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伍封笑道:“其实要此事十分简单,授爵是天下公事,智伯反对或能找出一些有些道理,只要天子另用他法,既抚远臣,不失中山人之心,又不必授人以口实,觅些堂而皇之理由来反对,便可以左右逢源。”
周敬王忙问道:“有何良法?”
伍封道:“中山来贡,天子安然受贡,仍以子爵相待,不必升为伯爵。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公然承认其在诸侯之列,智瑶便无法反对了。然而对中山使臣却可以大加赏赐,这是合乎礼仪之事,也无人能予以异议。”
周敬王道:“中山子入贡,自然是想寡人封其为诸侯。单是赏赐使者,只怕会岂令中山子不满,日后还有何国来贡?”
伍封笑道:“天子想必知道了这使者是柳下跖,此人昔日为盗,纵横列国,人人惊惧,如今他改邪归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天子正该大加颂扬,以为天下为盗者之表率,这正是仁厚之举。中山子前不久亡故,继位的中山子其实是女子,即柳下跖之夫人,赏赐柳下跖,便是赏赐了中山子,中山子必定悦服。”
周敬王点头道:“原来如此,寡人若是赐柳下跖为卿如何?”
伍封道:“大国三卿,小国二卿,大王赐柳下跖为卿,代天子守国自然是好,不过这会让人觅到口实,以为名爵觞滥。依微臣之见,天子不如化公事为私事,任何赏赐都不必要,只须赐柳下跖为王姓‘姬’便成了。天下人皆是天子臣民,大盗归正,天子赐以王姓,正是爱民如子之意。如此一来,天子赐姓并没有用朝庭名器,做臣下的怎好干涉?智瑶自然说不上话了。中山子虽未受爵,却成了天子的同宗之妇,日后生子自当姓姬,继续中山子之位,这中山一国不就成了天子的属国么?”
周敬王大喜,道:“龙伯果然足智多谋,这赐姓之举是最好的方法,既能安抚中山,又不能让他人反对,还能让天下人知道寡人爱民若子、劝人为善,为王室大增美誉,妙极!妙极!”
伍封见事情已定,告辞出宫,回到齐舍时已经过了午时。
姬仁和柳下跖正等得心焦,见伍封笑嘻嘻回来,忍不住问起。
伍封笑道:“天子封中山之爵,智瑶定会反对,若是不加任何封赏,只是让二哥由柳下跖从此改称姬跖,王子和二哥以为如何?”
柳下跖抚掌大笑道:“这真是妙计!二哥正耽心天子封爵之事难成,若赐以王姓,日后吾子继中山一国,便自然而然成了天子的同宗封国。天子虽未承认中山是诸侯之国,却承认了下一位中山之主是诸侯!”
姬仁叹道:“如此一来,一则利于王室和中山,二则解了父王左右为难之局,三则让人无法反对。这么高明的一箭三雕法子,非龙伯想不出来。其实刘单二卿原不姓刘也不姓单,亦是姓姬,乃王族,刘公封于刘,单公封于单,名为二国,实则为邑地,后来才以刘、单为姓。”
午饭后姬仁带着柳下跖入宫进贡,行了盛大的入贡之礼,周敬王果然未赏赐中山,只是嘉柳下跖改邪归正,为天下不法者作了表率,赐以王姓“姬”。智瑶虽然赶入宫去,却毫无理由出言阻止,他是政事老手,天子内中深意当然看得出来,唯有眼巴巴看着而已,不过这事对智氏暂未造成实际上的影响,智瑶见大局已定,便不必死抓住此事不放了。
须知诸侯之国久未向王室进贡,如今有中山进贡,周人无不大悦,成周上下一片喜庆。
下午伍封并未入宫去,只是与姬妾在齐舍饮酒为乐,拥春夏秋冬四女入室,大加抚慰。
晚间周敬王在宫中设宴,款待晋国和中山使臣,派人请伍封入宫同饮。
伍封入宫之时,见宫中十分热闹,走入偏殿,见姬仁、姬厚、柳下跖、智瑶、刘卷、单骄均已经先来,或是因智瑶之故,连梁婴父也获天子亲睐,居然也入宫赴宴。
伍封与众人一一施礼相见,见右手边是姬仁、姬厚、刘卷、单骄,左手边是智瑶、柳下跖、梁婴父,智瑶与柳下跖之间空着一席,自然是自己的席位了,伍封由宫女引着入席,坐在智瑶之下、柳下跖之上。
智瑶一改以前的傲慢,笑道:“龙伯所到之处,常有新意,令人不得不佩服。”
伍封心道:“这人定是知道,天子赐二哥王姓是我的主意。”笑道:“智伯谬赞了。”又对梁婴父道:“梁先生可好?”
梁婴父轻哼了一声,道:“还算过得去吧。”他额头的剑伤早就痊愈,不过那一道剑痕却十分明显。
智瑶道:“月余未见龙伯之面,龙伯之神采湛然,雍容飘逸,与上次见时略有不同,更具风华,是否近来练功大进所致?”
伍封暗暗佩服这人的眼力,点头道:“果然瞒不过智伯,近来在下的学艺稍长了些。”
智瑶暗暗心惊,心忖伍封的剑术程度本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再要有所精进是十分困难的事,不料一个多月不见,这人又有了进境,委实令人惊佩。
柳下跖点头道:“兄弟日有所进,二哥为你甚感高兴,想必是与董梧一战而大受启发吧。”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时候周敬王由宫女扶了出来,殿上众人一齐起身施礼,等周敬王坐在中间高台后,才坐回席上。
周敬王道:“远方来贡,齐晋相贺,正是喜庆之事。不过这王宫之中,规矩甚多,寡人身弱,难以陪饮,故而知道众卿入宫,宴饮必定不欢。”
众人深以为然,须知这饮酒之道,原要尽兴,在天子眼前便不能纵性乱饮,失了分寸,一个个规矩守礼,连与身边宫女调笑几句也不成,饮酒还有何趣?
周敬王忽然话题一转,对伍封道:“龙伯,仁儿一心想拜你为师,龙伯却执意不允,这些天王儿在宫中陪伴寡人,无暇向龙伯相求。寡人深知其心思,想请龙伯收他为徒,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心想:“定是姬仁见我不愿意收他为徒,才请天子出面说项。”道:“微臣在成周的日子不多,怕耽误了王子。何况王子的年岁还大过微臣,微臣不大敢厚颜视之为徒。是以一直不敢答允,并非傲慢自大。”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须知能为王子之师,那是极为荣耀的事,这人居然不太愿意,当真是意想不到。
周敬王笑道:“龙伯回齐国时,仁儿想随龙伯到齐国去,也好跟随受教,寡人甚喜他这一番好学之心,这才代为相央,龙伯幸勿推辞。”
伍封心中一动,忽然明白:“天子知道姬厚势大,怕自己归天之后,姬仁被他欺凌,才会将姬仁托付给我。”点头道:“既然天子有意,微臣怎敢不从?”
周敬王大喜,笑道:“如此寡人便放心了,宫中已备礼具,仁儿即可行拜师之礼。”
当下有宫女置少牢之牲,列三尊之酒,姬仁展拜三次,奉酒一爵,九拜三爵,算是成礼。
众人向伍封和姬仁二人纷纷相贺,伍封见姬厚和梁婴父眼中大露异光,心知姬厚心含怒意,梁婴父却是羡慕嫉恨,有着不同的心思。
伍封心道:“眼下被天子架上了台面,日后姬仁和姬厚有所争执,我便推脱不得,免不了卷入是非之中。”
饮宴已毕,姬仁将伍封送出宫来,道:“师父,明日我便到齐舍候教。”
伍封点头道:“王子有暇便来。”他出宫之时,柳下跖还未出来,等了好一阵,见智瑶、梁婴父、姬厚、单骄、刘卷先后脚出来,与他们打了招呼,见他们走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柳下跖才出来,二人一并上车。
途中柳下跖道:“这成周我往来多次,唯独这一次是光明正大而来。本想多呆几日与兄弟说话,却又怕姬厚找我的麻烦,再加上国事烦忙,只好明日一早便走。”
伍封奇道:“姬厚怎会找你的麻烦?”
柳下跖笑道:“兄弟还记得那一具‘雁嘤’之琴么?那是我于多年前从姬厚手上抢夺而来。”
伍封大奇。
柳下跖道:“天子宫中有美琴二具,最好的并非‘雁嘤’,而叫‘凤鸣’。‘凤鸣’在梦王姬手中,二哥虽然甚感兴趣,却不好跑到女子府上去抢,何况在成周城内,也不能驰骑闯入。正好那时候姬厚向天子要了‘雁嘤’之琴,乐滋滋地一路夸耀,拿回王城府上去。二哥便隐身于成周和王城之间,待姬厚经过时,飞马出来抢了此琴,这不就得罪了姬厚么?”
伍封哈哈大笑,道:“当日二哥抢了姬厚之琴,今日却与他共坐宫中,姬厚心中不知道作如何想法?”
柳下跖道:“二哥离中山已久,公主新任中山王,群臣未必尽服,二哥怕国中有事,不敢久留,先前已向天子请辞。是了,南郭子綦一家被人杀害,未知道凶手是谁?”
伍封道:“我三天两头派人向刘卷和单骄相询,都不得其答,看来这还是桩无头公案了。”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南郭子綦为人淡泊,是我们董门弟子中颇为出色的人物,想不到会有如此结局。”
伍封道:“兄弟与董梧一战之后,董梧羞惭自杀,他是二哥的师兄,兄弟有些过意不去。”
柳下跖摇头道:“兄弟无须介怀,董门中人我最不喜欢的便是董梧和朱平漫。董梧这人行事护短,又傲慢自大,生性凶残。凡有人找上门去比剑都被他杀了,唯一留下一个活口,便是齐国的玄菟灵。二哥身为大盗,还知道人命珍贵,这人却暴虐成性,不像个宗师的样子。”
伍封道:“董门中人各有不同,二哥行事光明,任公子政事兵法通达,凡事以大局为重;颜不疑冷酷无情,颇能记仇;市南宜僚心狠手辣,计然狡诈多智,朱平漫凶残横暴,这三人都被我所杀;南郭子綦却最为淡泊,与其他的人不同。”
柳下跖叹道:“要说淡泊,南郭子綦怎比得上老子?虽然人人知道老子在成周,可能见到者少之有少,二哥当年也曾悄然拜访,却未能见到。这次我本有拜访老子的想法,但王子仁告诉我,前些天老子与关喜已经辞官西去,不知所踪。”
伍封想起自己与楚月儿天天见到老子,却是面对面也不能认出,道:“其实见过老子的人肯定不少,只不过就算见了面,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老子罢了。”
柳下跖道:“兄弟定是见过老子了?”
伍封点头道:“不瞒二哥说,兄弟和月儿一直练着老子一门的功夫,这次蒙老子不弃,承认我和月儿是他老人家的弟子。”
柳下跖愕然良久,喟然叹道:“原来如此!兄弟既是老子的弟子,家师早晚会来找你试剑,可要小心!家师早就说过,天下虽大,但能与他抗手的便只有老子,是以创出了屠龙剑术。虽然我想劝劝家师,但他绝不会听我之劝而罢斗。这件事二哥无法阻止。兄弟虽然能胜董梧,可家师的剑术要比董梧高明十倍,只盼兄弟小心为上,能避则避。”
伍封道:“兄弟就听二哥所劝,能避则避,不过以剑中圣人的本事,兄弟就算想避,只怕也避不了。”
柳下跖叹了口气,甚是耽心。
次日一早,伍封冒雪赶到城北,与姬仁等人一齐将柳下跖送走,这才回齐舍,姬仁自然也跟了来,向伍封学艺。
由于风雪甚大,伍封与姬仁便在大堂上练剑。楚月儿等人无所事事,自然跑来看伍封如何教姬仁剑术。
伍封道:“王子,我的学问自然比不上令妹梦王姬,也未必比得上你,不敢厚颜以教。不过我在剑术上略有所得,在晋国曾答应过要教你剑术。你先将本身的剑术使一遍我瞧瞧。”
姬仁站在场中使了一套剑术,伍封见他的剑术实在平平,不过根基较为扎实,想来是自小便练剑的缘故。
伍封看了好一阵,心道:“王子仁性格沉稳,使起剑来太过中规中矩,缺少变化,以他的体格,也练不了我冲杀决荡的剑术。”
姬仁练完之后,小心看着他,问道:“师父,弟子的剑术是否太差了?”
伍封沉吟了一阵,道:“幸好王子的根基不错,是否从小练剑呢?”
姬仁道:“弟子自十岁时便向宫中侍卫学剑,至今练了三十二年,未遇明师。”
伍封道:“我看你的剑术,非攻即守,招式太过分明,不过以你的性子体格,倒适合这么练剑。只不过你一剑一式之中,攻则不够凌厉,守则略欠周密。这套剑术你练了三十多年,再新学剑术反受束缚。不过我有办法,可将你的剑术提高不少。譬如你这一招前刺,然后往上格挡,再收剑横削,攻守分散而少力,可以先前刺,然后借转腰之力横削,剑势收回时改为往上格挡,攻势便凌厉得多了。”
当下一招一式,就着姬仁剑术的原意加以修改,将次序略为变更,守式便借鉴董门御派的剑招,攻势则用上叶柔和公良孺那一路剑术中的相近招式,自己和楚月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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