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道:“便在城邑上着手。当然,我们不能割邑以献,唯有从境外之地上着手。”齐平公和田恒都不解其意,田恒愕然道:“境外又有何地?”
伍封道:“江淮一带是本是吴国之地,却有一小半被夫差割给了楚国,剩下的地方楚国觊觎已久,吴国若亡,此地不归越国,便会被楚国所占。楚国尚好,越王勾践雄才大略,野心不小,多半会打齐国的主意。江淮以北的鲁、莒、杞等小国不足为凭,齐国南境恐怕免不了要遭遇兵祸,相国先前的想法也是有鉴于此。”
田恒皱眉道:“这又如何?”伍封笑道:“我们只要放出风声,假意要夺江淮之地,楚人立时便能想到,一旦吴灭,齐国便会敢与越国一战,目的便在江淮之上。楚国要得江淮,非与齐国和越国交战不可,不免担心齐越结盟。楚国与齐越交战,又担心晋人南下,再加上楚国之西的巴蜀时有所动,三面受敌,楚人非惊不可。”
田恒击掌笑道:“这计甚妙,龙伯的意思,是以这江淮之地为饵,诱楚国与齐国结盟?江淮本非齐地,就算被齐国所得,隔鲁莒诸国以有其地,也不能控制,若归于楚,齐越之间便被楚国隔断,越人不足畏了。”
齐平公道:“我们放出风声,意指江淮,楚人会相信么?”田恒道:“国君所虑也不无道理,楚人多谋,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伍封笑道:“眼下这江淮之地,除了吴国所有外,还有东夷杂居其间。我们大可以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些许地来,楚人便不得不信。”
田恒哈哈大笑,道:“以江淮之虚地换楚国盟约之实利,此策绝妙。本相还有一个主意,我们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少量之地,再声称要伐吴为龙伯报仇,到时候吴人惊惧,便会求救于楚,楚人立时便知道我们意指江淮。到时候我们再派个使臣赴楚,盟议必成。”
伍封暗吃一惊,忙道:“这么一来,吴人大受惊扰,万一吴军北移,越军背盟突出灭吴,岂不是挑起了齐越之战?”
田恒笑道:“我们大军到了江淮,国君立时派一使到军中,声称龙伯苦谏,看在龙伯面上,齐人暂不伐吴,驻军十余日便退,故意将此事传开去。如此一来,既吓一吓吴人,让楚国知道齐国属意江淮,又在吴人处为龙伯卖一个大大的面子,吴国亡后,吴民定会感龙伯之德蜂涌入齐,如此以增民户,一举数得。”
伍封道:“这法子也使得,吴人惊惧之下,说不定会施仁政练强兵,能与越人相抗。楚国与齐国结盟,郑国怎敢背盟归晋?”
齐平公大笑道:“如此最好。相国和封儿足智多谋,寡人便放心了。”他高兴之下,频频向伍封和田恒举爵同饮。
田貂儿插口道:“国家大事,貂儿不便插口,不过貂儿见龙伯此次出质于吴,大增齐人之威,使天下人不敢小觑我们齐国,今日又有妙策,眼下龙伯是上大夫,国君是否可以赐于下卿之爵,以示奖功责罪之意?”
齐平公和田恒都大感愕然,田貂儿自从入宫之后,对国家大事向来不闻不问,以免被他人说是妇人干政,想不到此刻会这么说,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田恒知道自己这女儿素有主见,这么说自然是有其用意,总之她不会对付自己娘家的人,何况升伍封之爵也无甚打紧,遂笑道:“本相正有此意,想不到被君夫人先说了出来。”
自从晏缺死后,三卿之位便空了一人,齐平公将大司马鲍息为亚卿,下卿之位便空着了,其实便想授给伍封,只是不好开口,以免被人说他偏爱女婿。
此刻田貂儿这么说,齐平公十分高兴,他对田貂儿素来宠爱,升自己女婿之爵,换了任何老丈人也十分愿意,见田恒也赞同,便道:“如此最好,便升封儿为下卿,明日由掌书授予冠带玺宝。”
三卿之爵是贵族中最尊贵者,按此时的礼制,大国有三卿,三卿原来须由周天子亲授才被承认,但如今王制渐坏,各国常常自命亚卿和下卿,然后再向周室递文,唯上卿之任先要向天子递文,天子授爵才行。眼下齐国的上卿是田恒,亚卿是鲍息,伍封升为下卿,爵位已比公子高这个上大夫要高了。除国君之外,便以三卿的地位最为尊贵,不过这并非实职,田恒自然也不甚在意。
伍封出案谢过齐平公,又谢过了田貂儿,田貂儿笑道:“龙伯不必多礼,貂儿向来不理政事,今日破例厚颜插嘴,是因有事要求龙伯援手。”
她这么一说,殿上众人无不纳闷,伍封道:“君夫人尽管吩咐便是,臣自当奉命效劳。”
田貂儿道:“此事有些不近人情,全出于貂儿的一番私心,说了出来,龙伯不要见怪才好。”
伍封心中更是大奇,猛地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你想将月儿要回去,让她在宫中相陪?”斜眼向楚月儿瞥了一眼,见她也有些担心。
田貂儿格格笑道:“这事与月儿无关,龙伯不必惊慌。”她笑了一阵,忽地叹了口气,道:“貂儿仅燕儿这一个妹妹,今年九月便要嫁给赵无恤,下月赵氏便会派人来迎亲,按理我们当派亲人相送,只是这人选便大费斟酌。貂儿自是不能去,相国要料理国事,盘大哥事忙,其他的人貂儿却不大放心,便想央龙伯为燕儿娘家的使者,亲自护送燕儿到晋国成婚。”
田燕儿自入殿后,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忽地抬起头来,向田貂儿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田燕儿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父亲田恒和姊姊田貂儿,田恒忙道:“君夫人说得是,龙伯,实不相瞒,本相自从将燕儿许给赵氏之后,常有悔意,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无缘无故悔了婚约。这丫头自从许婚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她还说平生最高兴之时,便是与龙伯在莱夷剿灭盗贼之际。本相身为人父,不能让爱女快活,想想也是无趣,龙伯若能送燕儿到晋国去,想来燕儿也会高兴些吧!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起来。
齐平公道:“封儿可算是燕儿的亲属,做为娘家人也无不妥,只是妙儿眼下已有了身孕,封儿若不在身边,似乎也不大好,妙儿也不能粗着身子一路到晋国去。”
田貂儿叹道:“貂儿先前说有些不近人情,所指便是此事。龙伯待礼成回来,当不会误了妙儿的年底生产之期。不过龙伯若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何况龙伯还有丧事要办,貂儿也不会因此不高兴。”
伍封偷瞥了田燕儿一眼,见她正向自己瞧着,眼中露出极为热切之情,虽然目光一触,田燕儿便垂下了眼帘,伍封心中却软了,颇有些左右为难。
田恒忽想:“要设置五都,齐国的兵防便要重新安置,龙伯若在朝中,必会多方设法取得部分兵权在手,这人颇难对付,不可不防!国君无甚远谋,如今晏缺已亡,公子高和鲍息又势弱,若能将这人支使到晋国去,五都之兵便可尽入我手中。貂儿之议不仅能让燕儿高兴,还能大助我田氏,妙极,妙极!”
他站起身来,走到伍封案前躬身一揖,道:“看在本相面上,请龙伯辛苦一趟,燕儿也好借龙伯之威立足晋国,免在在异国他乡被人欺侮。”
众人见他如此大礼,只道他爱怜女儿,哪里想到他心中另有打算,伍封忙还礼不迭。
妙公主最为心软,见田恒居然如此屈尊,又想起田燕儿的确可怜,便道:“燕儿远嫁到晋国,日后只怕再难相见了,夫君便送她去吧,只是不要左拥右抱,带回若干晋女便好了。”
众人无不失声而笑,齐平公虽不大愿意,但想庆夫人自小就喜爱妙公主,有她照料,也不怕有何闪失,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封儿威名正盛,有封儿亲自送燕儿到晋国,日后便不怕赵氏敢欺侮燕儿。”
伍封无奈,只好答应,心想:“迟迟、柔儿早亡,蝉衣为我而死,赵大小姐和燕儿又对我情深义重,我这一生背负女子情义不少,若连这一点也不能做到,日后想起燕儿来便会心有歉疚。”
妙公主笑道:“夫君颇有些花花肠子,月儿可要一路盯着,免得象上次在卫国一样,划拉了一大群美人儿回来,以致卫宫为之一空。”
众人都大笑起来,楚月儿笑嘻嘻点头。
伍封苦笑道:“什么为之一空?没那么夸张吧。”他长叹了一声,道:“自从迟迟和柔儿先后离去,我心中便时时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惧,再也不敢动情。”他说得低沉缓慢,语中透满了黯然情伤的滋味。
众人被他的话勾起了各自的心思,都感到有些心酸,这次家宴饮到此时,人人都有些动情,连田恒也忘记了政事繁琐,想起了多年未曾想过的心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场家宴真真正正像寻常百姓家中一样,透出了宫中少见的亲情来。
到了深夜之时,不仅伍封和齐平公醉了,连田恒也大醉倒卧,宿于宫中。
次日一大早,楚月儿便将伍封叫醒,道:“夫君,国君派人来唤你朝议。”
伍封匆匆到了殿上,与众齐臣打过招呼后,齐平公上殿,田恒先大大夸奖了伍封一番,齐平公便宣布赐伍封为下卿,掌书将冠带玺印授给了伍封。接着便议起修筑长城和设立五都之事,众臣见是国君、相国和龙伯早议好的,自然是一片附合之声,至于五都如何设立、如何调动,非一时所能议定,何况军中最高官职的大司马鲍息和右司马田盘都不在城中,便由田恒想个方策,等鲍息、田盘和公子高等人回来后再议。
到了午间朝议方罢,众齐臣一起向伍封道贺,贺他晋为下卿,又贺妙公主有喜,也有人为叶柔亡故表示安慰,总之是礼数繁多,不一而足。
伍封回到宫中,见妙公主依然睡着,楚月儿正把玩着细铁链子。
伍封蹑步走了过去,想在背后吓唬楚月儿,谁知道这丫头耳力极佳,早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笑吟吟转过身来,道:“夫君,你瞧瞧这链子。”
伍封心中稍稍有些失望,顺手接过铁链,道:“计然的这链子……”,仔细看了看,奇道:“咦,这不是那条铁链哩。”
楚月儿笑道:“早间你朝议之时,君夫人见我正玩着那链子短剑,扯着我问长问短,说起计然的事,君夫人忽想起相府中有一条十二丈长的精铁链子,叫作千钧绳,是她们祖上在陈国时得到的宝物,当年相府建花园之时,曾用来拖拉千斤巨石,眼下放在府库中,无甚用处,命人取了来,送给我们,便是这条链子。”
伍封见这链子是精铁所铸,虽然比箸还细,但质地坚硬又有韧性,以其十二丈之长短卷在手中不满一握,轻不过半斤,赞叹道:“这链子既轻又细,想不到能承千斤之物。”
楚月儿道:“若在链头装上短剑,便比计然的兵器要坚韧得多了。”
伍封唤来两个宫女,命她们各执一头将链扯开,然后两头对折,道:“十二丈太长了,三丈已经足敷其用。”拔出“天照”宝剑,用剑尖穿在对折的链环处,轻轻一转,本拟将铁链崩开,不料此链之坚韧远出其意外,被他这么一崩,竟然丝毫无损。
楚月儿错愕道:“原来这链儿比我们想象中更结实哩!”
伍封道:“怪不得你说这是件宝物。”腕上用了十成之力,才将铁链崩成两截,再分成四截,将两截让楚月儿收藏,拿着剩下的两截道:“本来我只想随便造件链子短匕,不过这链子如此坚韧,索性仔细打造两件厉害兵器出来。”他招手叫来一个寺人,道:“你去将宫内的工正请来。”
那寺人去后,楚月儿道:“我们的短匕也算是件稀罕物儿,串在链上便十分不错了。”
伍封摇头道:“若只是用短匕,这铁链的威力便未能发挥出来。你想,就算将短匕大力射出,尽数插入木柱,最多也只能承受二三百斤,再重一些,短匕便会受不住力,从木柱内被拔出来了。是以得另想办法。”
他在案上铺开黄帛,用笔在帛上画了个草图,楚月儿探过头看了一阵,只见伍封画了个尖不尖、勾不勾的玩意儿,好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我看着象朵细瓣的花儿似的?”
伍封得意地道:“这玩意儿我可是一路上想了几天,才想出来的。我们的行天御风或拉拉扯扯之术,太高、太远、太久便有所不能,有了此物,便可以纵越自如,既便是三丈高之墙也挡不住我们。”
楚月儿拿着帛图仔细端详,伍封的画功不好,画得又十分简陋,她也未能看出其中的奥妙来,拉着伍封细问,伍封才说得两句,寺人便带了工正来。
工正是齐国掌五金兵器铸造的官儿,官职说起来虽然不小,却无甚实权,向来不被朝中看重,此刻见是龙伯招他入宫,自然是巴巴地飞跑过来。
伍封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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