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赵无恤微微一笑,小声对伍封道:“这王安是韩虎的侍卫头儿,剑术相当高明,三月前曾败在豫让剑下,大大的丢了脸,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苦练,想挽回面子来。”对高赫道:“既然这位王兄要试剑,高先生便与他试试无妨。”
高赫面向王安站着,道:“王兄,请指教。”
王安将剑在空中挥动了数下,堂上众人便听到呼呼的劈风之声,伍封心道:“这王安力气不小!”
王安挥了几下剑,忽地闪上前,一剑向高赫腰间横削,剑影闪过,碧光大炽。众人见他这一剑甚是猛恶,大有将高赫一剑断成两截之势,暗暗吃惊。
高赫镇定如恒,站立不动,手中剑倏地向王安执剑的手臂上刺去,发出“嗤”的一声,快捷无比,比他适才使剑之速要快上十余倍,他这一剑比王安要快捷一些,王安若是不闪避,高赫的剑便要先刺上他的手臂,他手臂中剑,试出的这一剑横劈自然要半途而废了。
众人都料王安就算不闪身躲避。也会缩回手臂去,谁知王安喝了一声,剑身轻转,剑势不停,将剑脊向高赫拍击过去,只听“叮”的有声响,高赫的剑尖恰好刺在剑面上,将双剑弹开,二人顺势各退开一步。
众人见高赫一剑后发先至,十分高明,王安这一剑横拍而险中求胜,不改攻势,更是别出心裁,都齐齐地喝了一声采。
王安跨上数步,铜剑擦过高赫手中的剑脊,一剑向高赫小腹刺了出去,这一剑虽只是一擦之力,却将高赫的确剑撞开了数寸,令高赫无法以剑相格,高赫冷笑一声,忽抢上一步,从王安身边闪了出去,到了王安的身后。
伍封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哪里是比试剑术,我看王安分明是要将高赫置于死地!不过这王安的剑术甚是古怪,专走些诡异多诈的路子,说不定这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眼见二人交手了十余招,韩虎脸上显出了笑意,他也是剑术高明之士,自然看得出王安大占了上风,当下笑道:“这位高先生剑术虽然好生了得,却不是王安之敌,无恤兄将他叫回吧。”
伍封暗暗摇头,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高赫这十余招纯粹是想摸清王安诡秘多变的剑术路数,是以根本未尽全力,此刻王安的剑招已被高赫大概弄清了,再过数招必会反击,到时候王安必败无疑。
赵无恤还没有说话,便听智瑶问道:“豫兄,你以为如何?”
智瑶身后席上的豫让答道:“十招之内,王安必败!”众人暗吃一惊。
伍封先前见到这晋国剑术排名第三的豫让时,总觉得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此刻又细细打量,只见预让二十六七岁年记,生得十分粗壮,浓密的胡须卷曲在他黑黝黝的脸上,再加上他脸骨颇大,使他这张脸显得相当方正。这人穿一身黑衣,坐在席上有五尺多高,显得十分威猛。
赵无恤小声道:“龙伯,这豫让剑术十分高明,兼且力大无穷,非同小可。”
伍封点了点头,也小声道:“单凭他这番眼力,便可知他剑术之高,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这时候智瑶笑道:“豫兄说得不错,王安新练的剑招有些古怪,高赫想摸清他的剑术路数,是以一直未用全力。”
王安和高赫闻言都大吃了一惊。王安曾见过智瑶和豫让和剑术,对这二位晋国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向来心服,自然知道他们的眼力高明,背上立时冒出了冷汗。高赫惊的却是自己初入晋国,这是第一次在智瑶等人面前使剑,想不到自己的实力被智豫二人一眼便看透,既然对手知道了自己的图谋,只好全力抢攻了。
只见高赫跨上一步,剑光霍霍,一连三剑刺出,不仅快了三分,连剑上力道也大了三分,王安一连格开了两剑,在第三剑时终于挡不住高赫凌厉的攻势,被高赫一剑刺在手腕上,便听“当”的一声,王安手中的铜剑坠地,鲜血滴落剑身之上。
高赫退开数步,抱剑施礼道:“王兄,承让了!”
王安知道高赫手下留了情,点了点头,弯腰拾起了剑,退了下去。
高赫向众人拱了拱手,正欲下堂,魏驹身后一人站起身来,笑道:“高兄果然高明,在下不才,想试一试高兄的剑术。”
赵无恤向伍封道:“这人名叫李简,是魏驹手下的高手。”
伍封点了点头,赵无恤见他不甚在意,奇道:“是否这些人身手太差。龙伯看不入眼?”
伍封苦笑道:“这些人都说得上剑术好手,只是在下这几年打打杀杀的事见得太多,有些麻木了,是以提不起兴致来。”
赵无恤点头道:“这也说得是,譬如我们四家每每在一起饮酒,各家总会派出高手来比试,见多了便不在意了。”
伍封笑道:“无恤兄,你们与我不同,你们各府高手相较,其实是你们之间的意气之争,在下只是个外人,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干,是以视若无睹。”
他们说话之时,高赫与李简早已经动上了手,只听“叮叮当当”地剑响,赵无恤不禁向堂上瞧去,伍封自顾自饮了几爵酒,托言更衣,向堂上众人告罪,由身旁的婢女带着溜出了大堂。堂上众人正紧张地观斗,都不甚在意。
伍封由那婢女领着,到后厢更衣出来,道:“老将军抱恙在身,我想去看看老将军,是否可以?”
那婢女道:“龙伯是赵府的贵客,老将军和八少爷早就说过,龙伯若来时,在府中可任意行走。老将军住在后院,婢子便带了龙伯过去。”
伍封顺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道:“婢子名唤小非,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女。”
伍封道:“原来你是大小姐的侍女。赵府侍女无数,你本该在后院才是,怎会到堂上侍侯饮酒?”
小非道:“大小姐知道龙伯今晚要来,特地让婢子侍侯龙伯饮酒。”
伍封点了点头,心道:“飞羽定是怕我被人灌醉,借酒闯祸,才会将她的贴身侍女遣来。”
二人从月门穿过,由墙边长廊向后面走去。伍封见这长廊甚宽,便道:“这廊子修得甚宽,我们齐人的长廊虽然也这么直,但一般要窄一些。”
小非道:“晋人都用宽直的长廊,齐人的婢子便没有见过。”
伍封笑道:“各国风俗不同,晋廊宽而直,齐廊虽直却窄,楚廊虽阔,却多曲折,吴廊却是曲径通幽,廊下流水,各有不同。”
小非讶然道:“想不到单是长廊便有这许多不同。龙伯见识非凡,未知代国的长廊是何样子?”
伍封心道:“你是飞羽的贴身侍女,飞羽嫁往代国,你自然也会跟着去,怪不得关心代事。”道:“我可没有去过代国,不过我听说代国与中山有些相同。中山并无长廊,室户之间空空荡荡,近者十余步,远者可以驰马。”
小非愕然道:“怎会如此?下雨天该怎么办呢?”
伍封笑道:“下雨天便只好淋雨了。不过代国多用胡俗,国内十有八九是胡人,胡人性格爽直,不喜欢用诡计,甚好相与。”
二人说话之间,便到了一处屋室前,室前几人迎上来,喜道:“龙伯!”伍封见这几人有些面善,想是当日曾随赵氏父子去齐国,在五鹿并肩作战过的赵氏家将。
伍封小声道:“老将军抱恙在身,是否严重?”
他说得虽然小声,却被室内的赵鞅听见了,哈哈大笑道:“龙伯请进。”
小非留在室外等着,伍封入了室,见赵鞅斜倚在矮床上,精神并不太差。
伍封道:“闻说老将军负恙,晚辈特来看看,是否吵了老将军静养?”
赵鞅笑道:“老夫倒没有睡着,这人一老了,便能以安眠,日间不睡时精神便有些倦怠,略睡一睡,晚间有睡不着了,往往一日之间,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伍封笑道:“这是老将军龙马精神,未必与年老有关。”
赵鞅请他坐下,呵呵笑道:“老夫年轻之时甚有精神,常常二三日不睡,如今年纪高大了便不行了,龙伯再过四五十年,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又道:“不过也难说,一两年未见,龙伯还是老样子。月公主也是如此,人说女大十八变,以老夫看来,月公主除了变得更美丽些,似乎还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伍封心知这是吐纳驻颜之效,笑道:“只不过一两年的功夫,也未必有何大变,若是变得那么快,五六年后老将军只怕认不出晚辈了。”
赵鞅笑了一阵,忽又叹道:“年老自然体弱,这便罢了,不过年纪一大,与后辈的想法便有不同,譬如在老夫府上宴饮,老夫向来禁止打斗比剑,可如今各家都喜欢这道道儿,无恤也不例外。”
伍封道:“晚辈行走多国,见宴饮比剑之事到处都有,见多了便不怪了。”
赵鞅点了点头,道:“无恤的做法与老夫大不相同,老夫御下甚宽,部属便能真心报效,无恤御下极严,却能威慑众人,号令整肃,他的手段也算高明。是了,龙伯对飞羽远嫁之事是否有些不悦?”
伍封苦笑道:“这是赵氏家事,晚辈有何不悦?”
赵鞅摇头道:“这事可瞒不过老夫,龙伯此次到晋国来,神情却不甚欢悦,想是对飞羽远嫁之事有些想法。其实自从在卫国一别之后,飞羽便有些落寞之意,常常独坐沉思,每有龙伯的消息传来,飞羽便十分注意,暗地里详细打听。老夫也想过将飞羽嫁到龙伯府上去,只是龙伯未来求亲,老夫也不好厚颜将女儿送过去。何况龙伯已有妙公主为嫡妻,飞羽若嫁到龙伯府上为妾,只怕赵氏族人会不愿意。不过无恤却想得明白,他说龙伯是个重情的人,是妻是妾在龙伯眼中多半无甚分别。”
伍封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晚辈却不敢求大小姐为妾,这岂非委曲了她?”
赵鞅摇了摇头,道:“虚名累人,虚名累人。”
伍封强笑道:“其实大小姐嫁到代国为后,也是相当不错。那任公子剑术兵略都是上上之选,代国虽小,他却是一国之主,也算得上是佳婿。”
赵鞅道:“这是无恤的主意。那智瑶两番上门求亲,老夫都未答应,主要是见他傲慢自大,又残暴不仁的缘故,其实这人是才智之士,雄才大略,智氏之势又大于赵氏,智赵二家结亲也未必不好,这人再若上门,老夫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将飞羽嫁给他,也免了赵氏的后顾之忧。不过无恤却坚决反对这头亲事,恰好代王派人来为任公子求亲,说代王年老,要传位给任公子。任公子继位之后便来迎娶。无恤便代老夫答应了代使。老夫闻讯大怒,要找无恤算帐,无恤却说出大片道理来。”
伍封皱眉道:“无恤兄有何道理?”
赵鞅道:“无恤说智氏势力之大还胜过赵氏,飞羽嫁给智瑶,以智瑶傲慢的性子,飞羽必被他所轻视,导致夫妻不和。代国国小而贫,正欲巴结赵氏,飞羽在代国必然是地位尊崇,就算飞羽使起性子来,代王也会容忍,以飞羽恬淡的性子,夫妻之间不会生变。是以飞羽嫁给代王远胜于嫁给智瑶,这是为飞羽的终身大事着想。”
伍封点头道:“无恤兄言之有理。”听了赵鞅这番话,心下对赵无恤便恢复了好感,心道:“赵无恤能从乃姊的福祉考虑,甘愿得罪智瑶,看来我以前错怪了他。”
赵鞅道:“无恤故意瞒着老夫答应亲事,还弄得绛都人人皆知,旁人以为无恤在家中夺了老夫之权,其实无恤是故意为之。他知道飞羽与任公子的亲事一定,智瑶必定会记恨在心,老夫年纪高大了,时时与智瑶见面,无恤知道智瑶这人素性轻人,怕智瑶在朝堂上言语刺激老夫,是以将智瑶的恨意转嫁到他自己身上,智瑶想发脾气便只有找他,这也是他的一番孝心。何况任公子的确也对飞羽极为看重,他前日派了个使者来,任公子今日在代国即代王之位,过几天便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亲来迎亲。”
伍封点头道:“原来这中间有许多缘由,无恤兄智虑过人,晚辈可及不上他。”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伍封起身告辞,道:“晚辈从酒宴上偷偷溜了出来,时间长了可不大好,还得回去陪坐。”
赵鞅笑道:“龙伯能抽身来看视,老夫感激不尽,龙伯自去应酬罢。”
伍封出了房,仍由小非引着,向前院走去。他见园东一座矮墙,墙后火光极明,从矮墙处还能看到数座假山,结构甚奇,道:“那些假山与众不同,小非,带我去瞧瞧。”
小非引着他东行,笑道:“这些假山是大小姐亲手垒成,自然与它处不同。”
伍封讶然道:“原来大小姐还懂土木,这真是意想不到。”忽听墙内一缕清幽的笛声传来,伍封心中一动,向小非打了个手势,驻足墙边细听。
笛声本来清越,但此刻却幽而黯之,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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