐乘之恶竟到了这个地步,怒道:“这个徐乘简直是罪该万死!”
公输问奇道:“徐乘既然居于岛上,掳这么多人去干什么?”
乐浪声道:“上月有一百多个被掳走的乐浪人杀了几个盗贼,夺船逃走,结果被追杀之下,仅有二人逃了回来。听这二人说,徐乘当年兵败于齐,不敢回吴国,吴王盛怒之下,将他全家杀了。但他有两个女儿因为早已嫁了出去,幸而免祸。徐乘初时到处抢掠金帛,以此为生,去年他的一个女婿带他女儿到了岛上。他这女婿十分厉害,不仅剑术高明,还懂政事之道,劝徐乘掳人为奴,在周围大岛之上垦田煮盐,种菜养畜,又采取海贝,从而使群盗富足,在海中俨然成为一国,徐乘因此自称为‘海上龙王’,起居与吴王相类。不过,这么一来,海盗因为生活富足,倒是收敛了许多,这一年多来未曾入过莱夷之境。只是我们乐浪族人仍不能深涉远海,若非索家人将我们视若兄弟,恐怕族中之人要饿死不少。”
伍封问道:“徐乘那女婿颇了不起,叫什么名字?”
乐浪声道:“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有个外号叫‘剑钓江山’,人人都唤他为任公子。”
伍封惊道:“任公子?!”
乐浪声与索家牛奇道:“莫非大将军认识这任公子?”
伍封苦笑道:“何止认识,在下与他还交过手。他的几番阴谋都败于在下的手上,还受了重伤。”
乐浪声与索家牛都吃了一惊。
公输问也听过玄菟灵说过任公子之名,叹道:“原来徐乘是任公子的岳丈,看来董门中人多半也是暗中相助徐乘了。”
伍封苦笑道:“如此看来,对徐乘的实力便要重新估计了。任公子绝非普通的剑手,而是代国大王之侄,他所谋划的都是国之大事,看来,徐乘只怕与柳下跖一样,都是代国在国境之外的奇兵。”
公输问叹道:“若是董门之中还有其它人在徐乘的军中,如那颜不疑、市南宜僚、东郭子华等人,那便难以应付了。”
乐浪声惊道:“市南宜僚?听说任公子并不常在徐乘的军中,但徐乘身边有个市南先生,精于水战,徐乘以军师之礼待之。”
伍封皱眉道:“市南宜僚虽然也是董梧的徒弟,与东郭子华一样隐居,不为世人所知,连平兄也不知道这二人。莫非徐乘身边的这市南先生便是市南宜僚?”
公输问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能。任公子既是徐乘的女婿,又不常在军中,多半会将师弟市南宜僚请来相助其外父。”他将董门之事向乐浪声和索家牛简单说了一遍,又叹道:“公子伤了不少董门弟子,这董门极是难惹,若是他们知道莱夷已是公子的采邑,只怕会生出事端来,不可不防。”
乐浪声和索家牛素来佩服公输问,听他将董门说得如此厉害,无不失色。
伍封忽笑道:“在下与董门中人在剑技和用兵上交手数次,每次都是他们大败而逃,倒也不必太惊惶。我最为担心的是支离益和董梧,其次便是颜不疑。支离益是不会离开代国的,只要董梧和颜不疑不在徐乘军中,便不用那么担心。”其实行军打仗,任公子这用兵高手比颜不疑更为可怕,伍封心中暗惊,却不得不假装毫不在意,以免吓坏了乐浪声和索家牛。
索家牛道:“听说大将军有意对付徐乘,不知何时开始进行?”
伍封道:“此事留待春后,等我从临淄回来再说。”
索家牛道:“好在如今是冬天,就算是春后也有好些天寒冷,水军出动,手足不免冻得皲裂,无法作战。徐乘既然是水军司马出身,自不会犯水战之忌,在寒天出动战船,自损水军手脚。”
伍封心思一动,忽想起那日在卫国时,一个叫蝉衣的宫女献给他的“龙涎膏”奇方,据说此方可防手足皲裂,大有奇效,当下将鲍兴叫来,命他从妙公主处将药方拿来,找人配制。
这时,吴舟走了进来,先向伍封施礼后,再与乐浪声招呼。
乐浪声大奇道:“舟弟,你在临淄城中任职,怎会来的?”
吴舟笑道:“我如今已是大将军的家臣,自是要随大将军一起。”
公输问笑道:“如今吴兄是莱夷五百里地的士师,掌管莱夷的律法和军令,并施选士荐人之职,是公子手下职卫最高的几名家臣之一哩!”
吴舟将诸般事对乐浪声和索家牛说了一遍,又说了伍封中倭人族救了乐浪乘的新婚妻子之事,乐浪声惊讶之余,又甚是高兴,吴舟职位甚高,对乐浪人来说,这也是大有面子的事。
索家年点头道:“原来大将军真的剿灭了胡胜和许长蛇两个恶贼,先前还只道是传言,我们不甚相信。其实并非怀疑大将军的本事,只是大将军一路匆匆,想不到还能大有余暇,顺手灭了二盗。如今莱夷只剩下徐乘和叶小虫儿二盗,早晚必会被大将军一举剿灭了。”
伍封问道:“听说舵主与夫余上人是亲家,是否真的?”
索家牛立刻面露忿色,摇头道:“此事说起来便令人心烦,甚是无趣。”
伍封好奇道:“这又是何故?”
索家牛叹道:“小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小盐娶了乐浪老爷子的女儿,次子小鱼与夫余贝之女自小定了亲。眼看过些时便可成亲了,谁知前些天夫余贝派人退回了聘礼,说是其女身患怪疾,急切难治,为免拖累小鱼,只好退亲。我们索家人最重脸面,小鱼本来在族中最被人看重,视为九族之中难得的人才,如今弄得无颜见人,在族中抬不起头来,前几天还大病了一场。”
伍封点了点头,如今男尊女卑,若真要退亲,一般是男方提出来,如今女方竟然退亲,那是对男方极大的侮辱了。
公输问最熟九族之事,道:“这可是太不象话了,小鱼现在怎样了?”又对伍封解释道:“小鱼是索家族中高手,水性人称族中第一。”
索家牛苦笑道:“小鱼如今无颜留在族中,小人正与老爷子商议,想让他到乐浪族中去,但我们两族之事相互熟知,习俗有无异,小鱼到了乐浪族中,只怕仍会被人说闲话。”
伍封笑道:“那不如让小鱼来找我好了。我要与徐乘作战,便得有一支水军,小鱼水上本事好,正好相助训练士卒。”
索家牛大喜道:“小鱼能跟大将军身边,那是我们天大的福气,小人真是感激不尽了。”
也怪不得他这么高兴,天下人如今等级森严,天子和诸侯不说,卿大夫乃是贵族,士为四民之首,称为国人,其实也算得上是贵族中地位最低的了。天子封诸侯领地为国,诸侯封卿大夫采邑为家,卿大夫养士以禄秩,像公孙问、伍傲、平启、二鲍、吴舟等人为伍封的家臣,都算为士,那叶柔虽是女子,其实也与士相同,比不得侍婢家人。索家鱼能随伍封,听伍封口气会用为将官,那便是士了。
其余莱夷之人除齐人是“野人”外,如未被伍封任职,九族夷人按齐制都是国君赐给伍封的隶臣隶妾,只有族长才是庶民,这是当初齐人灭莱后定下之制。只不过几个族长都有一族之权,伍封尊重他们,才视之为国人而已,若是不尊重,以庶民待之,那些族长也无可奈何。是以索家鱼若能为伍封所用,地位其实比索家牛还要高些。
吴舟向伍封道:“公子要对付徐乘,小人要向公子推荐一个人。”
伍封笑道:“吴兄是士师,荐人是吴兄的职责,吴兄将他带来便是。”
吴舟苦笑道:“只是这人是小人的亲戚,小人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推荐亲属,传出去不大好听,也损公子的脸面,以为公子用人不当。”
伍封正色道:“吴兄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举贤既不避亲,也不避仇,只要是贤才,便尽管引荐来。我只所以任你为士师,便是因你铁面无私之故。”
吴舟心中甚是感动,惭愧道:“公子教训得是,小人定会铭记于心。公子要与徐乘交战,便得需要善于水战的将官,小人见公子手下人才极多,得擅水战的人手却有不足,是以推荐其人。”
伍封喜道:“吴兄真是深知我心,这人是谁呢?”
吴舟道:“这人是公子见过了,便是老爷子之弟乐浪乘。小乘的剑术不弱,不仅擅水,还会造船,造船之技是先老爷子的真传,在乐浪族中数一数二。”
伍封笑道:“其实我正要让吴兄派人去将乐浪乘夫妇请来主城。我倒不知道他会造船,只是见他那日与我同袭胡胜,剑术不弱。他既是乐浪族人,水上的本事自会高明。老实说,本来我想让吴兄为我练水军的,但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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