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找到,唯赵无恤说有宝,他道:”常山上临代国,可以占代,天下之宝无过于代国者‘。赵鞅因此才将九子带往齐国,立了赵无恤为嗣。赵无恤谋代之急,更胜过对付我们智氏。他将其姊嫁到代国,无非是为宽代人之心。“
伍封不以为然,道:“无恤兄不至于如此不顾亲情吧?”
智瑶冷笑道:“赵鞅的七子赵望镇守巨鹿,这人不服赵无恤,赵无恤将他擒住,软禁起来,赠以丝竹三队,美人数十,每日派人送酒十壶,赵氏族人还以为他这是爱护兄长,其实他这是故意以酒色戗害,前些天赵望因酒色过度而死,无人能查觉赵无恤之谋。智某手下的絺疵先生颇通毒物,曾使人偷了些酒出来,才知道那些酒中虽然无毒,却下有天然的催情草汁。单从此事便可以看出赵无恤不顾亲情。”
他见伍封仍有些不信,道:“龙伯或者不会深信,不过日后赵氏伐代之时,便会想起智某今日之言了。你想,他新婚之日便能弃新妇而不顾,月余方回到晋国,是惜亲情之人么?他哪里是想送赵大小姐,多半是想趁未接掌赵氏一族,身份方便时探听代国的路径和虚实吧!智某以前与龙伯有些许冲突不和,得罪之处请勿见怪,不过无论是公是私,智某并非有心对付龙伯,所有的计谋,多是因赵氏而发。”
伍封见他说得如此明白,道:“这个在下也理会得。”
智瑶道:“智某虽想与龙伯化敌为友,不过也知道一时间为友不易,但化敌未必不能。”
伍封道:“智伯在晋,在下在齐,就算是国事相冲,其实在下还没有将智伯当成敌人。”其实智瑶在殿上以屠岸夷来讥讽其父伍子胥,伍封心中早已经深恨智瑶,口上虽这么说,脸上却显出不耐之色。
智瑶暗生惧意,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讥讽伍封亡父肯定激怒了伍封,可惜当时话已经说出口,收回不得,心中叹息,假意呵呵笑道:“这就最好了,智某知道龙伯并非心胸狭窄之辈。”
伍封沉吟良久,道:“若真如智伯所说,桓魋是受了赵无恤所使,但这行刺之事须得随机应变安排,如果无人在此操控,只怕不易谋划,可赵氏并没有派人前来,否则怎也要见见在下吧?”
智瑶道:“赵无恤何须派人来,这各使之中便有他的人。”
伍封愕然不解:“它国之使,怎会成了赵氏的人?”
智瑶道:“那卫使石圃自小在晋国为质,居于赵氏家中,因为他是质子,自然无人理他,恰巧赵无恤因出身不好,众兄弟也不愿意与他在一起。这赵无恤与石圃同病相怜,自小玩到大,关系极佳,情若兄弟。这次石圃出使成周,却先到了绛都,在赵氏府中住了两日,这才到成周来。这些天桓魋和梁婴父不住地往卫舍行走,自然是日日商议。若非如此,智某怎猜得出其中的原由?可惜智某前些天未曾在意,以为他们是为了研习剑术,今日出了事,才慢慢推想出来。”
伍封道:“以智伯之见,那南郭先生一家被害又是谁做的?”
智瑶摇头道:“这件事智某可猜不出来,只因杀了南郭先生一家,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太多好处,舍妹派人刺杀赢利,也不会节外生枝,先杀南郭先生。”
伍封道:“智伯以为日后是否还有人刺杀秦世子呢?”他问这句话,实际上是想问智瑶还会不会派人刺杀赢利。
智瑶道:“经过今日之事,赢利再杀不得了。相反,智某还得派人暗中保护他才行,否则无论是谁杀了他,别人都当是智某所为,此事甚为烦恼。何况有龙伯在周,谁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生事。”
伍封点了点头。
二人说了许久,这才出了厢房,到了大堂之上,便见赢利已经来了,伍封看见他时,赢利笑吟吟向他打招呼。堂上众人不知道伍封与智瑶密议些什么,眼光不住在他们二人身上睃巡,却无人敢问。
堂上侍者往来穿梭,丝竹声声,竽笙相鸣,外面固然是寒风阵阵,但堂内炉火正旺,暖意烘烘,众人纷纷脱了裘服,相互间说话饮酒,气氛十分热闹。
伍封忽想:“怪不得梦王姬府上宴客,各国使者每次都赶来,原来他们固然是要见一见梦王姬,更要紧的是可借此机会述谈,展开各国的外交。列国之间或敌视、或盟好,若没有这个机会,相互间拜访得多了,免不了会被它国猜疑。”又想:“梦王姬想必也是知道此中道理,才会以宴客方式让各使交谈说话,这可免了许多私底下的国国交易和猜疑争斗。”他么想着,渐渐忘了烦琐之事。
正热闹间,梦王姬带着婢女从后堂出来。此时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服,头上盘着乌黑的云髻,袅挪上了高台,与伍封等人点头致意后,坐在主人席上。
众人声音渐止,梦王姬道:“梦梦母难之日,难得各位贵使辱足,诸般寿礼足见盛情,梦梦受之有愧。”
众人纷纷出言:“王姬是天子之女,理当拜寿,些许寿礼更是不在话下。”如此云云。
梦王姬向伍封道:“龙伯诸礼之中有一面透光镜,此物甚难得到,多谢龙伯厚赐。”
伍封笑道:“其实此物在下并没有费多少气力,只是从市肆上购来,且仅费八十金,如此便宜之物充作寿礼,王姬不嫌在下不恭便好了。”
梦王姬笑道:“此镜价值千金以上,龙伯仅以八十金便得到,看来是家学源渊,精通货贸之秘。”
她转头向赢利谢道:“世子那一只雪貂更佳,虽然价值未必比得上透光镜,但世子为雪貂遇袭受伤,旋又返身去猎貂,此举甚为冒险,这番心意比天还大。”
伍封愕然,心道:“原来世子利与在下分手之后,又去了邙山猎貂。”
赢利呵呵笑道:“在下若不觅到那雪貂,怎好厚颜到王姬府上来?不过能擒这雪貂,龙伯也有功劳。今日全靠了龙伯的家臣帮手,才能擒到一只雪貂。我们秦人的猎艺在列国中出类拔萃,想不到猎艺的天下高手却是月公主的徒儿商壶。”
伍封心道:“原来你借老商去,是为了帮你捉雪貂。”
梦王姬十分细心,将各位使者的寿礼都夸了一遍,她见多识广,深知每一件异物的由来,当众将该物的珍贵之处说出来,自然令送礼者大为开怀,心忖自己辛苦准备的礼物,总算让主人体察到自己的心意,人人都觉得在梦王姬心中,自己所送的礼物珍贵之处在他人之上,一个个脸露笑意。
伍封心道:“此女很会说话,毕竟是天子之女,说话大方得体,三言两语便让人心中欢畅。”
这时候侍女们奉上食案铜鼎,匕俎爵壶,众人觥筹交错,听着廊下的丝竹,对饮不迭。
伍封向梦王姬敬酒,梦王姬略饮一些便止,姬仁和姬厚却扯着伍封对饮,众人渐生酒意,堂中越发热闹起来。
此时那鲁使与郑使游参争执起来,便听游参道:“以阁下之见,唯鲁国是最守礼的地方,而我们郑国则最不守礼。此言岂非太过份了么?”
鲁使道:“并不为过。孔子之学问天下皆知,连他也以为鲁国是礼仪之邦。”
游参不悦道:“孔子甚有学问,毕竟有些迂腐,不能尽以其言作准。”
众人闻言而惊,连伍封也有些不悦,他向来敬重孔子,这游参居然说孔子迂腐,实在有些不恭。
蔡使忍不住插言道:“阁下为何以为孔子之言也不能尽数作准?”
游参道:“譬如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逊,远之则怨’。王姬文采风流,赵大小姐精通兵略,越女善剑,若以此三女观之,孔子之言误矣。”
那鲁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虽然此时女子小人不涉军政,且在坐诸位都有同样的想法,可梦王姬便在眼前,若附合孔子之言,只怕会惹得梦王姬不悦。
梦王姬笑道:“孔子未必有误,只因眼下之世如此,女子、小人不理军政,若以事而论,自然难以沟通。昔日商王武丁有夫人名叫妇好,勇猛善战,商王以之为将,曾伐印方、尸方。孔子若当其时,便不会这么说了。孔子说这话时正在卫国,受卫灵公夫人南子所辱,是依时而言,非指万世之通理。”
游参又道:“王姬说得是,不过自古以来用人殉之制,眼下渐改为土木之俑陪葬以代真人,这是仁政之举。听说孔子反而有些不高兴,曾说:”始为俑者,岂无后乎?‘似乎仍想用人殉哩!“
赢利道:“这又有何不可?眼下我们秦国便以人殉。”
鲁使摇头道:“人殉太过残忍,秦制早晚要改之才好。不过孔子此言,只是推测为何会有人制俑,并非反对以俑代人。”
梦王姬点头道:“梦梦也是这么想。譬如从孔子之言,我们可以类比推想,譬如说‘始制剑者。其必士乎?’或是‘始试药者,其必伤乎?’只须这么想来,便知道孔子语意之中,并非坚持人殉。”
鲁使笑道:“王姬也这么说,可见孔子之言无误,是他人领会有错而已。鲁国有不仅有孔子这大贤,还是周公旦之封国,是列国中唯一得天子特许使用天子之礼乐之国,周礼是周公旦所制,怎比得郑国之无礼?”
游参不悦道:“郑国如何无礼了?”
鲁使道:“昔日天下尊王,唯贵国郑庄公时,公然割天子成周之禾、温之麦,又以军相向,臣军伐王,箭伤周桓王不说,还假王命伐宋,无礼甚矣。从郑开始,世人尊王之心大损。”
游参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觉颇难辩解,强道:“这是数百年前的事,当时实情如何,有谁知道?”
卫使石圃插言道:“要说最先失礼,其实是秦国,然后是鲁国。”
赢利不悦道:“此事与我秦国何干?”
石圃道:“秦之先人非子善牧,周孝王使之在渭水附近养马。周宣王四年时,令非子之后秦仲为大夫,使伐西戎,秦仲战死后,又封其子为西垂大夫,是为秦庄公,列为附庸。周幽王时犬戎攻镐京,庄公之子秦襄公勤王有功,被周平王封为伯爵,从此成为诸侯。因犬戎占歧丰之地大半,平王将歧丰之地赐给秦国。秦襄公逐戎,得歧丰之地,辟地千里,虽然将歧东之地献王,仍成大国。秦文公时,僭祀白帝。鲁惠公闻讯,僭用郊禘。这祀帝和郊禘都是天子之祭礼,秦鲁僭用在先,才有郑庄公之无礼在后。”
智瑶在一旁道:“秦、鲁、郑都有失礼之处,坏了天子之尊严,不过最坏周制的,当属楚国。楚为芈姓,又称熊氏。周成王封熊绎为楚子,其后楚子僭爵称王,到了周夷王时,楚子熊渠甚至还封其三子为王,后来熊渠怕周厉王伐楚,自去王号。到了周桓王时,楚子熊通见郑国箭伤周桓王,天子唯有默受,便又再僭爵,自立为楚武王,天子也不敢问。君臣名份从此混乱,诸侯敢与王争,卿大夫便敢与诸侯相争。”
伍封见众人在成周之地、王姬府上大肆谈论周室与列国之失,无人以为异,才知道正如梦王姬所说,在她府上常作舌辩的确是就事论事、雅而无伤,心忖在天下间只怕再难找到这么一个能放心直言之处了,想来各国使者爱到梦王姬府上来,这或者也是一个原因。
梁婴父大声道:“智伯言之有理。”他瞥了一眼伍封,笑道:“龙伯祖上是楚人,夫人之中又有楚国公主,未知对此事怎么看法?”
伍封道:“在下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自从宋灭曹、楚灭陈之后,日后各国事情多多,诸侯大夫难为得紧。何况各国民俗人情迥然不同,以致礼乐军政不同,孰是孰非固然要清楚,不过列国要强盛,先要尊王。礼乐自是重要,军政也不可偏废,只重军政而失礼仪也非强国之道。譬如鲁重礼而兵弱,楚、秦、越重兵而礼废,齐重技艺而流于空谈,晋人奢华而横蛮傲慢,王畿之人喜歌舞诗乐而不尚军事,郑卫不求自强而依附大国,各有其利弊。”
众人听他指点各国之俗,言语中的,暗暗佩服。梦王姬道:“此言甚是。龙伯转战列国,想来对列国士卒较为了解吧?”
伍封道:“在下是齐人,对齐人了解多些。齐人性情刚烈,仓廪盈富,但自景公时开始,君臣骄奢、轻忽民生,以致君位常换,政事多变,令不出于公宫,是以军心不齐、士气稍低。在下曾去过楚国,知道楚人性情柔弱,境大而富足,但王位嗣传无常制,常有弑王自立之时,世代贵卿大臣又厚敛于民,以致政乱,民力疲惫,士卒虽多却不能持久。晋人性情温顺一些,但傲慢而奢华,政事虽然平和,由于处中原之地,战伐过多,民疲于斗,士卒厌战,厌战则无斗志,傲慢则不敬将帅,奢华则贪心不足,因而士卒多而无大用。”
众人听他侃侃而谈,皆合于实情,敬佩之余,又暗暗心惊,梦王姬听得甚感兴趣,问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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