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笑道:“在下对政事不甚通达,兵法也只是略知一二,怎配为王子之师?眼下成周有老子这当世奇人,又有南郭子綦这剑术高手,王子大可以向他们求教。”
姬仁叹道:“在下曾想向老子学艺,可惜连面也见不着,关喜又说他自己本事平凡,不足以为在下之师,南郭先生虽然教过在下一些剑术,不过他生性淡泊,不喜欢结交权贵,也不愿意收在下为徒。想来是因为在下天赋平平,让人看不上眼。”
伍封点头道:“大隐隐于市,他们都是隐世高人,自然不喜俗事,倒不是看不起王子。是了,听说有位梦王姬极有学问,被称为天下第一奇女子,应该是王子的姊妹吧?”
姬仁道:“想不到龙伯也听说过舍妹之名!舍妹曾亲自向老子问史,又曾派人向孔子问礼,大典之府的诸种简册几乎全部看过,的确很有学问。不瞒龙伯说,在下虽是其兄,也常常向舍妹讨教。只是她是在下妹子,怎好为介儿之师?”
伍封道:“王姬的学问远胜在下,若是在下也有这么个小妹,定会时时讨教。其实在下是个粗人,成周中有老子,又有梦王姬、南郭先生,在下还想向他们求教哩!怎敢厚颜为人之师?”
姬仁点头道:“龙伯如此谦让,在下更是要求教了。要不今日先行这拜师之礼,待在下回到成周向父王告假之后,再赶到齐国候教。听说龙伯家臣中还有数位是孔门高弟,正好讨教。”
伍封见他的确是一心求学,心道:“如此好学之人倒也少见。”笑道:“王子好学之心至此,在下倒有个主意:听说年底是天子大寿,寡君备了一份大礼,派在下赶到成周向天子贺寿,在成周要呆上数月,便可以教王子一套剑术,其余的事以后再说。这也算不上师徒,拜师倒是不必。”
姬仁大喜道:“原来齐侯还有此心,真是难得!龙伯何时动身?在下使命已毕,要不在下与龙伯一路同行,权作向导?”
伍封笑道:“有王子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一阵间在下向晋君和赵老将军告辞,行期定后再来相告,多半在明后日之间。”他想了想,又道:“眼下是九月中,离天子大寿还有三个多月,要是在下一路宣扬为天子贺寿,王子以为晋国会否也派使者到成周去呢?”
姬仁眼中一亮,道:“齐国派使,晋国多半会派。龙伯这么做甚妙!这些年成周中少见列国使者,父王二十六岁即位,在位已有四十二年,眼下身子不大好,每每卧床养病,若是有齐晋大国使者贺寿,必定大悦,或可减轻病情。”
伍封见姬介十分乖觉,二人说话时不插一语,只是仔细听着,显是十分留心。
伍封赞道:“王孙为人沉稳慎言,十分难得。”
姬介答道:“小侄初次出外,政事不通,不敢胡乱言语,免得惹人耻笑。龙伯万勿以为小侄这是傲慢。”
伍封呵呵笑道:“王孙敦厚有礼,在下怎会误会呢?”
姬仁笑道:“介儿最得舍妹喜欢,他比舍妹略小几岁,从小便在一起,他的学问是舍妹亲自教的,相当难得。”
午饭后伍封告辞出来,直往晋宫去,见了晋定公辞行。
晋定公叹了口气,道:“龙伯就要走了?寡人也不好强留,一路珍重,日后有暇时,再到晋国来。”
伍封点头道:“列国互通使臣,日后外臣定有机会再来晋国。”
晋定公道:“唉,也不知下次龙伯来时,寡人是否还能见到龙伯的风采,只怕寡人这身子支撑不了多久了。是了,齐国是姜姓,能派龙伯为使为天子贺寿,晋国与天子同姓之国,若不派使者只怕有些不像样子。”
伍封不好对晋事多口,只道:“国君所虑得是。”
伍封出了宫,又赶往赵府,赵府仍然宴庆不断,只不过宴饮的多是族人了。伍封见赵鞅正忙着待客,却不见赵无恤,笑问道:“无恤兄还与新妇在房中么?”
赵鞅笑道:“哪里,早日龙伯送亲来后,无恤饮了些酒,匆匆赶去送飞羽和任公子了,他们早就约好,任公子和飞羽在巨鹿等候他数日。”
伍封大感惊奇,问道:“昨日无恤兄大婚,怎么当日便走了?”
赵鞅叹道:“无恤兄将乃姊远嫁代国,心里过意不去,这些天总是郁郁不乐,他这是姊弟情深,老夫也不好阻止。或要月余才能回来。不过冷落了燕儿,有些不成样子,好在时日方长,日后让无恤好生对待燕儿才是。”
伍封心想这赵无恤果然异于常人,放下这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不顾,却要赶到代国走一趟,换了自己定不会如此。也怪不得他们这么快就知道巨鹿商卿亡故,想是一直与巨鹿联系安置之故,不然按礼等丧讯送来,只怕还有好几天。伍封摇了摇头,遂说了要到成周之事,道:“晚辈想明日动身,特来告辞。”
赵鞅点头道:“为天子贺寿?田相这主意不错。天子在位已有四十多年了,年纪高大,身子也不甚好,若有齐使往贺,必定大喜。齐国能派使贺天子寿,我们晋国也要派使者才行,否则,世人定会笑话晋人。一阵老夫便邀智瑶、韩虎、魏驹入宫,商议此事。”又道:“明日就走太仓促了些,不如改在后日,明日我们设宴酬谢龙伯送亲之德,免得旁人说赵氏薄情。是了,这些天无恤已经派人四下查找过,那桓魋必定不在晋地,否则定能查出来。”
伍封点头道:“桓魋不在就算了,晚辈便等到后日才走,不过要先告诉燕儿。”
赵鞅微笑点头,让人带他到后院去见田燕儿,自己去堂上应付宾客,赵鞅自出府邀三卿入宫去了。
伍封随家人到了后院田燕儿室前,家人通传之后,田燕儿请他进去。伍封算是她娘家的亲人,因此可以入房相谈。
田燕儿盛装打扮,只是眼睛微肿,眼角隐隐有些泪痕,显是哭过。
伍封叹了口气,道:“燕儿,后日我便要走了。”
田燕儿微微一颤,道:“龙伯是记挂着公主么?”
伍封喟然道:“虽然记挂公主,可家中传来讯息,国君派我为天子贺寿,要先到成周去。今日特来告别,明日怕是无暇再来了。”
自从离开临淄的那天起,伍封便是田燕儿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如今听说要走了,田燕儿顿感孤苦无依起来,就好像突然间被置身于荒山野地一般,心中大恸,忍不住放声大哭。
伍封连忙安慰道:“成周离绛都不远,我回国之时,会饶道绛都来探你。”
谁知田燕儿越哭越伤心,看见田燕儿如此痛哭,伍封自己也觉得心中酸楚,也不知道如何劝她才好,心中忽然恨起田恒来,若非他将女儿远嫁到晋国来,田燕儿在齐国定是十分高兴,怎会如此伤心?再加上那赵无恤也有些不像话,新婚之日便弃下新妇而不顾。想起当日田燕儿一路随他到莱夷,平盗贼、习游水,何等快乐!如今却与亲人远离,不免孤苦寂寞。转念又想:“大凡女子远嫁,多半都是如此。不过时间长了,与夫君感情渐好之后,定会重拾快乐。”
田燕儿哭了好一阵,才缓缓止住,啜泣道:“龙伯一路呵护之情,燕儿终生不忘。龙伯为国事繁忙,燕儿不该再烦你。燕儿只想向龙伯要一样东西。”
伍封道:“你要什么?我即让人拿来。”
田燕儿道:“那些小鹰我和月儿养了许多天,这次龙伯走了,未必会将鹰儿带走,不如送到我处,每日也好消遣。”
伍封点头答应,叹道:“燕儿,晋国和齐国不同,你自己保重,有什么事情多与田力商议,若有变故,设法传个信儿给我。”
田燕儿垂泪点头。
伍封起身道:“我走了。”走出了门,见田力正在门外等着,便道:“田兄,日后请多多看视,休让燕儿被人欺侮了。”
田力道:“龙伯放心,服侍四小姐是小人的职责,绝不敢怠慢了。龙伯一路小心。”
伍封叹了口气,离开了后院,与赵嘉打了招呼后,出了赵府,对鲍兴道:“趁智瑶、韩虎、魏驹入宫议论事,我们到各府走一趟告别,正好免了许多罗嗦。”
转完各府,又到姬仁处打个转,约好后日动身,一切忙完回府时,连晚饭时间都已经过了。伍封让庖丁刀将那十余头小鹰收拾,用竹笼装好送到赵府交给田燕儿,又叫了个寺人,让他赶到巨鹿去,告诉商壶和圉公阳在巨鹿的丧事毕后,到成周会合,这个寺人便不用又急赶回来,到时候与圉公阳和庖丁刀一并到成周便是。
次日在赵府饮宴,智瑶、韩虎、魏驹、姬仁都到了赵府,欢饮了一日,回府之后,絺疵、豫让、张孟谈、高赫、西门勇、申叔望、任章、李简等人代表各府送了不少礼物来,晋定公也派人来赏赐了些东西,无非是些丝帛金贝一类,倒是赵鞅有心机,知道伍封行踪有变,多半少带了冬衣,所送的都是皮裘,其中还有两件狐裘,这狐裘是难得之物,赵鞅一送便是两件,的确十分大方。等到众人告别,早已经过了初更时分。
成周城在绛都南偏东三四百里处的洛水边上,原名叫雒邑,周成王时周公所营,本来并非天子居城。天子以往的居城称王城,在雒邑西面四十里处的洛水、谷水交汇处,周平王东迁,定都于此。
三十多年前,周敬王因王子朝之乱,迁居成周,后来晋国大合诸侯平乱,扩建成周,将城东北的狄泉也包含进去,便成了今日之成周城。
由于成周和王城相距甚近,列国之人又习惯了称天子所居为王城,所以有时候将王城、成周混称为王城。
伍封、姬仁、姬介一众由晋国四家送出了绛都后,离晋南下,一路上伍封与姬仁和姬介说着话,交情渐密。
伍封出行向来多携金贝玉帛,齐平公知道他的性子,才会让他自行准备厚礼,不怕他手窘拿不出来。当然,这份厚礼齐平公自不会让伍封吃亏,定是早已经赐了许多车东西到伍封莱夷的府上了。
除了自带的金帛玉器,伍封离齐之日,齐平公、田恒都送了数车金帛,再加上晋国四家所赠的东西,所携极多。伍封早准备了十车金贝、缯帛、兵甲、珍珠等物,上面都插着大大的旗儿,都写着一个“齐”字,旁边竖写作“贺王寿”,招摇而南下,途人侧目伏拜之际,自然知道这是往成周为天子贺寿的齐使。
入王畿后,便觉周人与晋人不同,虽然也是峨冠宽服,态度却十分谦和,水侧林边,常见少年男女追逐相戏,更见有男女同车而载行、并立于舟首。
伍封甚是好奇,问姬仁道:“天下都奉周礼,在下到过多国,觉得守礼之严,莫过于鲁,礼多而繁,以晋为最,吴多民俗,齐卫重大礼而疏小节,楚、越、中山不依周礼,自有其礼仪。譬如齐国,男女可以同载,但坐不能同席,然而我见这王畿却不同,按理说应是最多礼、最守礼的地方,应是男女坐不同席、车不同载,为何还见男女嘻戏相逐呢?”
姬仁笑道:“王畿处列国之中,列国使节、天下行商往来其间,数百年下来,天下各地的民俗礼仪尽数传入,以致周俗与各地相融,民众之开化居天下各地之首。虽然周人也重礼,那是君臣尊卑、祭祀卜巫之类,却不仅男女往来交结赠物,车可同乘、席可同坐,再加上周人少有战事,境壤虽小,一年两熟,十分富足,百姓其乐融融,与它处自然大不相同。卿大夫毫无进取之心,以酒色犬马为乐,丝竹之余,每每与师优击节相和。龙伯呆得几天自然知晓。”
伍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人说‘周人多福’,不必要的俗礼少了,人也轻松喜悦得多。”
姬仁点头道:“其实周俗甚多,有些与列国不同。譬如周人喜收义子义女,家中女人有孕要生,常常预先收个十余岁、二十岁的义子义女,万一天地鬼神有灾祸降至后人,这义子义女便可代为承受。”伍封皱眉道:“这样说来,收义子义女并不是出于爱护之意?”姬仁笑道:“以前是这样想的,何况代子承灾之事很少见过,眼下只是个吉利习俗而已。再说起这个礼,当以秦人最为不同。秦人原本附庸,后来秦穆公灭诸戎,开地千里,乃成大国,许多年下来,礼仪多与戎相仿。譬如男女不防,一宅数代男女杂居不禁,常被人耻笑。”
伍封见王畿也可男女同乘,正合心意,让楚月儿也到铜车上来,一路与姬仁和姬介说话,第三日午时,便到了成周城外。
伍封一行人只有一百三十士卒,再加上寺人、侍女,仅两百多人,姬仁也仅有四五十人相随,人车并不算多,但一路上故意造势,弄得周人无不知道齐国派使为天子祝寿的事,每见了他们的车马,都喜悦下拜,成周城中自然也得知了消息。
此刻城门口正拥着一大群人,为首二人站在各自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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