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向叶柔看了一眼,道:“这是先父旧日的邑地。柔儿,你想不想看看满谷桃花盛放的美景?”
叶柔笑道:“公子拿主意罢。”
伍封道:“那好,我们便入谷中去罢。”
山路颇为崎岖,不过也能容车仗驰行,一路桃香阵阵,路旁桃树渐渐多了,半个时辰之后,人车转过山口,眼前赫然是一片桃林,覆地三里有余,夕阳中桃花如锦,玉绣斑斓,轻风伴着阵阵桃香,沁人心肺,果然是极美之景。
伍封命将营帐扎于桃林之中,小鹿带人扎营立鼎,众女叽叽喳喳地在林中奔看,十分高兴。
可惜未过多时,夕阳西下,众女只好回到帐中,妙公主不悦道:“才看得数眼,这日光便没了。”
伍封笑道:“无妨,今晚睡过,明日一睁眼,便可见这片桃林在晨曦之中的另一种美处。”
楚月儿道:“这桃林也奇怪,虽然满眼桃花,却不见有桃,是何道理?”
叶柔道:“眼下吴民饥馑,多半是吴民摘去裹腹了,幸好未损桃树。”
伍封笑道:“西施夫人送了我一车桃,这些桃的祖宗便是这片桃林,我们仍可坐在桃树下吃桃。”
春夏秋冬四女洗了数十枚桃,用盆托着拿来,众人吃着桃,闻着风中的桃花之香,胸怀大畅。
妙公主吃着桃,口中嘟咙道:“西施夫人大有先见之明,多半猜到我们会夜宿桃树之下,偏又树上无桃,便送了车阳山桃给我们。”
叶柔忽地皱起了眉头,脸色微变,道:“阳山桃?是否……”,伍封心中一震,惊道:“不会吧?”他扔下桃,赫地起身,将小鹿叫进来,道:“小鹿儿,你和小刀、小阳、小兴儿分四个方向在林外查探,若是有人埋伏林外,那便糟糕之极了!”
小鹿答应,出外叫上三人,分四方各自去探路。
妙公主不解道:“我们大队人马,普通强盗怎敢打我们的主意。”
楚月儿道:“西施夫人送了一车阳山桃,总不是说到了阳山便要赶快逃走吧?”
伍封沉吟道:“昨日我到宫中向姊姊告辞,姊姊并没有说什么,多半是因颜不疑在一旁之故,后来走时,旋波小声对我说,姊姊叫我在路上小心,今日姊姊又对我们说要一路小心,难道是大王有意害我们,被姊姊知道,又不便通传,才会如此?”
楚月儿道:“怪不得今日送行的人中不见颜不疑和伯嚭,伯嚭不来便罢了,颜不疑不来相送便有些说不过去,想是这两个家伙先来阳山谷设伏罢。”
妙公主却不大相信,笑道:“夫君太多疑了吧?大王与你是亲人,你对大王又有救命之恩,是吴国的大功臣。如果我们要留在吴国,大王怕你对他不利,因而加害也说得过去,但我们一路动身回齐国去,与大王便不甚相干了,大王何苦加害我们?”
过了一会儿,小鹿四人先后回来,鲍兴满脸惊色,道:“公子,各位夫人,这次可大大不妙了,桃林外山中有不少人埋伏。”
伍封道:“四方都有埋伏?”
圉公阳道:“东、西、北面均有士卒,唯南面我们入谷处还未有人。”
小鹿递上一根枯枝,道:“师父,你看!”
伍封见枯枝上包着一层油布,上面涂满膏脂,庖丁刀道:“林中树上有不少这种干柴枯枝。”
叶柔惊道:“若是敌人半夜趁我们入睡时,四周扔下火把,虽然夜雾甚浓,但有这些涂着膏脂的枯枝干柴引火,这片桃林必定会成一片火海,公子身手再好,只怕也逃不出去。”
伍封脸色铁青,“嘿”了一声,道:“想不到大王如此狠心,竟想将我们尽数烧死在桃林之中!此计甚毒,非颜不疑或伯嚭想不出来。小兴儿,快叫大家收拾,从南面退出桃林,我猜伏兵此刻正向南面入口处合拢,只盼能来得及冲出去。”
幸好入林未久,大家忙着立帐,车上的东西大多还未卸下来,连庖人鼎中的热汤也还未曾烧开,片刻间众人便收拾停当。
伍封上了铜车,见还有寺人想将营帐撤下,忙道:“营帐便不用管了,颜不疑用兵仔细,说不定会派人偷窥,林内有营帐立着,他们便以为我们仍在林中。”
点齐了人数之后,众人急往南退,在谷口之时,见东西山上隐隐有火光向谷口移来,知道是敌人合围的士卒。
伍封心中暗叫侥幸,带着大家出了谷口,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洞,长狭如蛇,名曰‘干隧’,勉强可以行车,另有出口,我幼时曾入内玩过,我们便从洞中出去。”
他下车在前引路,用大铁戟在山壁杂草中点点戳戳,找到了山洞,圉公阳和庖丁刀拨开杂草,露出一个近两丈高的洞口。
伍封带着人车入了山洞,而听着四处都有滴水之声,他隐约记得大致的方位,用铁戟在前点戳,摸索着弯弯曲曲过了两三处转折,才命人点上火把,转了几个弯,外面人自然见不到洞中的火光了。
这时众人才渐渐宽下心来,便觉洞中潮气沁人,一股腐臭之气扑鼻而来。
妙公主小声道:“呸,这地方气味难闻得紧。”
伍封知道她从小娇养惯了,歉然道:“公主,都是我爱惹祸,让你要躲在这种鬼地方来。”
叶柔道:“先不要往里面走,这洞中腐气甚重,似乎多年无人来过,洞中雾幛之气闻久了也会伤人。小鹿儿,你带十人各拿火把,缓缓往里面走,用火将瘴气烧除。”她和小鹿是山中人,从小住在山中,对山中之事自然是颇为熟练。
圉公阳和庖丁刀点着了数十枝火把,伍封道:“小鹿儿,你们不可大意,仔细洞中有猛兽毒蛇,务要小心。”
小鹿点了点头,带着十人缓缓向前,他们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握着刀,谁也不敢大意。
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三人将火把周围插好,大家这才向周围细看,只见四周怪石狰狞,洞壁上渗着水珠,甚是阴森可怖。
伍封道:“我和月儿去将洞口的草弄一弄,免被人发现。柔儿,地上上湿气甚重,你们不要下车。”
伍封与楚月儿手中提着铁戟和长矛,牵着手向洞口慢慢过去,他二人手中虽然未拿火把,但二人吐纳之术极精,眼力奇好,又较能夜视,是以一路到了洞口,也无甚阻滞之处。
这干隧洞口离谷口不到四十步之地,二人不敢出洞,小心用戟矛拨着杂草,将洞口大致掩住,若是无人执火把细看,也看不出这里另有一个山洞。
才掩好洞口,便听脚步声移近,只见谷口两侧黑压压地两队人合了上来,藏在谷口两边的山石之后,他们甚是仔细,只点了二十余支火把,又都立在山壁后便,就算从谷中向外细看,也不会发现其中有异。
忽地一人小声道:“大家要仔细些,伍封这小子谨慎得很,稍觉有异,便会发现我们的埋伏。”那冷澈澈的声音十分熟悉,说话的正是颜不疑。
又听一人道:“王子,你怎知道这小子必定会宿于桃林?”伍封一听这声音,觉得口音甚熟,是伯乙的声音。
便听伯嚭的声音道:“这人最会享受了,吴人谁不知道阳山桃花谷?他从小生长在吴国,这阳山又是伍家旧日的邑地,自然知道此处景色极美,以他的性子,断不会放着咫尺外的桃林不入而宿于野地。”
伍封心道:“这家伙颇了解我的心思!”又想:“伯嚭是王子姑曹一党,向来与颜不疑作对,怎么他们又搅在一起?莫非伯嚭见姑曹败走,才会与颜不疑交好,颜不疑也要利用他在吴国各地的势力,于是打成一气?”
伯乙笑道:“父亲和王子倒了解伍封的脾气。”
颜不疑哼了一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人是我当世第一大敌,我整日想着对付他,怎能不揣摸他的性子?”
伯乙嘿嘿笑着,道:“是否要等半夜他们入睡之时才放火呢?”
伯嚭道:“伍封这人颇能用兵,说不定会派人四周巡察一遍方敢入睡,是以不能等得太久。眼下他们入谷不久,想必要立帐、造饭,此刻想来正在用饭,他们人数不多,恐怕还来不及派人出来巡察,本来按我的打算,夜长梦多,此刻放火正好。可惜任公子不愿意对付他,只能再等一等,待他们酒饭之后,倦意上来入睡时下手。”
伯乙道:“这与任公子又有何相干?”
伯嚭笑道:“小乙,你虽然习得几招剑法,但未曾打过仗,无甚经验,也怪不得你会这么问。余人不足为惧,但这小子颇为机警,身手又了得,万一被他侥幸逃到了林外,就算已是烧了个半死,也无甚人能挡得住他。这山谷东西是绝壁,南北却有入口,北口之径甚是难行,车仗不通,虽然伍封熟知地形,未必会北逃,但不能不小心,本来我打算让任公子带我们府中的剑术好手守住北口,我和王子守住南口,到时候就算伍封冲了上前,也不怕会让他走脱。但任公子未来,北口虽然有三十多名剑手和三千士卒,我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这人爱喝酒,又是回家途中,想来心情颇佳,只盼他在桃林中闻着桃花之香,与姬妾左拥右抱,得意之余饮得大醉,那就最好不过了。任公子自从知道要继任为代国之君,想法便与以往不同了,伍封这小子是齐国的贵人,又与晋国赵氏交好,任公子不愿意再得罪他,所以我只是试探了任公子几句,他也不知道我们的桃林之伏,否则,弄不好还会通风报讯。”
伯乙道:“既然这小子身份尊贵,我们杀了他,难道不怕齐国怪罪,听说他是楚王的师父,又娶了楚国公主,楚国和我们向来有仇,万一齐楚两国兴兵为他报仇,岂非大大的麻烦?”
颜不疑笑道:“那当然是麻烦的了。不过,天下间有谁知道这一把火是我们放的?只说是他们贪看桃林景色,扎营林中,夜间不慎失火,以致整片桃林成了一片火海,以致无人逃出。这人若不死,我和令尊早晚必死在他的手中,所以才在父王面前多番进言,这人深得吴民之拥戴,以致父王十分忌惮,只好由得我们所为了。”
伯嚭叹道:“这人早就该死了,只是可惜了他身边的美人儿陪他一起烧死,甚是可惜。”
颜不疑笑道:“可惜自是可惜了些,不过这人对妻妾甚是宠爱,说不定会拼死救一两个出来,万一有美人儿生还,太宰正好抱拥而归。”
伯嚭怪笑道:“这个老夫可不敢,那妙公主是齐国公主,留下岂非明着告诉齐人我们杀了齐君之婿?越女剑术了得,又多智谋,也不敢留。月公主更留不得了,她的剑术比老夫还高明,若留她一命,老夫早晚会死在她手上。”
听到此处,伍封便觉楚月儿小手挣动,知道这丫头十分恼怒,想出去厮杀,忙将她搂在怀中,免她冲了出去。
三人嘿嘿笑了一阵,颜不疑叹道:“若是姑曹未死,将他撺掇了来对付伍封,是最好不过的事。”
伯乙道:“可惜他造反夺位,被王子赶走了。”
伯嚭哈哈笑道:“小乙这脑子太不好使了,姑曹那蠢才怎会夺位?只不过是为父与王子的计谋罢了。”
伍封和楚月儿吃了一惊,想不到王子姑曹所谓造反夺位一事,其中大有文章。
便听伯嚭道:“其实那日勾践设伏,王子姑曹的确想引兵来救,但王子说灵岩山下有越兵埋伏,将他的大军引走,为父再向大王报讯,说姑曹不救大王。这话若由王子说出,王子与姑曹素有不和,大王必然不信,但为父这么说,大王见我向来与姑曹交好,没理由平白诬陷姑曹,是以相信,连伍封也不会生疑。这么一来,王子带人袭杀王子姑曹,大王也不会责怪了。”
颜不疑叹道:“只可惜杀了展如,这人训练水军、打水战自有一套本事,比我和师兄都要强些,可惜我们之谋瞒不过他,被他识破,情急之下,只好杀他了。他被我刺了一剑,跌落水中,就算水性再高,也活不下去了。”
伍封心道:“原来如此,姑曹虽然不成器,也算冤枉,展如未死在战场之上,却死在颜不疑手中,可惜了他的一身本事。”
伯嚭道:“王子姑曹身手了得,以王子的剑术,居然仍被他逃走了。若不尽快找到他一剑杀了,后必生患。”
伯乙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这么一来,岂非大王十分凶险,若被越人杀了怎好?”
伯嚭笑骂道:“蠢才,大王死了,姑曹又被迫走,一班老臣之中只剩下为父和王孙骆,王孙骆在军中毫无势力,为父拥王子即位,正是大佳,那王子季寿手上无一兵一卒,怎能与王子相争?”
伯乙道:“可父亲当时也在阵中哩,大王若被杀,父亲也免不了吧?”
伯嚭道:“为父与越人素有交情,再加上计然的关系,勾践必定不会杀害为父。”
伍封心道:“那便难说了,勾践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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