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大笑,道:“你这家伙的心思我怎会猜不到?那条铁戟便不用管了,真要打起仗来,这个姑曹还是个好手,他没了铁戟怎么行?”
在四周众人的欢呼声中,伍封带着城兵回到了官署,此时这些城兵看他的眼色更加不一样了,充满了尊敬佩服之意。
旋波和移光的马车也一路紧紧跟着,二女也要进入官署。姑苏城中谁不知道此二女最得夫差和西施宠爱?无人敢阻止,眼睁睁看着二人嘻嘻哈哈地跑进了官署。
伍封见二女进了官署,甚是头痛,皱眉道:“二位姑娘,在下正忙着,无暇相陪哩!”
旋波笑道:“龙伯自己忙去,也不用理会我们,嘻嘻!”她与移光在一旁嘻嘻哈哈,或跑来替伍封磨墨,或去找兵卫替伍封酎酒,一派胡闹自是不必说了。不过这二人在官署中一闹,署中来来往的将官士卒却格外有精神,办事也麻利之极,自是有美人在旁,不愿让她们小瞧了的缘故。
伍封第一日掌这城兵,自然要将城防、兵制、装备、门守弄清楚,直到戍时才罢手,却见旋波和移光也没有了精神,乖乖地坐在一旁不说话。
伍封笑道:“你们怎么忽地老实了?”
移光白了他一眼,嗔道:“还说哩,我们早饿坏了,等你用饭。”
她这一提起,伍封立时觉得肚中奇饿,一迭声道:“小兴儿,小兴儿!快拿酒饭来。”
旋波笑道:“龙伯也会有肚饿之时?”
鲍兴带了几个人送上了酒饭,伍封见送上的菜肴都是自己平时爱吃的,奇道:“原来署中的庖人也知道我的口味,是否小兴儿告诉他们?”
鲍兴笑道:“这哪里是署中整的饭食?这是小刀的手艺,柔夫人派人送来的。”
伍封喜道:“柔儿想得倒是周到。二位姑娘陪了在下这么久,忘了招呼,此刻便请二位一起用饭,权作陪罪可好?”
移光、旋波笑嘻嘻地上来。
伍封又问鲍兴道:“你可用过了饭?”
鲍兴摇头道:“公子未曾用饭,小人怎敢先用?”
伍封笑道:“哪用理会这么多?下次就不必理我了,免得随我久了饿得精瘦,小红必定生气。”
鲍兴乐道:“嘿,她怎敢生气?”
他们在官署用饭,如同军中,如今是二月天气,戍时便已经黑成一片,伍封命士卒将火把聚在一起,索性将四方食案相并,四人对坐用饭。
伍封忽想起了一事,道:“咦,柔儿莫非当我是头牛,竟送了这许多饭肴来,竟够我们四人食用?”
鲍兴笑道:“柔夫人知道波姑娘和光姑娘也在,是以连二位姑娘的饭也送来。”
伍封笑道:“原来如此,柔儿怎知道二位姑娘在此?”
鲍兴道:“先时柔夫人派了小红来,问公子是否回府用饭,小人见公子甚忙,便说多半要回得晚些,还说了二位姑娘也在,是以知道。”
伍封笑道:“小兴儿可越来越聪明了。”
旋波和移光只略用了些饭便饱,伍封和鲍兴却是开怀大嚼,又各饮了几觥酒,洗手后让士卒撤了酒饭。
伍封笑道:“天已晚了,我先送二位姑娘回宫。”
旋波和移光一齐娇声抗议不依,旋波道:“等了你这么久,怎能就这么回去?”
伍封暗叫不好,问道:“二位姑娘想干什么?”
移光媚笑道:“本来我们另有主意,不过龙伯定不会答应,今天便马马虎虎,请龙伯陪我们在太湖边上走走,可好?”
伍封皱眉道:“现在是否晚了些?改在下次行不行?”
二人一起摇头道:“不成。”
鲍兴在一旁道:“公子,便去走走也好,正好消食。”
伍封笑道:“既然小兴儿也这么说,便去走一走罢。”叫了几十个士卒陪着,一起向城西而去。
这姑苏城边在太湖之旁,城西之外郭以水门相连,跨在太湖角上,本来此时内城已闭,但守城士卒见是伍封的马车,忙不迭开了城门,放他们到了外郭。
马车到了太湖边上时,众人只觉寒风凛冽,众士卒手中的火把将岸边映得十分明亮,只见湖水拍打着岸边,湖光由红到碧、由碧到黑延入黑夜之中。
众人都下了马车,看了好一会儿,伍封皱眉道:“这么黑黝黝的有甚好看?”
移光叹了口气,指着南方道:“过了这太湖,再去百里便是越国了。”
伍封忽然想起这二女是越人,久在吴国,只怕是有些想念故国,便道:“二位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
移光黯然道:“许久没了他的消息,或是出事了吧。”
伍封心道:“你口中的‘他’是你的亲属,还是你少年时的情人?”虽然有些好奇,却不好出言相询。
旋波叹道:“波儿家中早就没有人了,光儿倒好些,有一个兄弟在越国,名叫樊越。”
伍封吃了一惊,道:“樊越?!”他想起徐乘手下的那个樊越,曾在东屠族和倭人族比武时代表东屠族人战第一场,后来又偷入五龙水城被擒,自己才能借此偷了余皇大舟。市南宜僚入府行刺,樊越劝阻时被宜僚所杀。
移光奇道:“怎么?”
伍封说起那樊越的模样,问道:“他是否光姑娘的兄弟?”
移光喜道:“便是他了,光儿来吴国时,他正在越军中当一名步卒。龙伯在哪里见过他?”
伍封叹了口气,道:“樊越不知道怎么到了齐国,据说是在海上遇了风浪漂落过去,还与东屠族人成了亲,我能破徐乘的海盗,全靠了他。”他怕移光伤心,没说出樊越当海盗的事,何况他能大破徐乘,的确也是借释放樊越等人时潜入徐乘的水寨夺了余皇大舟,又借其口宣杨自己的龙伯,以攻海盗之心,说起来还真是仰仗了此人。
移光却以为樊越是伍封的手下,喜道:“原来樊越如此长进,能随龙伯建功。这次他是否随了龙伯来?”
伍封叹道:“光姑娘,我说了你可不要伤心。令弟并非我的手下,而是市南宜僚的人。那日市南宜僚带了他入府行刺,令弟天良发现,一力阻止,不幸被市南宜僚杀了。”
移光和旋波惊道:“什么?”
移光“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伍封走了过去,伸手轻拍着移光的香肩,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光姑娘还要节哀才是。那市南宜僚害了在下的爱妾迟迟,又杀了令弟,简直是个畜牲,幸好在下已杀了他,为令弟报了仇。”
旋波也不住声安慰。
移光哭了好一阵,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垂泪道:“樊越自小就爱闯祸,我早怕他会遭来大祸,谁知还是不得善终。他葬在哪里?”
伍封道:“虽然他没能阻止市南宜僚,在下却甚感其恩德,将他葬在了迟迟墓旁,每日有人打扫焚香。他为救迟迟而死,死了便陪伴迟迟,欲借他的义气保护迟迟于九泉之下。是以樊越眼下也可算在下的部属。”
便在这时,鲍兴从后面小竹林中钻了出来,他手中提着一人,道:“公子,小人擒了个奸细。”先前众人下了车,鲍兴跑到竹林中方便,不料他方便之余,竟擒了个奸细来。
伍封吃了一惊,问道:“你怎知道他是奸细?”
鲍兴道:“那边停了艘小舟,这家伙鬼鬼索祟地正在解舟,被小人突然上去揪住。眼下城郭皆已封了,这么夤夜乘舟,不是奸细又是什么?”
移光道:“那也未必是奸细,说不定是个偷跑出来的渔人呢?”
鲍兴笑道:“这个光姑娘便不知道了,这人是楚国叶公子高的部下,前来出使,他身为使者,若非有所奸谋,何必鬼鬼祟祟地半夜解舟欲走?”
火光下伍封细看时,那人原来是吴句卑!
伍封微笑道:“吴先生,这么晚了想去哪里?”
吴句卑面色十分沉静,并不说话。
伍封想了想,问道:“吴先生是想到越国去吧?”
眼下叶公子高的四万楚军正在淮水之北,吴句卑要回楚军之中,没有必到这太湖边上来,何况他是堂堂的楚使,只管大大方方便可以回去。吴句卑若想到其它地方,可以公然行走,甚至还可以请吴国派人护送,唯一不能公然前往的便只有越国了,这么偷偷摸摸的,不是去越国又是去哪里?
伍封见他脸色微变,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又问了好一阵,吴句卑却一个字也不说,伍封不由得想起那田力来,心道:“田力是个讯问的好手,若有他在,只怕什么话也问出来了。”
鲍兴见这人甚是倔强,气哼哼地从背上拔出了大斧,道:“小人将他下半截卸下来,看他说不说话!”
吴句卑见这明晃晃的大斧,立时想起昨晚命丧斧下的伯宁和安嗣二人,虽然他甚是强硬,心中仍然惧意大生。
伍封心中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道:“小兴儿暂不要动手,免得吓坏了二位姑娘。这家伙是叶公府上的人,与柔儿有些交情,就这么伤了他也不好。先将他押回去,等我问过柔儿之后,再慢慢对付他。”叫了几个士卒,让他们先将吴句卑押回府去。
此时已经是三更了,移光固然没有了游湖的兴致,旋波也感到有些疲倦,伍封道:“现在我送二位姑娘回宫可好?”
移光点了点头。
众人这才入了城,直往宫中,伍封将二女送到了宫门,几个夜更的侍卫迎了出来,伍封对侍卫道:“我就不入宫了,你们送二位姑娘回后宫去吧。”
等回到府中时,已是四更天了。
楚月儿和叶柔仍在后堂上等着,伍封歉然道:“都这么晚了,你们还等我干什么?”
楚月儿笑道:“我并不打紧,睡不睡无甚相干,柔姊姊却是强打精神哩。”
叶柔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月儿的调息本事,精神怎比得上你们?本想去睡,你却送了个吴句卑这个奸细来,我还怎睡得着?”
伍封道:“吴句卑是你的故人,我也不想伤他,先禁在府中再说。等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柔儿再放他回去。”
叶柔喜道:“公子愿意放他回去?”
伍封笑道:“他是你的故人,我怎敢轻易下手惹你生气?”
叶柔笑道:“公子这么做,岂非因私而废公?”
伍封摇头道:“那也没有法子,不过放了他回去,也未必误了国事。”
叶柔仔细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点头道:“原来公子已有了定计,这我便放心了。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免得吴句卑问我时,不好回答。”
伍封问道:“蝉衣是否睡了?”
叶柔点头道:“小风儿早带了她去,此刻已睡了一两个时辰了。”
伍封笑道:“公主呢?”
楚月儿道:“公主向来贪睡,口中嚷着要等夫君回来,可没一会儿便偎在炉旁睡着了,我将她抱回房去时,她还咕咕咙咙说着梦话,当我是夫君哩!”
伍封笑道:“月儿力气可大着哩!哪天见柔儿睡时,将她悄悄抱到我房中去,可好?”
叶柔满脸飞红,嗔道:“又疯疯颠颠说些什么?”
次日伍封起床之时,楚月儿手上拿的伍封的一只履,道:“昨日听夫君说起王子姑曹的神箭厉害,还未怎么觉得,此刻看着只履,便知道王子姑曹箭上的劲力委实惊人。”伍封接过看时,只见履底上划出一道深痕,连底上的牛革厚木也被剖开了,如果不是履内有迟迟打造的网状精铁履垫,只怕足底也伤了。伍封暗暗吃惊,道:“昨日我只是踩了一下箭矢借力,想不到竟会如此,看来王子姑曹的箭矢本领的确是天下无双,日后可要小心此人。”
春雨替伍封拿来一对新履,将铁垫放入履底,再覆上革垫,伍封穿好后出室,与众女一起用饭,伍封道:“蝉衣,我已跟伯嚭和计然说过了,你尽管在府中安住,我不送你回去,谁也不敢来纠缠。我想你也不必回那落风阁了,等伯嚭回来,我便与他商议商议,将你赎出来。”
蝉衣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妙公主笑道:“夫君的商议法子可怕得紧,昨日与姑曹商议一阵,几乎拆散了他的骨头,至少姑曹再不敢打蝉衣的主意了。”
伍封摇头道:“我与姑曹动手,倒不是蝉衣这件事,费事让人说我与王子姑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传出去可不好听。”
妙公主笑道:“这可不能怪我,小红昨天到官署找你,听见许多人这么说,后来小雪儿出外打听,也是差不多的说法。眼下姑苏城中都传说开去,说夫君路见不平,英雄救美,闾里坊间传得可厉害哩!”
伍封愕然道:“怎会如此?”
妙公主格格笑道:“我寻思着有些不妥,眼下吴女对夫君盯得紧了,人人都盼跌倒在夫君车前,让夫君再来一次英雄救美。若非如此,那旋波、移光怎会缠了夫君一天?是了,夫君昨晚几时回来?”
她这么呱呱叽叽地一阵说,弄得蝉衣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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