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道:“我听说秦人地大而人少,虽然勇悍,风俗却朴直,向来不通中国,日后虽然难说,不过眼下未必甚强。”
赵飞羽点头道:“秦人至今仍用人殉,信奉诸神,祭白帝、宝鸡、大梓以奉皇天,祭黄帝、炎帝以侍后土,每有水发,便弃公主于水,声称嫁河伯,其中大多来至于戎俗。至今为止,秦国还不许吏人佩剑。剑不普及于士人,何以技击?是以秦人虽然悍勇善战,却无人善用。秦眼下虽弱,毕竟国境甚广,比我们三家中的任一家也不会差了,多年来秦国是晋政之中的极大变数,是以智瑶因智夫人而有秦人为援,非同小可,我们三家绝不敢轻忽。”
伍封沉吟半晌,忽地脸上变色,道:“智瑶那日伤了无恤兄,智赵两家想要和好只怕是不可能了,智瑶理应知道这一点。这人既想对付赵氏,眼下更不会轻易放弃此念。如今赵氏即与齐国和代国结好,我若是智瑶,便要趁这些天婚姻未成,设法破坏了赵氏的外援,日后便设法联结韩魏二家,同灭赵氏。”
赵飞羽吃了一惊,道:“龙伯是说,他会派人对付你们?”
伍封叹道:“我们在绛都城中,有赵氏保护倒还好些,听老将军说任公子已经即位为代王,要亲自来迎亲,智瑶若在途中加害任公子,这便麻烦了。他能遣桓魋加害燕儿,为何不会派人对付任公子?”
赵飞羽惊道:“智瑶这么做,不怕赵氏与代国联手报仇么?”
伍封道:“赵氏与代国有旧怨,智瑶若命人扮成赵氏士卒,沿途加害任公子,再放些谣言出去,代人多半会以为赵氏以结亲为由,诱杀其王,智瑶大可以与代人联手伐赵。”
赵飞羽惊得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道:“智瑶在屯留的三万人既能攻赵,为何不会攻杀代人?任公子若入绛都,必过长平,屯留离长平不到二百里,兵车速行不用四个时辰,可谓朝发夕至。何况屯留之兵昨日便已经离去,谁知道他们躲在何处设伏?!”
伍封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任公子死了,飞羽岂非就用不着嫁到代国去了?”才这么一想,心中便暗骂自己卑鄙无耻,此刻居然会产生这种念头。他见赵飞羽如此着紧,暗暗叹气,不论此女担心的是赵家抑或任公子,此刻所想的定不会是自己,心道:“飞羽是做大事的人,在她心中,赵氏的安危永远是第一项要考虑的,其次才是我或者任公子。眼下赵氏的安危与任公子连在一起,自然想着任公子多些。”
赵飞羽怎料得到此刻在伍封心中转着的居然是这些念头?见伍封脸色变幻,以为他为任公子的安危着急,便道:“不成,我得带人出城迎接任公子,免他被人暗算了,日后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唉,我只怕赶不及。”
伍封忙道:“任公子极有谋略,又精通兵法,他一路上怎会不小心行事?若按行军之法,他会派哨探四下探索前进,智瑶的大军真想一发即中,便要避开哨探,潜伏在更远之处,待哨探过后才会下手,何况他不能公然动手,只能将大队人马分成若干小股,扮作行商之类,大军分分合合需要好些天,理应赶得及。不过大小姐千万去不得,这么跑出去接未来夫君,岂非让人见笑?”
赵飞羽道:“此刻无恤绝不能离开绛都,家父又有恙在身,我不亲自去,谁能当此重任?”
伍封叹了口气,道:“那当然是我去了。”心中却酸溜溜地甚不是滋味。
赵飞羽摇头道:“你若走了,万一有人加害燕儿怎么办?智瑶敢向任公子动手,当然也敢派人对付你和燕儿,赵氏与代国的亲事他能捣鬼,与田氏的亲事又怎会放过?”
田燕儿道:“龙伯今晚还要去宫中赴国君之宴哩!”
赵飞羽恍然道:“我明白了,国君今晚的宴饮必定是智瑶特意安排的,龙伯与任公子是朋友,智瑶怕龙伯离开绛都去迎接任公子,有龙伯牵涉在内,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伍封道:“说不定智瑶不想我离开绛都,是因为他在绛都有对付我之策。”心中忽地一凛,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一个人来:“董梧!”
赵飞羽道:“我却担心这是智瑶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将龙伯骗出绛都加害,龙伯若出了事,他再派人入府加害燕儿就容易得多了。齐国比代国强大得多了,智瑶心目中的第一个目标理应是燕儿,而非任公子。”
伍封暗暗吃惊,道:“这也有理,不过大小姐若忽然带了人马出城,必会惹人生疑,说出去也不好听,沿途也会有人阻止。”
赵飞羽道:“其实我不必要带大队人马去,只要悄悄赶去与任公子汇合,再公然露面,智瑶便不敢动手了。我若死在任公子军中,谁都会知道这是智瑶的诡计。智瑶怎敢冒此‘始祸必诛’之险?”
平启在一旁慨然道:“公子,小人欠了大小姐一条命,不如让小人护送大小姐去吧?何况任公子对小人有授艺之德,小人也不能眼见他被人所害。”
伍封点头道:“我正想让你带了三十铁勇去,上次在吴国时你与任公子一洗前隙,那是因为他看在我的面上,又有大事要办,这一次你送大小姐见他,他便会感念你的忠义,真正地释怀。这样也好,免得你一想起任公子便心中憾然,也算了却你一桩心事。”
平启点头道:“公子尽管放心,小人会拼死保护大小姐周全,大小姐如果有失,小人绝不生还!”
伍封道:“一阵大小姐回府准备,再扮成小卒,悄悄随平兄出城。平兄就说你们要回齐国报讯,你们只有三十余人,就算有人生疑,总也想不到大小姐竟会与你们在一起。”
赵飞羽道:“事情如此急切,我也不用回府了,就这么去吧。一阵龙伯派人向无恤送信,让他小心提防便是。”
众人见她十分果敢,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均想:“此女人称为天下奇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赵飞羽和平启准备了十一乘兵车,带着三十铁勇匆匆出府。
第三十七章 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鲍兴和田力将他们送出了东门,看着兵车绝尘而去后,又按伍封的吩咐,故意与守门城兵寒喧了好一阵才回。
本来伍封想亲自送他们出城,但他们声称是回齐国报讯,犯不上伍封相送,又怕惹人注目,伍封才没有送。
伍封又与鲍兴去了一趟赵府,故意带着赵飞羽的马车,将车上长幄如常般垂下,旁人以为赵飞羽坐在车中,谁也料不到这只不过是乘空车而已。
伍封将诸般事向赵无恤说了一遍,赵无恤脸色变幻,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能,在下可失察了。幸好龙伯与家姊及早想到这一点,否则,这场祸事比天还大。”他立时派人将张孟谈、高赫等人叫来,一起到赵鞅养病的房中商议。
伍封向赵鞅问候了几句,也不好参与赵府的事情,先行告辞,赵无恤特地让新稚穆子和小非将他们一路送回府中不提。
临近黄昏之时,伍封带着鲍兴入宫。临行时叮嘱楚月儿:“小心提防,说不定会有人入府行刺。”
楚月儿笑道:“他人我倒不担心,只怕董梧来时,我敌不过他。”
伍封笑道:“董梧只会找我,不会向燕儿行刺,他是一代宗师,怎会为智瑶当刺客?”他见楚月儿一脸愕然之色,解释道:“我将燕儿安然送到了绛都,燕儿在途中被刺,我难辞其咎。如今已经到了绛都,燕儿若被刺,便是赵氏的保护不周。代国并不想得罪我,是以董梧将董门解散,是表示他找来我只是私事,与代国无干。他要找我报仇,便不会从燕儿处着手,一来不合他的身份,二来此刻就算杀了燕儿,也未必对我有何伤损。”
楚月儿点头道:“既然董梧不会来,我便不担心。”
伍封道:“不过智瑶手下高手不少,譬如梁婴父、豫让等人,他们若进府来,你可要小心。若是未练成‘无心之诀’,他们的剑术多半还在你之上,眼下我们新悟妙诀,你便不用怕他们,但要胜过他们也不太容易。不过只要你与燕儿在一起,一旦有刺客来,足以拖延,等雨儿四人、小刀、小阳、老商他们来帮手。刺客毕竟只是刺客,见不得光,人一多时便会逃走,免被人认出了行迹。”
叮嘱了一会儿,伍封才放心入宫,他去得较早,宫中还无其他的客人,晋定公早在中间主座上等着,伍封坐在左手上座,鲍兴坐在他身后的从人席上。
晋定公笑道:“想不到龙伯来得最早。”
伍封道:“国君见召,外臣怎敢不尽快赶来?”
晋定公叹了口气,心道:“若是晋臣都如你一般恭敬守礼,晋国便不是这个样子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赵无恤带着新稚穆子、张孟谈和高赫便到了,赵无恤向晋定公施礼道:“国君,家父抱恙在身,只好由小臣来入宫拜见。”
晋定公笑道:“赵公勿须多礼,请入座。”
本来赵氏的座在右手第二席上,赵无恤向晋定公禀告之后,移到了左手第二席,陪坐在伍封的下首,好与伍封说话,张孟谈等人坐在其身后。
赵无恤脸上被智瑶用斗勺所击的伤已经愈合,不过留下了一点浅浅的伤痕,不仔细瞧还看不出来。伍封见那新稚穆子不过是个小童,居然能陪赵无恤入宫,还与张孟谈、高赫等人并肩列座,大感好奇,向新稚穆子打量了几眼。
赵无恤小声道:“穆子是我们赵氏的族子,甚被家姊看重,随家姊学些剑术兵法,算得上家姊的徒儿。家姊曾说,假以时日,穆子必是赵氏族中名将。”
伍封暗道:“飞羽眼界甚高,收的徒儿必定是出类拔萃之人,看来这新稚穆子并不简单。”想起那日赵府比武一事,顺嘴问道:“是了,那日高兄与王安一战之后,又与李简交手,战果如何?”
赵无恤笑道:“高赫连胜了王安、李简、西门勇、申叔望四人,后来被豫让击败,不过豫让说高赫连战数场,体力有亏,是以算不得获胜。”
高赫惭愧摇头,道:“小人就算未曾与其他人比试过,也不是豫让的对手。这人神力惊人,剑术别出一格,厉害得紧。”
张孟谈笑道:“高兄连败四人,一夜之间名震绛都,各府剑手对你羡慕之极哩,都说你的剑术在晋国可排在十名之列。”
高赫汗颜道:“惭愧,惭愧,在龙伯和八少爷面前,小人这点剑术当真是不足一哂。”
张孟谈对伍封道:“龙伯,今日公宫之中只怕免不了一场好斗,龙伯有无兴趣下场玩玩,免得绛都的剑手傲慢自大,以为天下之剑尽在晋国?”
伍封道:“在下一入晋境,便寻思以和为贵,不想多生枝节。”
张孟谈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叹了口气。
伍封又道:“不过在下不想动手,别人未必会由得我在一旁静观,到时候再说,真避不过时,只好拔剑了,免得晋人小视了我们齐人。”
张孟谈和高赫脸上立时显出喜色来。
这时,魏驹带着任章、李简、西门勇入宫来,向晋定公见礼后,坐在右手第三席上,其实他是晋国亚卿,韩虎只是下卿,按理他可坐在第二席,不过他不愿意与韩虎相争,自行坐在第三席上。
魏驹向伍封和赵无恤打过招呼,眯着眼将殿上穿梭般的宫女作细打量了一阵,见到一两个看得顺眼的,招手叫她们过去,扯着坐在其两旁。两个宫女神色有些慌乱,向晋定公瞧去,晋定公无奈地点了点头。
魏驹左拥右抱,先在二女身上讨了些便宜,又饮了一爵酒,这才与伍封和赵无恤说话。
魏驹笑道:“在下早想请龙伯到府赴宴,可惜赵公父子身有微恙,宴间少了赵氏,干什么也不会快活,只好忍到了今日。”他说得巧妙,赵无恤面上的伤虽然极轻,可毕竟是裹了几天白巾,看起来的确不雅,若请了赴宴多半不会去,但他绝口不提个“伤”字,只含含胡胡以“微恙”一说代替。
伍封笑道:“其实在下也想设宴请魏公到府,却寻思用几个粗蠢男仆奉酒,免被魏公这双神眼占了便宜,但又怕魏公见怪,是以拿不定主意,拖到了今日。”
众人知道他说笑,不禁脸露微笑。
魏驹大笑道:“在下自有其法,龙伯须逃不过去。在下到了府上,至少要四下走一走,一饱眼福。”
正说话时,韩虎擦着汗摇摇晃晃进来,他身后跟着段规、申叔望和王安三人,四人向晋定公施礼后,又与众人打招呼。
韩虎道:“在下途经魏府相邀,不料魏公先赶了来,扑了个空。”
魏驹笑道:“韩公知道在下这脾气,今日既有龙伯在座,在下便非要先赶来不可,不料还是比龙伯慢了些。”
韩虎愕然道:“这是为何?”
魏驹道:“龙伯这双眼睛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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