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任公子起身施礼,笑道:“在下与大将军好象有一年未见了罢?”他语气中虽然在笑,形如骷髅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笑容。
伍封还礼,也笑道:“任公子忽然来到寒舍,在下倒是意外之极,请坐。”伍封这一施礼,楚月儿和鲍兴免不得也施礼。
任公子盯在楚月儿脸上良久,叹道:“小夫人嫁大将军近年,依然如清纯处子,美丽绝伦,真是羡杀了在下。”
伍封不悦道:“阁下此来,莫非是为了看在下的爱妾?”
任公子笑道:“大将军请勿生气,在下自从在鱼口见过小夫人之后,对小夫人便十分爱慕,不过并不敢有非份之想,适才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伍封与楚月儿坐在了任公子对面,鲍兴甚是机灵,托故出去,将春夏秋冬四女叫来,以侍候之名立于伍封和楚月儿身后,这四女腰悬长刀,眼光去盯在任公子身上。
任公子呵呵笑道:“大将军府上高手如云,这四名美女的刀术想来也是出类拔萃的,不过在下今日孤身前来,并无敌意,大将军也必太过紧张。”
伍封微笑道:“这都是在下房中的爱姬。实不相瞒,在下素来心花,几位夫人不免有些担心,是以常让她们在身边守着监视,以免我被外面的女子勾了魂去。”
楚月儿和四女见伍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口中与这任公子真真假假地胡说,实则与任公子早开始了勾心斗角,忍不住微笑。
任公子失声笑道:“原来如此,那是在下想错了。在下还以为大将军想来个以多胜少,将在下当场格杀以除后患哩!”
伍封笑道:“谁都不想有甚后患,譬如在下亲手杀了‘海上龙王’徐乘,后来才知道他竟是阁下的岳丈。早知如此,说不定还会留他一命,以免阁下找我报仇。”
任公子摇了摇头,道:“在下有一妻六妾,房中还有十八名爱姬,都算得上各国珍品,徐乘之女虽是正妻,也仅是其中之一,算得了什么?何况此女早已病故,在下犯不上为了她而得罪大将军。”
伍封微皱眉头,这任公子果然冷心冷肺,刻薄无情。听其口气,他的那些妻妾爱姬在他眼中便如一件精巧的物什一般,并未当成人看。
伍封叹道:“在下于鱼口、易关都曾与阁下为敌,难道阁下并不在意?”
任公子笑道:“鱼口、易关是在下设伏在先,要说得罪的话,其实是在下得罪了大将军。在下于易关中箭,那支箭也非大将军所射,何必在意?”
伍封愕然道:“在下只道阁下光临寒舍,是找晦气而来,原来也想错了。”
任公子道:“在下这点本事怎是大将军对手?当日在鱼口之时,在下趁大将军激战脱力之隙,以逸得劳,仍然胜不了大将军,如今大将军剑术更精,在下怎敢再生动手之念?”
伍封摇头道:“在下的剑术虽有长进,不过阁下一年未见,更是精进,怎是当日的任公子?”
任公子讶然道:“原来这也瞒不过大将军!实不相瞒,在下一年多来苦练剑术,颇有些长进,不过比其大将军来恐怕仍欠火候。”
伍封见他直承此事,笑道:“那也未必。当日鱼口本就未分胜负,阁下的真实本领究竟高明到何地步,不一较剑技,怎能分出高下?”
楚月儿见他这么说,自是有意思要杀任公子,暗暗准备。
任公子道:“在下此来并非比剑,而是与大将军有要事商谈。本来,在下的师弟颜不疑也随在下同来,但他与大将军之间有些仇怨,一时之间难以化解。在下怕他到府上冲撞了大将军,只好将他留在城中,等在下的消息。”
伍封心中暗惊,怪不得这人敢只身入府,原来在城中还有颜不疑接应。他此刻说出来,也正是提醒伍封,免得他先行动手。
伍封知道任公子绝非大度之人,什么不记仇怨纯属嘴上说说而已,其心中恐怕早对自己恨入了骨。伍封原来有杀他之意,但听说颜不疑也在城中,杀意顿消。虽然他这大将军府上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但颜不疑若要潜入府中也未始不能,就算他不能为恶,眼下迟迟腹隆,若被颜不疑胡闹惊吓,后果堪虞。
伍封心中虽惊,脸上却十分镇定,愕然道:“原来颜不疑也来了!上次在下不小心伤了其手,未知眼下如何?”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颜不疑这人的确是天下奇才,虽少了一手,剑术却厉害了一倍以上,再加上他前些时‘蜕龙之术’又蜕变了一次,气力大增,在家师手下能数十招不败,进境之快委实惊人。”
伍封心中一凛,暗时间来算,颜不疑的确应该又有蜕变,气力倍增。只是他断了一手如何反会剑术大进,便猜不出来了,说不定这是任公子的夸大之辞罢。他道:“当日在临淄馆驿之中,阁下曾说这‘蜕龙术’每次蜕变,能使气力倍增,如此神功,相来也是骇人。”
任公子笑道:“所谓气力倍增,既谓之不错,也可说是错。譬如颜不疑本就气力惊人,蜕变一次之后,气力的确倍增,便如两个颜不疑相加在一起。不过他第二次蜕变,所增只是一个原来的颜不疑的气力,变得如三个颜不疑,而非在蜕变一次之后再行倍增,变成四个颜不疑。否则,任何一人蜕变几次,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岂非连天也能劈得开来?”
伍封见他这么说,又不似作伪,心道:“原来‘蜕龙术’是一变二,二变三,三变四。颜不疑在镇城时,气力略逊于我,如今气力必定在我之上了。既然任公子这么说,便不是夸大其辞了,难道颜不疑的气力真的倍增?看来我已经非其敌手了。”笑道:“原来如此,下次见了颜不疑,在下便索性来个视而不见,溜之大吉算了,免得自讨没趣,在他剑下一败涂地。”
任公子笑道:“颜不疑心中虽然暂忘不了断手之仇,不过这是小事,只要大将军对我们的大事有利,他便不会因私而废公,忘了大事,说不定还会与大将军化敌为友。”
伍封见他渐渐言入了正题,但语气之中大有威胁之意,问道:“不知阁下有何大事与在下相谋?”
任公子缓缓道:“越国与吴国已是势不两立,眼看越国将要大举攻吴,以如今之势,吴国必不能持,是以想请大将军能予以援手,相助吴国。”
伍封吃了一惊,愕然道:“吴越之事,阁下何必如此关心?”
任公子叹了口气,道:“我们代国地小国贫,为人虎视耽耽,早晚必被兵祸,胜负未有可知,自是要另谋归处。无论代国如何,只要董门能存,代国则不能亡。如今天下,唯有吴国才能嗣我董门。大将军若能相助吴国,使其不灭于越,实则为我们代国留下了一条后路。”
伍封心道:“为什么唯有吴国才能保全你们董门?”不过这话若问任公子,任公子定不会告诉他,便笑道:“任公子将在下瞧得太高了,在下有何本事能救吴国?”
任公子笑道:“眼下吴国只有大将军一人能救,只要大将军出面,远远胜过数国之师。”
伍封骇然道:“阁下不是想让在下去刺杀越王勾践吧?”
任公子笑道:“若要杀人何必劳驾大将军?大将军虽然天下无双,但暗杀的本事怎胜得过我们董门中人?何况就算杀了越王勾践,范蠡和文种还在,他们二人辅佐勾践之子,越国也未必便弱了。若连范蠡和文种也杀了,越人对吴的恨意仍未消除,还是能倾国一战。”
伍封道:“既然这么说,在下就不大明白了,为何吴国之事非在下出面不可呢?其实阁下和颜不疑的本事并不次于在下。”
任公子笑道:“只因大将军是伍子胥之子,这一个理由便已经足够了。”
伍封惊道:“原来在下的身份你们早已知道了?”
任公子道:“若连这点事情也不知道,我们还怎敢与大国争雄?吴王夫差视民如仇,又将素为吴民所敬爱的令尊大人赐死,吴民恨之入骨,是以吴兵虽强,却比不得越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有覆国之痛的报复之心。如今令尊大人被吴越之民视为潮神,大将军只要在吴国振臂一呼,吴人必会望风景从。国以民心为上,军以士气为重,大将军既得民心,军威之盛也传遍了天下,若能相助吴王,哪怕越人?”
伍封知道他所言有理,自己若以伍子胥之子的身份出现在吴国,说不定真能使民心依附。
任公子又道:“大将军破了徐乘,水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兵甲之精、战船之良可说是天下水军之冠。何况大将军的龙伯身份也早已传遍了天下,只要战船到了吴国,越人定会弃甲四逃。”
伍封奇道:“这‘龙伯’之说是在下剿灭海盗时故意而为,以收攻心之效,为何会短短三月传得连吴越之人也知道呢?”
任公子笑道:“大将军到莱夷日久,理应知道夷人最重神仙之说。如今夷人真当了大将军是龙伯,自然会四下颂扬,再加上董门中人遍布列国,稍稍为大将军鼓动些声势,怎会不弄得天下皆闻?”
伍封道:“你们这么做,想是断定了在下会相助吴国。既然吴王夫差将先父赐死,与在下也算得上有仇,在下怎会去助仇人?”
任公子摇头道:“令堂是吴王僚之公主,大将军与夫差有堂兄弟之亲。亲仇足以想抵,否则,为何不见大将军也学令尊鞭尸之举,找吴王夫差报仇?可见在大将军和令堂心中,早已是亲仇相抵了。”
伍封心中凛然:“原来你们连娘亲的身份也探听清楚,董门中人果然了得。”点头道:“就算如此,在下也犯不着去助吴王。”
任公子道:“令尊以一死以全忠义,大将军若能不计前嫌,反去助吴王,更能全令尊的忠义之名。令尊之所以直言相谏得罪夫差,便是怕吴国灭于越人之手,大将军若能解吴国之厄,令尊九泉之下必会高兴。何况令堂是吴国公主,怎也不会眼见家国被灭、宗祀被毁而无动于衷罢?”
伍封叹道:“吴国如今表面上看起来是兵精地广,其实如风中之星火,为何你们偏偏看中了吴国?”
任公子道:“其中道理其实简单得很,大将军可知颜不疑是什么人?他便是吴王夫差之子。只要他与大将军联手,就成了天下无敌之势,再加上我们董门的势力,未必不能与越国相抗。”
众人都大为吃惊,伍封奇道:“我听说吴王夫差有四子,其中并无颜不疑在内,就算颜不疑真是夫差之子,也未必能于夫差之后嗣立为王。”
任公子叹道:“颜不疑确是夫差亲子,只是名不甚正,更非嫡子,夫差虽然偏爱颜不疑,却因无法立他为嗣。夫差只有嫡子一人,是为太子友,其余都是庶子。三年前越国乘夫差与晋国在黄池争盟之时攻吴,太子友被俘,自杀于军中。夫差所剩的其余三庶子分别是王子姑曹、王子地和王子季寿,上月颜不疑在吴国时,夫差亲自认其为子,补入王室之册,称为王子不疑,地位与其余三子相若,早晚必会立为太子。”
伍封皱眉道:“这事在下的确有些想不大明白了,既然颜不疑是夫差亲子,为何到了上月才认了这个儿子呢?”
任公子笑道:“这中间的事,其实与大将军的家事又有些关联。若不从头说明,大将军也一时难明。”
众人越发地胡涂了,这个颜不疑与伍家的先人又有何关系呢?
任公子道:“四十四年前,楚平王见太子建年长,便为他向秦国聘公主为妻,秦哀公以长妹孟赢许婚。孟赢到楚国之后,楚平公得知孟赢是绝色美女,竟然迎入王宫自娶,另将其妾侍冒为秦女嫁给了太子建。楚平王怕太子建见疑,遂听谗臣费无极之言,在城父筑城,使太子建居之。大将军的祖父伍奢素来忠直,身为太子傅之职,也被楚平王调到了城父。”
这些事坊间早有传闻,除伍封和楚月儿外,四燕女不知其详,听得入神。
任公子道:“一年后,孟赢生了一子,楚平王珍爱之极,起名为珍,便有废太子建而立珍之意。费无极本就心忌太子建,便诬陷太子建在城父欲反,楚平王先擒令祖伍奢,再命人捉拿太子建,又派骗令伯父伍尚和令尊伍子胥回都。令尊知道其中有异,随于令伯父商议,令伯父以殉父为孝,令尊以复仇为孝,于是令伯父甘被囚掳,令尊逃往郑国与先逃到郑国的太子建相会,此后令祖与令伯父均招毒手害死。太子建在郑国卷入祸乱,被郑定公所杀。令尊带了太子建之子胜逃走,过昭关入吴,助阖闾夺得吴王之位,十六年后与孙武助吴王阖闾攻入郢都,鞭楚平王之尸报仇。”
伍封皱眉道:“这与颜不疑又有何关系?”
任公子笑道:“楚平王立珍为太子,后来楚平王死后,太子珍即位,是为楚昭王。吴军入楚,楚昭王仓惶之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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