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听见一个“熟”字,心中一动,扔了几颗粟种在口,才嚼几下,便恍然大悟,叹道:“这粟种是蒸熟了的,如何能以之为种?”
众臣骇然,夫差大吃一惊,也扔了几颗在口,怒道:“越人竟以熟粟欺哄寡人!”
伍封长叹道:“这些越粟必是越人精心细选出来,知道我们见了必然喜欢,会发国中为种,以此来消吴存粮,困乏吴民。越人之计也太毒了些!”
夫差愤怒不已,向伯嚭道:“太宰,这粟种既是蒸熟的,为何你要劝寡人分发吴民以为粟种?”
伯嚭忙叩拜不止,惶然道:“微臣也是今日才知,一般的受骗。”他的确不知其事,他说“一般的受骗”,却是将夫差绕了进去,意思是连你当大王的也受骗,何况是我呢?
夫差怒哼了一声,斥道:“当年越人来借粟,寡人本不愿意借,先相国也多番阻挠,唯有你一力主借,弄得吴人连连饥荒,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伯嚭涕泪交加,道:“微臣受了越人的欺骗,只是想着越既臣服,便也是吴民,理应借粮,怎知道……?”
王子姑曹出言道:“父王,太宰是受人愚弄,并非有意为之。”
夫差缓缓道:“此事便罢了,日后寡人再听到有人为勾践说好话,必当他是卖国贼子,烹杀灭族!”
伍封见夫差几番忿怒之下,几乎就要将伯嚭杀了,但每每王子姑曹说话求情,夫差便只好放过,心中一动,向颜不疑和任公子瞧去,只见二人满脸忿色,便知道王子姑曹的势力之大,连夫差也不得不给以脸面。
看来这吴都之中,虽然都说伯嚭势大,其实真正势大者是人称吴国第一勇将的王子姑曹!
夫差喟然道:“眼见王弟有绝妙之策灭越,偏偏不能行之,寡人委实心中不甘。”
伍封暗暗叹气,道:“大王,既然如此,只好在新春之后,另放新种给吴民施种,收成之际再行发兵,大军以越粟为食。”
夫差叹道:“只能如此了,寡人就怕粮熟之前越人大举入寇,后果便不堪设想。”
王子姑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越人若来,儿臣愿意与之决战,必令他们大败而逃。”
伍封道:“这几年齐国大丰,积粮甚多,微臣在莱夷的仓廪之中存粮无数,不如由微臣写一封书信,大王派人从齐国购些粮来,往返半年可至,说不定还赶得急用上。”
夫差喜道:“寡人正想从齐、楚购些粮来,就怕两国念旧时仇怨不给,有王弟从中调停,正是大佳。”
商议良久,夫差才退了朝议。
伍封回到府中,见府上诸人仍然忙碌个不住,伍封将朝议之事向妙公主、楚月儿和叶柔细说了一遍,道:“柔儿,我心中十分烦恼,颇难决断。”在他心中,叶柔亦师亦友,足智多谋,是以有了烦恼便与她商议。
叶柔道:“公子必是因为夫差赐死令尊,以致常有怨意,不能一心一意虑及吴事。”
伍封点头道:“正是如此了,未知你们有何想法?”
妙公主道:“夫君自入吴来,心中便有些上下不定,被以往的恩怨纠缠,若是终日如此,必会生祸。”
叶柔道:“令尊先知先觉,绝非常人,将公子和夫人送到齐国避祸,以直谏而被赐死,人都说令尊是忠义之心,以死相谏,也全身后忠名。以柔儿的想法,令尊心中其实不仅作如此想法。”
伍封奇道:“先父还有什么想法呢?”
叶柔道:“令尊生养于楚,实为楚人,入吴之后,以奇谋助阖闾夺得王位,然后破楚入郢,鞭尸报仇,古之人臣复仇者从无令尊这般气势豪迈、惊天动地,但令尊心中却未必快慰。”
伍封道:“先父常常叹息,又不许人谈及旧事,常说自己忠孝不能两全,日暮途远,以致倒行而逆施,的确不甚快乐,我自小便未见先父怎么笑过。”
叶柔道:“正是如此。公子既然说起,柔儿便直言了:令尊身为楚人却不能忠于楚国,反而大军攻父母之邦;以吴人而论,虽忠于阖闾夫差,又失忠于吴王僚父子。若以仇恨而论,夫差赐死令尊,自是与你有仇,但令尊以奇谋助杀了吴王僚,吴之王族又如何视之呢?”
伍封叹道:“这么说起来,父亲明知夫差必杀之而甘愿受死,其实是为了一解伍氏与吴王之族的恩怨了?”
叶柔道:“这就是令尊的令人生敬之处了,是以令尊一逝,伍氏与吴王之间仇隙已解,可以说是一笔勾销。公子若仍想报仇,夫人又何以自处?夫人嫁令尊之举,看似为了复仇,实则见令尊以忠偿怨,恩仇相抵。公子自生下之日开始,便是为了化解仇怨而生,而非为了报仇。将恩仇看得如此透彻的,天下间恐怕只有令尊与夫人二人了。”
伍封点头道:“柔儿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若找夫差寻仇,姑曹等人也大可以找我复仇。这仇恨一事,只宜淡而化之。”
叶柔道:“恕柔儿直言,在这一点上楚王和季公主便比公子看得透彻多了。楚王小小年纪,却深知‘恕’字之贵,他身为一国之君,还未想到找伍氏报仇,公子又怎能弃吴国事而不顾,一心想着找夫差报仇呢?公子与令尊不同,公子生在吴国,长在吴国,自出生之日起,父是吴之相国,母是吴国公主,怎也不能因私怨而毁公事,恨吴王一人而漠视吴民万千。那日柔儿与夫人说话,夫人便说公子将仇恨看得太重了。”
伍封满脸惭愧之色,站起身来,向叶柔深深一揖,道:“多谢贤妻指点,为夫当真愚昧得很。”
他与叶柔虽有婚约,却还未及成婚,居然以夫君自居,叶柔不免脸色绯红,大为害羞,妙公主和楚月儿在一旁格格笑个不住。
正说话时,一个宫中侍卫来传夫差的旨意,说是大王在后宫设宴,请大将军和各位妻妾爱姬入宫。
侍卫走后,伍封大皱眉头,叶柔奇道:“大王请公子赴宴,还特地交待带家眷前去,那是以家宴款待,叙兄弟之谊,公子为何又会烦恼?”
伍封叹道:“我听说大王颇好酒色,你们一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若被他看在眼中,会否另有主意?”
妙公主愕然道:“不会吧?”
伍封道:“你和月儿都是公主,大王就算心动也不敢胡来,柔儿与我有了婚约,又是当世大贤孔子的外孙女,他也只能望美心叹。但小雨儿、小阳儿、小风儿和小雪儿四人便不同了,到时候他见了四女之美色,向我索要怎么办?”
春夏秋冬四女在一旁听到,大为开心,伍封既然有意带她们入宫,那是已将她们视为家眷了。
春雨笑道:“大王身边有西施,怎会将婢子们放在眼里?”
伍封摇头道:“不然,小雨儿精明,小阳儿豪迈,小风儿娇憨,小雪儿温柔,你们四人各具美妍,哼,怎可落在他人之手?”
楚月儿点头道:“夫君既然这么想,多半也有道理,四女若不能去,不如我们都推脱不去了。”
叶柔在一旁笑道:“月儿休听公子胡说,就算大王再好色些,也不会没了分寸。何况家宴之上,西施定会在他旁边,他怎要不会胡来。公子跟你们说笑哩!”
众女向伍封瞧去,伍封笑吟吟地大是得意,道:“不过大王多半是听说为夫身边有你们几大美女,一饱眼福的心思总是有的罢。”
叶柔笑道:“这个就难说了,当日越王勾践搜遍全越,才找到了西施和郑旦二人,越人都慕名争看。范蠡大夫便停二女于馆,令欲见美人者先输钱一枚,设柜收钱,顷刻即满,二女在馆三日,收钱无数,尽入府库以充国用。可见大凡男人听说美人之名,总有些动心的,不看一看心中总有些遗憾。”
妙公主格格笑道:“怪不得昨日西施香车在旁,夫君不住向帏中猛瞧,恨不得眼化利剪,将帏帐绞了去。”
楚月儿认真地道:“一阵入了宫去,若是西施不在,月儿便央大王将她请来,让夫君瞧瞧。”
伍封点头道:“这话倒说得是,大王白白瞧了我的老婆,我怎能吃这个亏?自然也要将他的老婆狠狠地瞧一个饱。”
众女大笑。
伍封又道:“不过此刻我又有了一个主意,日后我们周游列国,万一旅资不敷,便学学范大夫的妙法,设柜收钱,别人想看你们这天下间七大美女,自会让我大大地赚上一笔,大发横财,说不定还胜得过渠公贩十年渔盐。”
众女都啐他道:“这种龌龊念头也亏你想得出来!”
伍封与众女说了一会儿话,见妙公主和叶柔带着春夏秋冬四女忙着在府内布置,便携着楚月儿在府内信步走走,说些陈年往事给她听。
此女是众夫人妻妾推举出来的超级侍卫,向来施护卫伍封之责,谁也不会用府中琐事来打搅她。
二人走近练武场时,远远便听见场上吆喝声声,兵器碰得叮叮直响,伍封与楚月儿都是好武之人,立时精神大振,转出了花园,便见鲍兴正与圉公阳和庖丁刀二人比试武技。
这是伍封第一次正式见圉公阳和庖丁刀的本事,只见他二人一个执铁布、一个挥铁钺,身法灵动,招式古怪。
圉公阳手中的铁布便如一铲,使动之时,眼前的鲍兴便如一篷草、一堆土,手中推、捞、撩、云、劈、挡、扫,时攻时守,甚有法度。
庖丁刀的铁钺薄而锋利,用法又与众不同,讲究的是劈、剁、搂、抹、削、片、切等招法,在他的眼中,鲍兴便如一块肉、一条鱼一般。
伍封见这二人招法奇特,最与众不同的是将平日种草治肴的动作极妙地融入了招术之中,使起来格外顺手,杀伤力又极大。鲍兴的剑术平平,招式比圉公阳和庖丁刀要笨拙得多了,却仗着膂力远胜二人,是以能与二人打成平手。这鲍兴力气还胜过平启和小鹿,伍封小时候每日负重疾奔都是由鲍兴陪同,是以极有长力,能够持久。
伍封看了良久,回头对楚月儿道:“月儿,你师父接舆先生当真了不起,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本事来!其实小刀和小阳力气较弱,以他们的天资在武技上未必能有多大进展,可用他们的这种特殊兵器和招术,却比我们每一个倭人勇士还要厉害些。”
楚月儿点头道:“接舆先生自然是了不起。”她看得入神,脸上渐露惊讶之色,道:“夫君,这小兴儿随我练习矛法倒是不错,剑术就没有多少长进,但力气好像大了不少。”
伍封看了一阵,奇道:“莫非小兴儿也练过法师老丈人的养颜增力术?”
这时,鲍兴三人也见到了伍封和楚月儿,收手跑了过来。
伍封赞道:“你们倒是勤快得很,这武技一道原是要多加练习才是。”
鲍兴不好意思道:“小人们的这点本事,恐怕不好入公子和小夫人之眼。”
圉公阳道:“小人和小刀本有忙处,却被小兴儿硬扯了来,公子和公主勿怪。”
楚月儿笑道:“你们如此上进,夫君最是喜欢不过,怎会怪你们?”
伍封笑道:“你们三人天资有限,小刀和小阳力气小了些,好在身手敏捷,就按接舆先生的法子,日后多历战阵,还大有提高之处。小兴儿就不如他们敏捷,而且招式古板,缺乏灵动,这是天赋使然,怪你不得,好在你有一身蛮力,体能极佳,虽然比不上我和月儿,只怕比平兄还能耐战一些,较能持久。”他是武技大行家,自然是一眼便能看出三人的利弊之处。
三人不住地点头。
楚月儿问道:“小兴儿何时练过玄菟法师的养颜增力之术?”
鲍兴道:“法师与被离先生离开莱夷的前一晚,法师特地将小人叫了去,说小人为公子驭车,应当负保护公子之责。又说小人虽然有些蛮力,但天资平平,不用点特别的法子,练剑难以有成,便叫了小人一种养颜增力之法,说是与其他遁者所练的略有不同,是法师用多日时间想出来的。小人练了这几个月,自觉力气大了不少。”
伍封想起玄菟灵这番爱婿之心,大为感动。
鲍兴又叹了口气,颓然道:“本来小人想向公子学点高明剑术,但公子这多月来心情不大好,小人也不敢打搅,曾向平爷学过剑术,可惜总是不成,后来小人又想,小人既然练剑不成,说不定练习刀法还可以,又向鹿少爷学习刀法,不过也练不好,这些天甚是懊恼,便想试一试小刀和小阳的铁布铁钺,看看是否合适。”
伍封忙道:“你可不要试,小刀和小阳的功夫机变灵动,你可练不得。”他见鲍兴如此好学上进,心中大为喜悦,寻思如何想个法子,让鲍兴能武技大进。
这时妙公主、叶柔与春夏秋冬四女正说笑过来,欲叫伍封和楚月儿用饭,却见伍封又在寻思武技,便不打搅他,坐在一旁与楚月儿说话。
伍封沉吟良久,缓缓道:“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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