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商壶在一旁乐道:“姑丈,既是生死之决,败即是死,这人居然想逃走,丢脸得很。”
董梧毕竟是一代宗师,被商壶几句话一说,大感惭愧,登时面红耳赤,只觉无地自容。
伍封忙道:“大喜之日,见血光不好,老商怎能这么说呢?”
楚月儿格格一笑,道:“夫君说得是,老商只怕是没想到这个道理。董先生,老商说错了话,请勿见怪!”
她这么一说,董梧更觉惭愧,缓缓道:“董某被龙伯神剑所逼,竟生惊惧之心,一时忘了前约,实在惭愧!”
伍封道:“董先生剑术高明,是在下平生所见的第一高手,先前董先生以‘生死之决’相约,其实是想让在下全力以赴,纯粹是激励后辈之意,并非真的要一决生死。眼下剑已经比过了,董先生请走吧。”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是因为今日正办喜事,若有人死在车前,不大吉利;二者是见董梧的剑术奇高,对董梧十分佩服,也不愿意这当世高手与自己才见一面便死于自己剑下。
众人想不到伍封竟会放董梧离去,大惊失色。心忖董梧身手高明,若放了他走,便如纵虎归山,当真是后患无穷。
董梧愕然之下,长叹了一声,道:“龙伯高义,董某失敬了。董某一生自负,剑艺大成之后,从未有败,今日既然败了,何以生为?”忽地剑锋一转,向自己胸口刺下。
伍封与楚月儿大惊失色,想不到伍封放了他一条生路,这人仍会自杀,二人身法甚快,抢上前去扶住,缓缓将他放倒在地,却见那一柄剑已经插入没柄,剑尖由背后透出来。
楚月儿松脱了手,满脸歉然,道:“哎哟!都是老商不好,说错了话,累得董先生自杀。”
商壶虽见董梧败在伍封剑下,只觉得是理所当然,无甚惊奇,不过他对董梧的剑术十分佩服,上前向董问叩了个头,道:“你的剑术高明,老商十分佩服,不过你又何必自杀?你既败给了姑丈,大可以拜他为师,学些高明剑术。”
董梧眼中神光闪乱,摇头道:“眼下说什么话也不相干,董某的生死非言语所能操控。你们虽然放我,董某又怎能放过自己?”
伍封叹了口气,甚感惋惜。
董梧缓缓道:“家师的剑术至巧,已至神境,胜董某十倍,日后必会找龙伯试剑。龙伯剑术暂不能敌,尚需苦练。”
伍封点头道:“多谢指教。”
董梧哈哈一笑,道:“董某练剑一生,未死在他人剑下,得其所哉!”奋力将伍封推开,猛地将剑拔了出来,鲜血如箭般向天上射去,待血落盈地,伍封看时,见他面带笑意,已经死去。
伍封不住地摇头,向董梧尸体深深一揖,叹道:“想不到董梧名满天下,竟死在这绛都大道之上!”将庖丁刀叫来,吩咐他等香车过后,备上好棺椁将董梧厚敛,以其剑陪葬入棺。
韩虎等人涌上来,对伍封的剑术赞叹不已。
伍封见日在正中略偏,道:“幸好日未过午,未误吉时,此刻赶往赵府要紧。一阵酒宴之上,再与诸公说话,请勿见怪。”
众人点头道:“正是,董梧又不是赵、田二族的亲属,死了并无不吉之处,但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各回车上,围观百姓也让开了大道。
伍封走到田燕儿香车之前,道:“燕儿大喜之日却见血光,这都是在下之过。”
田燕儿在车中道:“这又有何相干?幸好董梧自杀,若真是走脱了,龙伯日后的麻烦不小。”
伍封与楚月儿各自回到自己车上,大队人车饶过了董梧的尸体,匆匆赶到了赵府门外。
楚月儿一路跟来,便是为防备董梧,如今董梧已经死了,也不必一路跟随,与伍封说了几句话,便与圉公阳一同留下来,等大队人马过后,收拾尸体回府不提。
赵无恤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正与赵鞅在门外等候,见他们赶在吉时到来,赵无恤忙到铜车前,笑道:“听说龙伯大战董梧,这一战非同小可,在下早想去看,可惜依俗不能离府,徒自坐立不安,心痒得紧。”
伍封跳下了车,歉然道:“在下就怕有些不吉利。”
赵无恤笑道:“血为红色,红显吉庆,龙伯无须介怀。”
赵鞅也道:“老夫一生为将,杀人无数,不辨时日,也不见有何不吉。”
伍封这才放心,走到田燕儿香车前,将她扶下了车,托着她的手走到赵无恤面前,道:“无恤兄,在下今日将燕儿交给你,从此燕儿便是赵家的人了,盼你好生相待,日后夫妻恩爱,子嗣繁茂,百年好合。”他算是田燕儿的娘家人,因此说了这番话。
赵无恤向伍封深深一揖,道:“多谢多谢。”挽着田燕儿入府去了,田力带着陪嫁侍女从人由侧门鱼贯而入,嫁妆辎车也直驶入府。
伍封行完此礼,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随赵鞅入了赵府,见证了赵无恤与田燕儿的礼事之后,与众宾客起宴饮。
这时,赵嘉走上来,对伍封小声道:“龙伯,商卿前几日病故了,这位老商……”,伍封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忙吩咐圉公阳,让他陪商壶带十数人寺人携丧礼前往巨鹿城。暗想这商卿是个爱民的老人,不禁叹息。
酒宴之上,人人言语所及都是适才伍封与董梧的那一场大战,见过这一战的人自然是津津乐道,未见的不免好生后悔,无不对伍封敬服之极。
伍封微笑着听他们说得口沫横飞,自己反而无甚话说。此刻他十分轻松,固然是因为完成了送田燕儿出嫁的重任,最好紧的还是解决了多日来对董梧的忌惮提防。这些天因为虑及董梧,自己与府中上下苦练武技,大费精神,此刻董梧死后,少了这一个强敌,可虑者便只有剑中圣人支离益一人了。不过自己与支离益并无大仇,虽然杀了董梧,却对任公子有恩,大可以周旋,何况听任公子说,支离益闭门练剑,二三年不会出来,这二三年间自己还可以将剑技再提高些。
姬仁道:“龙伯的剑术当真是超凡入圣,董梧这名满天下的剑术大家居然也在龙伯剑下败亡,实在出乎在下意料之外。”
韩虎惭愧道:“这几天我们还耽心龙伯不敌董梧,恐他伤在绛都,惹出齐晋战事来,看来都是小瞧了龙伯。”
魏驹叹道:“月公主的剑术高明人人皆知,却想不到还不弱于董梧。龙伯这位夫人国色天香,神勇无双,真是天赐佳人!”
虽然是赵无恤大婚之日,但伍封反成了主角,人人都向伍封敬酒。伍封今日心情好了,这才显出饮酒的本事来,来者不拒,开怀畅饮,反将姬仁、韩虎、魏驹等人灌醉。
宴饮到了晚间方罢,伍封带着酒意,回府不提。
次日早饭之后,伍封道:“公主离生产之期只有三个多月,颇让我挂念。眼下晋事已毕,我们也该收拾回家了。今日我去会一会姬仁,再向晋君的赵氏父子辞行,这几天内便回齐国去,临行过一下巨鹿,将老商带回去。”
众人听说回家,都十分高兴,楚月儿道:“幸好那董梧死了,这一路回去大可以安心,不过这人剑术委实高明。”
伍封点头道:“昨日一战我用足了力气,勉力获胜,看来比支离益还大有不及,回到齐国后,我们还要精研剑术才是。”
他对庖丁刀道:“昨日赵老将军与我商议,赵家拟派些人将董梧的棺椁送回代国去,一阵间他们会派人来,你将棺椁交付给他们便是了。”又让展如将赵、智、韩、魏四府派来的士卒打发回去,庖丁刀带人开始打点行装。
众人各自忙碌,伍封与楚月儿说了会儿话,正想派鲍兴出去打听姬仁是否从公宫搬到了驿馆,冬雪匆匆从后院上来,道:“公子,莱夷的信鸽到了。”
伍封心道:“这信鸽甚是快捷,远胜于马的脚力。”将帛书打开看后,叹了口气。
楚月儿担心道:“出事了么?”
伍封道:“府上一切均好,倒没出事。只是前些天国君派公子高到莱夷走了一趟,要我准备一份厚礼,等晋事一毕便到成周去,赶在年底向天子贺寿。”
楚月儿道:“这其实是件好事,月儿听说各国不贡天子已久,平时也少派使节到成周,夫君这一去,虽然不是进贡,但世人都会说齐国重礼。”
伍封点头道:“自从先君亡故后,齐国和田氏都大被恶名,这样一来对齐国自然是好。”
楚月儿道:“事情虽好,只是公主年底生产,这么一来,岂非公主生产之时我们还在成周?久未见着,也不知道公主怎么样了。唉!”
伍封叹道:“这必是田恒的主意。”
楚月儿道:“夫君怎知道是田相的主意?”
伍封道:“国君最喜欢公主,只要公主高兴,天大的事也不理会,怎会让我弃公主生产而不顾?想是田恒设法苦劝,国君被迫答应。眼下虽然只是九月,我们往莱夷赶一个来回倒是可以,只是日子相撞了,公主十二月生产,天子的大寿也是十二月,无法兼顾。”
楚月儿道:“这还真有些烦恼。”
伍封道:“眼下国君让我去,便只好如此了。其实我早想去成周,若非公主要生产,就算国君不许,我也会带你到成周去拜见老子。”
楚月儿问道:“夫君不想见见人称天下第一奇女子的梦王姬么?”
伍封叹了口气,道:“我还哪有这份心思?自从迟迟、柔儿、蝉衣先后亡故,飞羽、燕儿远嫁,又想起西施姊姊又远在吴宫寂寞,便有些心情郁闷。日后什么女子我也不想交结,只要你和公主能平平安安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
楚月儿点了点头,知道赵飞羽和田燕儿的这两头亲事对夫君打击甚大。
这时,姬仁到了府上来,伍封将他迎到堂上。
姬仁道:“在下今日已经移居城南驿馆,眼下已经备好酒宴,特来相邀。”
伍封笑道:“正好,这便去吧。”
到了城南驿馆,伍封随姬仁到了一间精致的厢房,厢房中有一个年轻人等着,姬仁道:“这是在下长子介儿,今年方成冠礼,还未受职,他的剑术是在下所教,却能胜过在下,人还算聪明,此次非要随在下来此。”
伍封见他的天子之孙,不敢怠慢,与姬介施礼相见。虽然他的实际年龄不足二十岁,比姬介还小,不过他与姬仁平辈结交,姬介便对他执晚辈之礼。
伍封顺眼看了看四周,只见此房分内外二室,并无其他客人,伍封与姬仁在外室对坐,姬介因是晚辈,陪坐在一侧,侍人奉上食案,酒肴肉羹纷纷送了上来。
伍封洗手之时,随眼看看室中,见铺呈甚简,内室与外室之间的门户上垂着长长淡绿色的锦帘,十分雅致。
三人对饮了三爵,姬仁道:“这几年龙伯威名日盛,在下虽远在成周,也闻听大名已久,好生相敬。”
伍封笑道:“王子何必这么客气?其实在下不懂得韬诲,行事过于招摇,以致得罪了许多人。”
姬仁道:“大丈夫在世,只要不违忠义,正该轰轰烈烈,龙伯年纪小过在下二十余岁,却深明军政之道,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伍封听见“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八个字,微微吃惊:“正直而不肆意不顾,光亮而不耀人眼目,此语甚妙!在下行事大致依此,只不过说不出来而已。”
姬仁笑道:“这并非在下之语,而是老子所说的。老子云:”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此语是说治政者事宽厚待人,百姓便会忠诚守礼,治政者严厉驭民,百姓便会变得诡诈狡诘,是以要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伍封道:“老子的学问贯通天地,王子身在成周,想必时时向老子求教,在下羡慕得紧。”
姬仁摇头道:“在下这几句话是老子的弟子关喜所授,关喜是成周西城关尹,守西面城门,在下偶能见面候教,可惜见不到老子之面,思之甚憾。”
伍封奇道:“老子便在成周,王子如何见不到他?”
姬仁道:“这事情就有些玄奥了,老子身为天子的典藏史,虽然在成周大典之府看管典籍,可无人能见到他。去年王弟姬厚派士卒满府搜寻,明明听到声音在府中,可就是见不到人。”
伍封愕然道:“老子的行止真是神秘莫测了!如此高人,王子厚怎能如此粗暴莽撞相待?”
姬仁叹了口气,道:“王弟行事与在下不同,唉,此事不说也罢。”
伍封暗暗称赞:“姬仁果然甚贤,换了旁人,见我与他亲厚,多半会大倒苦水,细数姬厚的不是之处。这人却不愿意述弟之恶。”点了点头。
姬仁道:“在下虽然才识得龙伯,但早就听说龙伯抚平九夷、平定楚乱、助吴胜越,有非常之本事,在下想拜龙伯为师,学些兵法政事。”
伍封笑道:“在下对政事不甚通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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