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田力道:“其实赵氏相助蒯瞶不少,这蒯瞶居然会恩将仇报,加害赵氏。若非龙伯千里救援,恐怕赵氏一族便命丧异乡了。”
张孟谈道:“蒯瞶这人狡猾得很,为了卫君之位,竟想加害我们赵氏,嫁祸给宋卫二国,幸亏被龙伯洞悉其奸谋。我们逐走蒯瞶,谁知道又被他夺回了卫君之位。蒯瞶与晋国为恶,却不敢得罪齐国,以他小小卫国,怎敢同时与两个大国为敌?在下从卫境经过,若非到齐国迎亲,必会被卫人所害,但我一路上打着赴齐迎亲的大旗,蒯瞶便只能隐忍在心,不敢得罪,还怕我们在途中出事,暗中派兵保护。小人只用了一面大旗,便换了一路上的高枕无忧,其实全靠了四小姐。”
伍封笑道:“张先生智谋过人,在下佩服之极。听说桓魋从卫国逃走后,在下一直不知道其下落,未知这人眼下在哪里?”
张孟谈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田力道:“这人得罪了龙伯和赵氏,定是远远地躲起来了。”
秋风的马车从后面赶上来,道:“公子,张先生,四小姐请你们过去说话。”
伍封和张孟谈车停路边,等田燕儿的香车上来,只见楚月儿从车内掀开了帘子,笑嘻嘻地道:“夫君!”
伍封笑了笑,瞥见田燕儿正看着他,便问道:“燕儿,有什么事?”
田燕儿道:“龙伯,张先生,燕儿一路在想,若是水路到绛都,便要在舟上盘桓多日,不免气闷得紧,燕儿想行陆路到晋国。”
伍封问田力道:“若走陆路,要如何走法?”
田力沉吟道:“要行陆路,最好是不经它国,由历下过济水北上,在高唐过河,从灵丘西行,出了齐国,便是晋国赵氏的封地,应当较为安全。”
张孟谈点头道:“这路经饶过了宋卫之地,便上少了许多一路上的应酬,眼下已入了夏,河水东流颇速,沿水路自是慢一些,虽然陆行要快不少,但陆行辛苦,这么走法又兜了一个小小的圈子,路上反多用些时日。”
田燕儿道:“我看行这条陆路便较好,一路上也可看看风景人物。”
张孟谈和田力都不敢拿主意,一起看着伍封。
伍封见田燕儿正满眼期盼地看着他,心中会意,心道:“燕儿眷恋齐国,不想这么快到晋国去,路上费时越久,她越是高兴。”点头道:“既然燕儿想行陆路,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张先生和田兄有何高见?”
田力知道田燕儿的心思,自然毫无异议,张孟谈十分聪明,猜得出田燕儿的想法,既然伍封说了话,他便笑道:“正好,小人从水路来,若沿旧路回去也无甚兴趣,正好随四小姐和龙伯一路上多多见识。”
田燕儿见事情定了下来,十分高兴,笑着向伍封瞟了一眼。
一路上行得颇慢,数日后,才在历下过了河,往北而行。
伍封与张孟谈并车而行,这张孟谈极有见识,对列国大势颇为了解,不时与伍封谈论些天下大势,令伍封大有所获。
田力对地理甚熟,自然是在队前陪着平启在前开道,这一日天色渐晚,田力由前面赶过来,道:“龙伯,张先生,前面有一处清溪,命曰商溪,其水极为清澈,是否便宿与商溪之旁?”
伍封和张孟谈还未说话,田燕儿便在车中道:“这些天在营中沐浴,极为麻烦,既有清溪,正好下水好好洗洗,一解暑气。”
楚月儿拍手赞道:“正好,我也想去洗洗。”
伍封笑道:“那便在溪边扎营吧。”
众人扎下营后,伍封命寺人在溪边用布幄围起两个水帐,让众侍女执剑守在其中一帐之外,这才让楚月儿和春夏秋冬四女陪田燕儿下水洗浴。片刻之后,便听帐内水声哗然,众女叽叽喳喳地嘻笑娇呼不已,想是众女在水中玩得高兴,互相浇水嘻戏。
另一帐是给那些寺人所用,这些人要准备晚膳,便让他们先入另一水帐。
那些寺人见伍封设想周到,甚是感激,先入水洗了一回,不一会儿便陆续着衣出了帐。
所有的寺人已经洗完,众女仍在水中玩耍,弄得那溪水震天价般响,伍封听见水声,忽觉浑身不大自在,对张孟谈道:“张先生,难得有如此好水,在下也想去洗浴一番。”
张孟谈笑道:“龙伯此议甚好,小人也觉得浑身汗臭。”
伍封让鲍兴将平启和招来二人叫来,道:“你们一路上辛苦,也入水耍一耍,让众人轮番下水洗浴吧。”
他们也不入帐,自脱了衣服,跳到水中,溪水清洌凉快,伍封一入水中,登觉遍体清凉,暑气尽消,道:“好水!”
张孟谈见伍封浑身饱绽的健肉肌块随他游动时缓缓而动,两肩宽厚,腰细而挺,浑身上下无一处赘肉,仿佛周身蕴藏着取之不竭的惊人神力,忍不住赞道:“龙伯相当壮实哩!”
伍封笑道:“在下自五岁时便由家父逼着练剑,每日负重疾驰跳跃,才会略有些蛮力。”
平启和招来二人本不善水,但每日在五龙水城闲得无聊,便时时入水,如今水性也极好,在水中游了一阵,甚觉畅快。
平启游了回来,道:“公子,小人这么游一会儿,仿佛回到了五龙城中一般。”
招来笑道:“我们家中游的是海水,这是溪水,大不相同。”
张孟谈问道:“在下总觉得平爷和招爷与一般齐人不同,未知老家是何处?”
平启笑道:“在下是胡人,招兄却是鲜虞人,与齐人自然有些不同,不过我们现在是公子的家人,公子是哪里人,我们便是哪里人了。”
张孟谈点头道:“怪不得二位气宇不凡,慷慨豪迈之处,胜过晋人多了。”
招来皱眉道:“我们胡人和鲜虞人向来被视为异族,为中原列国看不起,张先生说我们胜过晋人,怕是过誉了些。在下跑过不少地方,便只见到公子心目中真正视各族为一体,在公子手下,除了齐人外,还有卫人、宋人、九族夷人,毫无差别。”
张孟谈道:“这并不是胡乱吹捧,在下见过不少胡人和鲜虞人,知道你们直肠直肚,不尚虚伪,比起矫情做作的晋人要可靠得多。”
平启与招来十分高兴,张孟谈又道:“晋国与胡人和鲜虞人数百年间都有争斗,大大小小的仗不知打过了多少,胡人所立的代国比晋国还要早,鲜虞人所立的中山之国虽然不久,未得天子承认,却能与晋人抗衡多年。正因为晋人与你们交战多了,才知道胡人与鲜虞人悍勇善战,民不畏死,实在是天下间不可小觑的族人。”
伍封点头道:“这话说得是,平兄和招兄是在下的爱将,便如在下的一双手臂一样,都是忠义之士。”
张孟谈见平启毛茸茸的胸口纹着一幅古怪的图形,细看了看,道:“这好像是一座山吧?在下见过纹龙凤花草的,却未见有人将一座山纹在身上。”
平启道:“这座山与众不同,叫作圣山,是我们胡人死后去的地方,据说埋于此山魂魄便能升到天国。”
张孟谈恍然道:“怪不得我们与代人交战,代人千方百计也要将阵亡将士的尸体索要回去,原来是想将他们埋于圣山,即使是死于非命,只要葬于圣山,也能登到天国。”
平启点头道:“依我们的风俗,都是如此。在我们胡人的传说中,这世上有一只魔,据说此魔专门吸食魂魄,一吸之下,便能得被吸者的精神气血以及其寿元。譬如一人有千斤之力,能活七十岁,二十岁被此魔吸了魂魄,不仅五十年之寿添在此魔身上,此魔还加了千斤之力,甚是可怖。人若寿满死了,魂魄不上圣山,便会被此魔觅到吸食,虽不得其寿元,却能增此魔之力。”
众人心想胡人的传说古怪而恐怖,无人相信。
平启道:“因此人死了非要送上圣山安葬不可。不过有一种人即使葬在圣山,魂魄也不能登天,就是自杀的女人。”
伍封奇道:“这又是何故?”
平启道:“女人不辩方向,若是自杀而死,死前必然心魂俱失,魂魄不全,即使葬在圣山,也找不到前往天国之路。”
张孟谈笑道:“这风俗倒是古怪,莫非自杀的女人便只能沉沦于地底?”
平启道:“不过有一法可解,便是觅一个这女人认识的男子,令他自杀,将这男子葬在此女十步之内。男子的魂魄登天之时,这女人便可跟上去,以此引路。”
伍封皱眉道:“这岂非与人殉一样?”
平启点头道:“也差不多吧。不过胡人和鲜虞人的人丁较少,故而不用人殉之俗,不象中原列国常用人殉葬,何况胡人即便是女人也坚毅强悍,极少有自杀的。”
伍封问招来道:“招兄,你们鲜虞人又有什么不同的风俗?”
招来道:“鲜虞人便没这么多讲究,也没有这样的圣山,人死之后以火化,魂魄自然随烟而上,登于天国,烧成的灰便洒落牧场草地或林木之下。”
张孟谈道:“原来如此。在下听说鲜虞人的婚俗与它处不同,父亲死了,儿子可娶父亲的夫人妾侍,兄长死了,弟弟也可娶其嫂,是否真是如此?”
招来点头道:“的确是如此,不过父死之后,儿子可尽娶父亲的妻妾,唯亲身母亲却不能娶之。”
伍封道:“我看这风俗与人丁不旺有关,莱夷的夫余人也有兄死弟及之俗,并非只有鲜虞人才如此。”
张孟谈道:“龙伯说得是。如此之俗,就不知道鲜虞女子是否都愿意如此。”
招来道:“既是鲜虞之俗,鲜虞女子遇到这种事,自然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其实鲜虞女子也颇为强悍,数十年前,还曾有女子为王。”
伍封与张孟谈大感惊奇,心想这鲜虞风俗与它国相比大为不同。
说了好一会儿话,天色渐渐黑了,伍封等人这才从水中出来,穿上衣服,这时,楚月儿等女也穿好衣从水帐中跑出来,嘻嘻哈哈地跑到大帐中去了。
伍封见田燕儿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莱夷之时是心情,纤细的身子袅袅娜娜在风中自然摆动,尽现出少女的青春美丽,十分动人,心忖:“其实燕儿生得十分美丽,可惜她运气不大好,要远远地嫁给赵无恤。”又想:“其实赵无恤也算得上天下奇才,能嫁给他也是相当不错的了。”他虽然这么想,心中却有些不大畅快,总觉得没来由地对赵无恤有些不满之意。
次日又再上路,众人在路上说着话,倒也不甚寂寞,行了多天,过了河水,这日到了灵丘。
灵丘是高唐的辅城,高唐在河水以东,是齐国西北重地,灵丘在河水以西,与高唐相距不到三十里,隔河相望,从灵丘沿西南行二百里就是晋国,沿西北行二百里便是中山,若往北行,二百五十里地外却是燕国之境。
晚上众人入了城中,宿于灵丘大夫的府中。
次日早上动身之时,田燕儿不愿意再坐香车,道:“在香车太过气闷了,总觉得象是把人给包起来一样,今日除了锦幔好不好?”
伍封向张孟谈看了一眼,张孟谈点了点头,伍封道:“除下锦幔也不甚打紧。”
众人上路后,楚月儿与田燕儿乘车跟在伍封的铜车身边,田燕儿在香车中闷了多日,看周围的景色有些不便,此刻四下看着,只见茫茫苍苍,远处山形崔嵬,平地上青翠欲滴,原野上的许多野花五颜六色地绽放,满眼夏日的蘩茂之状,她叹了口气,道:“眼看便要离开齐国了,日后只怕再难回来。”
楚月儿安慰道:“那也不一定,无恤将军总不会常年守在府中,只要他出门在外,大可以带你同往。”
田燕儿摇头道:“你道天下男人都向龙伯这样么?卿大夫要出远门,带姬妾者虽有,但夫人一般却留在家中,万万不会带着走的。”
平启和招来见地势渐渐崎岖起来,车行略有不便,二人与那一百倭人勇士都不再乘车,改为骑马,连春夏秋冬四女也骑着马在香车旁前后驰着。
田力随田燕儿在莱夷时也学过骑马,心痒道:“四小姐,小人也想骑马走一走,是否会失礼呢?”
田燕儿道:“你骑马倒是可以,我若想骑马,张先生多半会当我是怪物。”
田力高高兴兴下了车,骑马而行。
张孟谈道:“原来龙伯的手下都习骑射之术,赵大小姐几番要在赵氏族中挑选人手,建一支骑兵,可惜除了少主人之外,家中上上下下都说这是蛮人的技艺,惹人耻笑,因此未能建成。”
伍封道:“蛮人之技未必都比中原人的差,骑兵受路径限制小,荡阵未必胜过车兵,却利于埋伏、突击、劫寨,柳下跖能纵横天下、往来如风,全靠他的骑兵,若换成车兵便没这么厉害了。”
张孟谈也道:“小人也是这么想。当年我们与中山鲜虞人交战,鲜虞人披硬甲、执大殳,快马疾驰,当真是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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