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道:“外臣只是顺手为之,怎及得上叶公的功劳?”
叶公愕然,不知伍封怎又成了楚惠王的姊夫,寻思:“莫非大王为感救命之恩,以公主嫁之?”
数日之后,楚惠王升殿于王宫之中,百官皆至,一一向楚惠王叩拜毕后,分立两旁。
伍封是他国客人,站在叶公之旁,楚惠王吩咐铺了三席,特赐伍封、叶公和钟建坐在殿下,恩礼极隆。
楚惠王叹道:“白公胜为王室之后,居然起兵叛乱,实乃楚国之耻,幸好有诸位尽忠报国,终至乱平,可惜子西、子期、管修丧身于乱中。咦,左司马申鸣怎么未见?这人击鼓奋勇,夺回王宫,功劳不小,理应重赏。”
这时,一个寺人上来,向楚惠王禀告:“大王,左司马在府中自刎而死。”众人大吃一惊,楚惠王站起来,道:“这……这是为什么?”
寺人道:“左司马在壁上写了两句,说是‘食禄避难非忠臣,定国杀父非孝子’。”
众人心下明白,申鸣虽然夺回王宫,却坚守不出,自认不忠;虽然他勤王奋军,但其父申包胥也因此被杀,又自认不孝。万一楚惠王再有赏赐,不免有惭愧之意。
楚惠王长叹一声,道:“左司马高义,寡人正拟重用,可惜,可惜。”
此时众臣纷纷出言,大骂白公胜叛逆作乱,弑杀大臣,委实罪恶滔天云云。
伍封心中暗笑,心道:“你们此时说得好听,当日为何除了钟大夫、管修和叶公敢与抗手,你们却缩身家中,闭门不出呢?”
叶公道:“白公胜犯上作乱,罪不可恕,可惜他畏罪自杀,眼下连尸首也未能寻到,不能示之于众。”
钟建奇道:“叶公早已生擒了白公胜的心腹家臣石乞,难道他也不知道白公胜葬尸之所?”
叶公叹道:“白公胜自尽之时,这人便守候在旁,老夫入城之时,听说他以轻车载尸出营,飞驰城外山中,老夫追至山中时,这人束手就擒,但白公之尸却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
伍封心道:“石乞果然对大哥忠心耿耿。”
叶公又道:“老夫一怒之下,命人取鼎镬,扬火沸汤置于其面前,威胁他说,再不说出埋尸之所,老夫便烹杀了他。不料此人自解其衣,跳入镬中,临死还笑着说:”我石乞怎是出卖死人之骨而求自免之辈?‘白公胜的尸首所在终是未能找到。“
楚惠王面带不忍之色,叹道:“这石乞虽然所从不正,也算是条好汉。”
叶公叹道:“老夫又星夜派人到白城取白公胜的妻小,不料他们竟在数日之前便携家中金帛而逃,入了陈国之境后,不知所终。”
伍封、楚惠王、钟建心中当然知道其中缘故,表面上却未露出来。
楚惠王道:“白公胜毕竟是寡人一脉,其家眷逃了便罢,也不必追杀。”
立时有臣子叹道:“大王不忍追杀叛臣家小,这番仁厚圣德,天下罕有,只怕比得上周公和召公了!”
又有人道:“周公和召公怎能与大王相比?臣以为大王之仁慈祥和,恐怕尧舜二帝也比不上。”
另一人道:“此言甚是,唐尧派鲧治水而无功,怎及得上大王用人之明?舜出身低微,也非是天生圣德。”
一时间,群臣纷纷出言附合,谀词如潮。
叶公皱起眉头,轻嗽一声,众臣立刻住口不见。叶公道:“微臣只怕白公胜假托自尽,实则潜逃,是以派了人手在城内城外搜寻,尚未有获。”一边说,一边向伍封看来,伍封微笑不语。
钟建打岔道:“大王,子西、子期丧命于乱中,令尹、司马二职尚缺,此乃楚国政军最高职位,不可不补。”
殿上诸臣立时凝神倾听,须知令尹相当于它国之相,出领大军,入总国政,集一国之权柄,非同小可。司马为楚国最高军事长官,是仅次于令尹的要职。
楚惠王道:“寡人原想任左司马申鸣为司马,可惜申鸣自尽,便想命钟大夫为令尹,叶公为司马,诸位以为如何?”
钟建忙道:“微臣年过五十,恐怕时日不多,令尹之位甚重,不堪其负。”
叶公也道:“微臣年纪比钟大夫更长,精力不继,请大王另选他人。”
钟建道:“上次微臣曾经向大王荐过,子西之子宁和子期之子宽都是出色的人材,国称贤人,可继父职。”
楚惠王向伍封看了一眼,叹道:“只可惜姊夫非楚国之臣,否则寡人必委以国政。眼下便依钟大夫之意,赐子宁为令尹、子宽为司马,领子西、子期原来的邑地。”
子宁和子宽从众臣中走出来,向楚惠王叩头谢恩。
楚惠王又将楚月儿宣上殿来,封为月公主,道:“三闾大夫,月公主是庄王之后,你将月公主补入王族之册,再将白公胜从王族之中逐出。”
那三闾大夫出班领命。
楚月儿退下殿后,楚惠王又道:“钟大夫居危不乱,先助姊夫救寡人出厄,又派人向叶公搬兵,不失臣礼。叶公效力勤王,功劳卓著,均增以万户封邑。大夫管修与白公胜交战,身死于国,封其子为巢大夫,邑巢城;左司马申鸣父子为国而死,封申鸣之子为白大夫,邑白城。”本来白城、巢城都是白公胜的邑地,其地甚广,楚惠王此刻一分为二,赐给了管申二家。
众人各自谢恩后,楚惠王叹了口气,道:“姊夫对寡人有救命之恩,但非我楚臣,不愿领寡人之赏。自今日始,伍氏不再是楚国之仇,日后伍氏之人可在楚境来去自如,各地大小官员以王室亲族待之。”
须知自从伍子胥借吴兵入郢,鞭楚平王之尸后,楚人虽然怜伍氏精忠被害,但大小官员却视伍氏为国之仇人。楚惠王这么说是将楚国王室与伍氏之仇一笔勾销,日后伍封、楚月儿在楚境之内便不怕有人为难了。
伍氏本非楚国世之贵族。楚庄王之时,有贴身侍从伍参,剑术高明,擅长技击,兼且足智多谋,甚得楚庄王宠爱,称为嬖人。楚庄王十七年时,攻打郑国,晋兵救郑,楚令尹孙叔敖闻晋军渡河,大军欲还。伍参主战,楚庄王从之,兼用其谋,晋军大败,败兵渡河争舟,自相残杀,舟中之指可掬,岸上哭声震天,晋人自晋文公之后,以此败为第一。楚庄王嘉伍参之谋,封为大夫,从此列为贵族,至今一百一十七年矣。
楚灵王之时,伍参之子伍举左尹。楚灵王横蛮无道,伍举多番直谏,贤名远播,得楚人敬重。
楚平王王逐杀灵王时,伍举已死,楚平王嘉其生前有直谏之美,封其子伍奢于连,号曰连公,其后升为太师,奢子伍尚封于棠,为棠宰,号曰棠君,均以忠名传乎楚地,楚人以太师和棠君称之而不名。楚平王夺媳杀子,杀忠臣伍奢和伍尚父子之时,天昏日暗,悲风惨冽,百姓观者无不流涕。
伍子胥名伍员,是伍奢之子、伍尚之弟,先逃宋,后奔郑,最后事吴,十九年后破楚入郢,鞭楚平王之尸,伍氏从此成楚国王室之耻,无人敢提个“伍”字,但百姓都知道其中缘故,民间对伍氏三代忠良仍是敬重之极。
今日楚惠王能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固然是大度聪明,也是怕了叶公等人再施暗算,引起齐楚两国之争,横竖伍封眼下是齐国权贵,并非楚人,索性示以大度以结好齐君,未尝不是美事。
叶公却皱起了眉头,大为不悦。
群臣愕然之下,纷纷点头,赞扬这是顺民仁恕之举。
楚惠王问道:“姊夫,寡人曾听市南宜僚的手下悄悄说你的东海龙伯在世,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伍封笑道:“大王见笑了,那是外臣剿灭海盗时,诸人的误会而已。”
楚惠王笑道:“寡人见过姊夫和姊姊凌空飞行的本事,非常人所能。姊夫是齐国显官,寡人不好赐封,便赐姊夫‘龙伯’金牌一面。楚境之内金牌所至,如寡人亲临。”
一个寺人捧了一面五寸见方的金牌交给伍封,伍封接在手中,只见上面有“龙伯之令”四个大字,后面还有四个小字:“楚王章铸”,牌上有个小孔,用细细的金链串上。
伍封心知此牌便如行文关碟,日后在楚境之内便可任意行走了。
叶公道:“白公胜为乱之时,陈国竟然趁机侵楚之境,眼下已夺二城,何况白公胜的家眷入陈而亡,不可不攻陈以报。”
楚惠王笑道:“陈国是区区小国,竟敢扰楚之境,这是疥癞之患,无须过虑,寡人便派叶公为将,子朝为副将,率兵攻陈,索性灭之。”他担心叶公留在新郢,又会设法害伍封等人,因此将叶公派出去打仗。
叶公领命出殿。
伍封在新郢留了十余日,待平启伤势好转,可以乘车之时,这才动身前往吴国。
楚惠王送出了新郢,道:“姊夫、姊姊,寡人的剑术已学会了,假以时日练得精熟,或者能与剑术高手一较短长吧?”
伍封摇头道:“大王身为一国之尊,何必学臣等以剑击为立业之本?偌大楚国在大王手中,便如一口剑,以耕战为双刃,以民心为剑脊,上可称霸诸侯,下可富国强兵,天下间有何剑术敢与大王一争短长?”
周围众臣无不变色,大为敬服。楚惠王惊道:“姊夫言之有理,寡人谨受教。”
叶柔上来道:“大王,公子命柔儿作了一篇剑诀,显给大王。”
楚惠王大喜道:“烦越女读来听听。”
叶柔拿出竹简,读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猛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目不及瞬。”将竹简恭恭敬敬献给了楚惠王。
伍封道:“得此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诚剑术之奥妙也。”
楚惠王心与神往,回顾诸臣道:“自今日开始,姊夫便是寡人之傅,众卿当以王师礼之。”对伍封道:“可惜姊夫行色匆匆,否则,寡人必能多听教诲。”
伍封笑道:“大王过誉了,外臣才疏学浅,怎当重任?不过,外臣若有暇时,便来楚国拜见大王。”小声道:“大王,吴越争竟,这些年必有个结果。吴人虽与楚国有大仇,但越人更是可怕,不可不防。”
楚惠王笑道:“寡人知道,越若灭吴,楚国必招兵祸,是以姑姑和钟大夫曾与寡人商议,吴越相攻,楚国唯有静观其变。一个不小心,便会将楚、齐、晋、鲁、吴、越众国卷入其中,后果难测。”
伍封本想请他勿助越国,不料他们早有算计,高兴之极,笑道:“大王年纪虽幼,当真是睿智聪明,外臣不得不佩服。”
楚惠王失声笑道:“姊夫只比寡人大三四岁罢?原来说话相当的老气横秋哩!”又将庖丁刀、圉公阳叫上来,道:“你们二人立有大功,各赐二百金。寡人见你们的兵器古怪,命良匠以精铁重新铸造了铁布铁钺,质地当胜过你们旧用之兵,日后你们好好护卫月公主。”
庖丁刀与圉公阳恭恭敬敬接过了铁钺和铁布,见轻盈质坚,更胜于其原来的青铜兵器,上铸有“楚王章铸”四个小字,大喜叩拜。
楚惠王又赐了金帛无数,装了十车,以为伍封之旅资。楚国境大富足,楚惠王的赏赐也格外优厚。
伍封微笑告别,楚惠王甚是不舍,引众臣将伍封送到了江边,看着伍封一众人车马上了大舟,这才分手。
舟行三日,小鹿和白公胜便在江中迎了上来,伍封将他们接上大舟,白公胜不再是白公,也被逐出了楚王之族,因而自己以白为姓,改名白胜。
一路顺水,这日入吴境之时,已是岁末了。伍封收到招来的飞鸽传书,说白胜的家眷已入了齐境。
伍封本想命平启取道吴鲁,护送白胜回齐,叶柔在一旁小声道:“公子,平爷在楚国受伤,全因白兄而起,虽然他不会因私仇而误大事,但会心中不快,由他送白兄回去只怕不好。”
伍封点头道:“柔儿想得周到,只好让小鹿送白大哥了。平兄便随我们到吴国去。”将小鹿叫来吩咐,小鹿虽有些不愿意,仍然答应。
白胜唏吁不绝,道:“兄弟,大哥先走了,你在吴国多加小心,伯嚭绝非善类,恐怕会暗中加害于你。”
伍封点头道:“大哥放心,就算伯嚭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哩!”
小鹿上前道:“师父姑姑保重。”
伍封道:“小鹿儿和招兄便留在府中,我们出门在外,府中须小心看守,若有事时,飞鸽来报。”
小鹿和白胜取陆路北去后,叶柔若有所思。伍封见她面色不大好,问道:“柔儿,你在想什么?”叶柔口张了张,却没有说话。伍封见她欲言又止,越发好奇,不住追问。
叶柔叹了口气,道:“公子非要问,柔儿只好说了,公子可勿见怪。”伍封笑道:“你说罢,我决不会怪你。”叶柔道:“白胜为报父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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