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姬仁恍如梦中一般,他对自己的剑术向来没有什么信心,此刻虽然获胜,还有些不相信。待见到八虎收拾铜剑灰溜溜退走的狼狈之态,才醒悟自己以一敌八大获全胜,心中狂喜。
伍封知道姬仁这一胜,心结已解,日后练剑便会信心倍增,更有进境,含笑点头。
姬仁走上台来,向伍封深深一揖,叹道:“若非师父指点,弟子只怕一辈子也不敢与人比剑。”
伍封正色道:“王子的剑术还算不上十分高明,自保有余,与高手比剑却大有不足,王子千万不可因今日之胜而生好勇斗狠之心!”以姬仁的剑术来看,再练下去。最多只及得上他的铁勇,但他的体力比铁勇差得太远,不足以入高手之列。不过以他王子的身份,又是数十年未得高手指点,能将剑术练成这个样子也算相当不容易了。
姬仁心中凛然,点头称是。
梦王姬也是意想不到,又惊又喜,道:“原来龙伯教徒弟的本事也十分高明,这真是意想不到。”
粱婴父叹道:“王子的剑术在下熟知在胸,原以为是属于无法造就,想不到一二十日下来,龙伯便能化腐朽为神奇,王子竟将在下苦心训练的八虎打败!”
伍封道:“王子练剑三十余年,虽然无高明之士指点,却好在根基扎实,胜过他人。单以剑术而论,今日便要他以一敌八殊不容易。幸好八虎见他是王子,不敢有伤,再加上他们的阵法布得有所欠缺,只要觅到弱处相攻,八虎的剑术反而难以尽展,王子才能获胜。若八虎不用阵法,单是上上下下强攻,王子经验未足,胆气有缺,恐怕反而会败。”
梁婴父皱眉道:“此阵是在下依兵阵而设,未知何处有缺?”
伍封笑道:“这阵法便是梁师父依八卦阵推演而成,虽然八虎依八卦之位,变化无穷,但中间缺乏主持,以致威力松散不凝。王子的剑术胜过其中任何一人,先前主攻一虎,便打乱了主持,阵势立破。阵破之后,八虎互相受制,自然落败。”
众人暗暗点头,梦王姬笑道:“原来龙伯对阵法也有研究。”
伍封道:“梁师父以为八卦之阵乃用八人,其实是有所误解。凡布八卦之阵,必要九方之人,是谓九宫八卦。剑阵如此,兵阵亦然。梁师父若在八人之中再设一人,位守九宫,此阵威力方能显示出来。”他将这阵法奥妙说出来,倒不耽心有人会学了去,因为这八卦阵是田穰苴所创,守卫极强,他是从田豹布得并不高明的八卦大营中偷学而来,只告诉了赵飞羽一人,二人研之甚深,更胜过田豹所学。因此,就算有田豹在此,也未必能懂得他所说的布阵奥妙。
智瑶愕然道:“原来如此。这八卦阵图是智某给梁师父的,阵图上并无九宫,只有八方,莫非这阵图有假?”
伍封心忖:“这八卦阵的阵图是我和飞羽推演出来,智瑶那不全的阵图又从何而来?莫非是从田豹处得到?”笑道:“智伯手上的阵图假却未必,不过不全。若非遗失了部分,便是有人故意用不全的阵图来误人。”
智瑶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赢利赞道:“今日在下见识过龙伯的剑术,当真是势若天神,委实了不起。”
姬厚道:“龙伯可否一演剑术,让我们瞧一瞧,也算为舍妹助兴?”
伍封愕然道:“王子想与在下比剑么?”
姬厚忙摇头道:“不敢不敢,只是想请龙伯单独演一两招,相信舍妹也想瞧瞧龙伯的神技。”
梦王姬道:“听说龙伯在吴国时一剑使出才一半,便将伯嚭手下的一个剑术高手活生生吓死,梦梦府上这些侍女都不习剑,别吓坏了她们。龙伯的剑术出神入化,梦梦其实已经看过,佩服之极。”她对剑术并不擅长,是以耽心有人见了伍封使剑,又会生出比试之心,其实她不知道,伍封如真的使几招剑术出来,包管没有人敢兴动手比试之念。
伍封大感愕然,心道:“你何时见过我使剑?”见堂中许多人眼光热切,忽地有了主意,道:“在下有两个从人身怀神技,不如让他们一展所长,权当为王姬祝寿。”将圉公阳和庖丁刀叫上来,吩咐了几句。
圉公阳和庖丁刀点头下去,圉公阳在自己所坐之处的俎上用手指挑了些肉渍,随手抹在鼻尖上,站在场中。庖丁刀手执铁钺,站在圉公阳之旁。
堂上众人都不解其意,姬仁问道:“师父,这是在干什么?”
伍封笑道:“执钺者叫小刀,另一人叫小阳。小刀要将小阳鼻尖上的肉渍抹去,只不过不用巾,而用他手中的铁钺。”
众人大吃一惊,七嘴八舌道:“用钺去渍?这太过凶险了吧?”
却见圉公阳站在场中,容色自若,庖丁刀手执铁钺,上下打量着圉公阳,忽听他大喝一声,寒影闪动,一片青光从圉公阳面前扫落。
智瑶、姬仁、姬厚等人忍不住好奇,都涌上前去瞧,连刘卷这老头儿也忍不住跑了上去,果见圉公阳鼻上干干净净,也无一丝伤痕,庖丁刀平伸铁钺,钺刃上那一点肉渍清晰可见。众人又惊又喜,满堂喝了一声大采。
伍封挥了挥手,圉公阳和庖丁刀向众人施了个礼,自回席中。
智瑶坐回席上,赞叹道:“这使钺的小刀钺法精奇,运力甚妙,以此决战杀人,只怕是无声无息。”
众人都点头称是,心忖要用铁钺在别人鼻尖上批去肉渍,对方皮肉却丝毫无伤,这种举重若轻的运钺之法,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梦王姬道:“我觉得小阳也很了不起,铁钺从他的鼻尖上擦过,居然毫无惧怕之意,若换了他人,稍稍避身,便不能劈去肉渍,万一不小心颤了颤,只怕鼻尖就被一钺劈下,不免受伤。”
众人不住点头,智瑶举爵道:“如此绝技,委实难见,正当饮酒三爵。”
堂中人一起举爵对饮,宴饮更欢,直到初更时分,这才罢宴,各自回去。
伍封昨晚饮多了些酒,回到齐舍后有泡在热水中洗浴了好一阵,睡得便晚了,次日巳时方才起身,却不见楚月儿在室中。
春雨等女端了铜盆来,伍封问道:“月儿去了哪里?”
夏阳道:“龙伯还记得那市肆铜坊的老板么?先前他来时,小夫人正教小刀和小阳使用龙爪,小夫人见龙伯正睡着,便与小刀、小阳一起随那老板出去了。”
伍封喜道:“这人多半是觅到了那买铜镜的主儿。”盥洗之后,出了大堂,略用了些酒饭,冬雪在一旁问道:“龙伯和小夫人近来食量甚小,小夫人本来量小便无所谓了,龙伯的食量向来很大,现在怎会越吃越少?是否周粱不如齐粟?”
伍封也觉得最近食量小了不少,不过并未在意,此刻见众女面带忧色,寻思道:“莫非这吐纳到了‘龙蜇神境’,改用毛孔呼吸,连食量也会小了?”又想:“吐纳以龟、蛇、龙之征分出不同层次,据说龟可以息代食,蛇可数年不食,均是长寿的灵物。龙蜇之境想来以神龙之征为比类,易曰‘神龙之蜇,是谓藏也’,龙比龟蛇更为灵异,进入‘龙蜇神境’,或者食量因此变小了。”笑道:“粱比粟要好,我与月儿食量变小,或者因为我们最近练功精进的缘故,你们无须在意。”
秋风点头道:“我们还以为龙伯和小夫人胃口不好,这些天小刀和小阳甚是烦恼,天天寻思制些新奇佳肴哩!”
伍封点头道:“难得他们二人有心。这周粱甚好,日后回齐国时带多些。”
才用过饭,还在撤案时,楚月儿与庖丁刀、圉公阳便带了两个人回来,一个是另那铜坊的老板,另一个是不认识的粗壮的汉子。
楚月儿道:“这位老板早日又见到了这卖镜的人,难得他一路跟上,觅到这人的住处。今日他来报讯,月儿见夫君正值好睡,便带了小刀和小阳去将他拿住,幸好他还未走。”她从背上解下一口剑,道:“夫君,你看看这‘昆吾’之剑。”
伍封接过剑来,将剑拔出,只见这柄似铜非铜、似铁非铁的宝剑刃口长约二尺,通体盈红,隐隐有火光般在剑身上流动,刃口甚是锋利。剑柄颇长,头上呈火焰形状,显得十分的大气,柄上刻着“昆吾”二字。
伍封点头道:“此剑无法假冒,必是天子之剑。”又将那铜坊老板大大夸奖了几句,问了姓名,赏了他若干金贝,让他先回市肆,等自己禀明天子,由天子封赏。那老板给每人叩了个响头,乐滋滋地走了。
伍封将剑插入鞘中,放在一旁,问那卖镜的人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跪在地上,早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矫地道:“小人名叫牛儿,原是齐人。”
楚月儿在一旁笑道:“怪不得你有些蛮力,牛儿这名字没叫错。”
伍封道:“你是齐人,又怎会到了成周?”
牛儿道:“小人原是齐国左相阚止府上的家仆。有一日相爷来了个客人,名叫被离……”,伍封吃惊道:“被离叔叔?”
牛儿吓了一哆嗦,道:“小人被派去侍候被离先生,次日传说大盗柳下跖攻城,府中给小人发了副衣甲,让小人随行。小人还未及走,便被人击晕了。等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便觉府中乱成一团,衣甲也不见了。小人怕相爷知道后责罚,趁乱逃出了相府。小人才走不久,相府便火起,后来才知道相爷与国大夫、高大夫作乱被杀,小人幸亏一早逃走,否则不在府中烧死,也必会被人擒下斩首。”
伍封听被离说起过此事,点了点头。
牛儿道:“小人不敢再留在临淄,连夜出了城,此后一路西来,便到了卫国,好不容易混了个平安日子,前些时听说齐军要伐卫,小人既无家室,又无田产,趁大军还未来便逃到了成周,饿倒在成周南郊。”
伍封心思一动,问道:“你碰到了南郭先生么?”
牛儿点头道:“小人被南郭先生在路上救起,从此便住在南郭先生家中,每日随南郭先生种菜。前不久小人偶尔到了附近竹林,想挖些长竹为南郭先生筑室,不料掘出了几样东西出来,是两面铜镜和这一口剑。小人便拿去给南郭先生瞧,南郭先生大吃一惊,让小人将东西放在原处掩好,不许再掘,也不要说给家中任何人知道。他自己便入城去,说是要见天子,小人也不知道是何道理,是以将剑和镜放了回去,向谁也没说,连几位龙伯也不知道。”
伍封和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均想:“原来南郭先生家宅附近的宝物是他发现的。”
牛儿续道:“当天南郭先生回来后,面色甚是不好,小人也不敢多问。不料到了晚间,便有许多人闯进家中,将宅子围住。幸好小人住在菜地中间小草室守菜,听见声音有异,急忙躲了几来。唉,小人自从临淄城逃出来后,过惯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是以容易惊醒。”
伍封问道:“后来如何?”
牛儿道:“小人见周围都有人守住,便伏在菜地中间,后来听见里面叫喊厮杀,等到那些人走后才敢进去,这才发现南郭先生一家都被人杀了。小人见血流满地,吓得魂不附体,知道早晚会有人发现,到时候小人岂非有天大的麻烦?只好逃走,逃出不远,又寻思自己身无寸金,必会饿死,便折回竹林,将那两面铜镜和一口剑拿走,混了些日子见无异常,遂拿到市肆中卖。”
伍封道:“原来如此,你可知道凶手是些什么人?”
牛儿道:“小人躲得远,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这些人在周围的菜地也曾搜寻过,小人伏在菜地中,听他们说了几句。小人原来以为是因为这铜镜和剑招祸,细听几句,似乎是因为南郭先生知道了谁的身世,被杀人灭口。小人原来不懂得分辨口音,不过近些日成周有些秦人,听了其口音,小人才知道当日杀的人家伙中大多是秦人,还有人与被离先生的口音相仿,不是吴人便是越人。”
伍封道:“那些秦人肯定是桓魋所带的那些秦国刺客,那里面可没有吴国或越国的人。”
牛儿道:“他们的首领是叫桓什么的,不过还有一个姓乐的人,定是吴人或越人,因为小人听那些人从菜园中走过时,一个人说:”桓司马替你们杀了南郭一家,隐瞒了那人的身世,还有什么好责怪的?‘那是秦人说话。有一人答道:“乐先生还有话要问他们,你们便动了手,我们只好也跟着杀人了。’这人说的是吴人或越人口音。那秦人道:”那秘密究竟是什么?‘另一人道:“我们也不知道。南郭子綦既然连儿子也不敢告诉,想来是天大的秘密。是了,本想与你多饮几次酒,不过乐先生下令,明日我们要离开成周。’”
这牛儿记性甚佳,虽然对他国口音懂得不多,但学起他人说话来却绘声绘色。楚月儿道:“夫君,你说那人是不是乐灵?”
伍封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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